听了这话,秦念久再看那不断散聚着的暗红,果然像是支流汇聚成江河的模样,又听谈风月若有所思地道:先前宫不妄说青江常犯水患,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五十年间,我曾途径过不少临近青江的地方,从未听闻过有水患发生现在想来,那宫不妄连自己的过往都忘却了大半,近六十年来又鲜少出城去,口中所说的常犯水患,该也是她久远前的印象了。
    闻言,秦念久轻嘶了一声,若真是这样
    他有些纠结地转头看向那流转不停的血阵,那这究竟是哪路神仙布下的阵啊?就不怕担因果么,真就舍身舍义为苍生?
    红岭祭阵也好,青江祭阵也罢,终获益的都是一方百姓,可因果相衔,祭阵虽然效力强大,做法却属实阴损,哪怕设阵人的修为再高,也难抵因果之报难道这设阵人不惧背上因果,也要保这世间安宁不成?
    哪路神仙暂不得知,总归不是你我得罪得起的谈风月沉吟片刻,又问他:倒是天尊你这眼珠子,可有什么感应没有?
    啊?哦!不说他都快忘了,自己身上还共生着一对曾被镇在祭阵之中的眼珠子呢。秦念久忙摸了摸自己的双眼,凝神片刻,却什么都没感受到,不禁讷讷,呃,没有。
    难道这眼珠子和这血液不是同一个人的?他想了想,还是我站得太远了,得切实碰碰那血才
    说试就试,只是他的手还没抬出去,就被谈风月一记手刀给劈落了下来。谈风月已经懒得再骂这手贱的阴魂是不是嫌命长了,只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没有便罢了,眼看手勿动!
    忆起自己早些时候是怎么白白被那灵光蛰了一道,秦念久讪讪地往后挪远了些,不动不动
    不管这眼珠子这血液原属于谁的,既已被制成了阵眼,再追究是不是同一个人的似乎也没多大意义反正人都该已凉得透了。他替眼眶中眼珠子叹了口长气,将心思挪回了该如何解除禁制上,不管怎么说,宫不妄所借用来维护结阵的,该就是这祭阵的灵力了?可
    他四围望了望,可这儿怎么,全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方才他们自穿过水帘往里走,不知沿着交错的溶洞拐了几个弯、绕了几个圈,才见着眼前这藏于深处的祭阵。沿路尽是细小密集的黑壳岩虫、满顶倒吊着的蝙蝠、大片大片挡路的蛛网秦念久走在前头,怕身后那爱干净的风月老祖嫌东嫌西,便先手替他把蛛网飞虫都给扫开了。扫的时候没想太多,现在再回想起来那蛛网连绵成片,都快织成了白纱,显然是久未有人来过。
    若说是因这洞穴中的通道交错复杂,不只有一个洞口,他们许是挑了一条宫不妄没走的路,倒也说得通,偏偏这眼前的祭阵处也是如此,周遭的石笋上蛛网密布,岩壁上有小虫结队过路该也是许久无人造访过才对。
    再说,若是宫不妄想要从这阵上借力,怎么也该设下些调动灵力的术法才对,可眼前除了祭阵本身之外,又并无其他
    见此情景,秦念久不免有些丧气,难道宫不妄她不是从这阵上借的力?
    他这厢好不惆怅地盯着那成片的蛛网,谈风月则看着那祭阵,双瞳渐渐浮上了一层暖光蓦地,他似被眼前景象惊到了一般,兀地向后小退了半步,差点直撞到了秦念久身上。
    怎么怎么!秦念久慌忙扶住他的胳膊,饿了?!
    谈风月一时无言,沉默地看着他,
    把他的无语理解为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秦念久只当他是看见了什么诡谲的场面,如临大敌地同样将天眼一开却差点被乍然射入眼中的丰沛灵光刺瞎了双眼。
    天眼之下,祭阵上汹涌流动的灵光近乎将昏暗的溶洞映成了白昼,直教人无法直视,惊得他稍稍往后一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
    谈风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饿了?
    秦念久:
    他气闷地瞪了这老祖一眼,拿手稍挡在眼前,遮去了刺目的强光,这是什么灵力,未免也太强了一些!
    光亮过盛,就连谈风月也得稍虚着眼,才能略减去几分刺目的不适,看来,这祭阵确实是用以静镇青江的
    满洞灵光澎湃四溢,却不是无序胡乱流淌着的,勉强定睛去看,便能看见股股灵力自祭阵中源源不断地流泄而出,汇聚成了一股巨流,顺着溶洞直朝青江江源处奔涌而去。
    无心再去赞叹这阵法精妙、这灵力强盛,秦念久一个怨煞之身,虽没切实被那灵光所伤,待在这满洞灵光之下也只觉得心虚不已,正欲拉谈风月先离开此处再说,却见谈风月指明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源源奔腾的灵力巨流旁逸斜出了一细缕灵光,唯那一缕灵光并没流向青江,而是随着交错的洞径弯弯绕绕地引向了另一侧靠近青远的那一侧。
    不消多言,秦念久本就一刻都在这祭阵旁待不下去了,将谈风月一拉,就顺着那缕灵光拐进了另一头的洞径之中。
    早说这溶洞内部交错,他们二人随着灵光七弯八拐的,几乎都快绕昏了头。
    所走的这条洞径昏黑逼仄,石笋遍布,不似来时的道路通坦,秦念久只能与谈风月僵僵贴身而行,不时还要停步侧身以躲开擦过脸侧的石笋,可谓是举步维艰,几次气性上来,都想着干脆召来天火将这路炸开了事,又怕这石洞勾连,一不小心招致山崩,只能强耐着性子继续闷头慢走。
    若光是走得慢倒也算了,只是
    身后的人又一次撞上了自己的后背,秦念久终于忍不下去了,脚步一停,老祖,你莫不是撞人有瘾吧?
    谈风月显然也不想与这阴魂紧贴在一块儿,可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轻皱着的眉头倒是松开了,挑眉道:怎么,天尊嫌弃我不成?
    哪敢。倒也不是嫌弃,只是他靠得太近,贴得太紧,鼻息都快卷到他耳后颈间了,实在是秦念久怪怪地横了他一眼,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闷声继续寻起了路。
    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老祖不似初见时那般清冷了,反而还轻佻了不少?可别是相处的时间一长,就暴露本性了吧!啧
    谈风月不知这阴魂此刻心内正腹诽着什么,只看他不舒服心里就舒服了,挑事似的偏多撞了他几下,见他兀地停了步,却没再开口指责自己,而是如释重负地看着前方道:在这!
    就说宫不妄想要借力,定会设下些术法,果不其然他们二人是逆行而来的,脚下的道路已不像方才那般狭窄,隐约可感受到不远处有新鲜空气灌入,稍稍驱散了溶洞内的湿冷,该是走近了这洞穴的另一个出口,而离他们较近的一处洞窝中布有一个仙灵引路,正将从祭阵处抽调而来的那缕灵力缓缓输往洞外。
    这仙灵指路远不似方才所见的祭阵那般复杂,却也设得十足巧妙,像是有所增进改良般添加了几句咒痕,上面浮着幽幽蓝光,正是宫不妄所持的灵力之色。
    柳暗花明,云开见月!秦念久忙快走两步,靠近那仙灵引路察看了一番,半晌后长松了口气,暗道总算没白来探这一趟,原来如此。
    谈风月跟在他身后,也看见了那仙灵引路,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怪不得在青远城的结阵中找不到与禁制有关的一重结界,原来她并没有直接将禁制设在结界之上,而是设在了这用以维护结阵运转的灵力源头中
    如此,都无需破坏这仙灵引路本身,只需将那几道咒痕解去,便能解除禁制,万事大吉了。
    秦念久心情大好,捏了捏袖中那寄居着三九的契符,正准备将那几道咒痕抹去,还三九灵动本性,却听那老祖忖道:既是抽调灵力以维护青远结阵,她为何不把这仙灵引路直接设在那血阵旁边?如此,所调用的灵力便能愈加充沛不是?
    秦念久正准备解咒的动作一顿,也疑惑了起来,不过片刻,又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溶洞的出入口又不止一个,许是她从这边寻进来后发现这处蕴有灵力,便直接设下了仙灵引路,也没往深里走,就没看见血阵呗。
    是么那宫不妄就住在山巅不妄阁,这后山内设有如此祭阵,她怎会毫无察觉?谈风月微微垂眼,拿银扇轻抵着下巴,又或许是她曾走进去过,发现了血阵,却忘记了?
    能引发宫不妄忘症的只有与她身死相关的事,秦念久表情一滞,这
    三九先前随口说出的猜测在他脑中嘭然炸响:那眼珠子,莫不是破道的
    那僵尸王破道实是宫不妄的师侄衡间,两处祭阵,两样血肉,若都是破道的她却一无所觉地守在青远城中,守在由她师侄设成的血阵旁边,哪怕见着了这阵也只能将其一并忘却
    未免也太过凄清了些。
    由/公/众/号/农/夫/山/拳/有/点/甜/整/理/分/享/
    第五十二章
    血镇江流,利国利民,秦念久却无端想起了他讲盘古开天、夸父逐日时宫不妄横插进来的那句:也没问过那盘古夸父愿不愿意!
    本只是她无心说出的话语,搁到眼前再回味,却像是在替她师门亲侄泣诉告冤一般,教他不禁一时默然。
    似是不愿接受世间会有这等惨事,他定了定神,强打着哈哈将这话题敷衍了过去,想那么多我看啊,她就是单纯没找到地方咱们还是先把禁制的事给解决了吧。
    既是与那宗门有关,便多少也与自己有关谈风月执扇的手微紧了紧,垂眼道:嗯。
    在溶洞中胡乱绕了太久,外面的天该是已初亮了,有几缕微光自不远处的洞隙中渗漏进来,隐约能听见几声短促的鸟鸣。
    秦念久拿手背抵了抵额头,稍捋了一番这咒痕的解法,便将手稍稍一扬而后又尴尬地把手放了回去。
    他扭头看向一旁兀自沉思的谈风月,讪讪笑道:咳这、我老祖你来?
    他一个怨煞之身,所能调动的只有自身体内的怨煞邪气,虽也能凑合解除掉那咒痕,却难免会污了仙灵引路,致使结阵失效。他不过是想解去三九与一众亡魂身上的禁制,还他们以七情,可不想平白害得青远一城亡魂无故遭难。
    究竟要他强调几次,这阴魂才能记住谈风月看着他,无不生硬地道:我不会。
    这世上各类道术咒法繁多,没有万万种也足有千万种,就好像秦念久不大精通风水之术一样,这咒痕的设法与解法恰不在他所认知的范畴之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研究不通那结阵了。
    不是,念叨了这么久的要解禁制,好不容易找到了根源,都已临到了跟前,却又没法动手了?秦念久僵僵与谈风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看见了无言,
    敢情这老祖方才一见这阵便闷头沉思了半天,是不愿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啊?还真有够要面子的!秦念久看着面色似有些郁郁的谈风月,没忍心出言嘲笑他,又转头看着那咒痕,心内纠结半晌,突然像豁出去了一般,把左手腕往谈风月身前一抬。
    这是要做什么?谈风月看着他伸来的手,向他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手腕给你。秦念久不自然地轻撇了撇嘴,稍嫌不耐地道,灵力借我。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谈风月却听懂了,依言握住了他的手腕,将自身所带的灵力从掌心处点滴传入了他腕中,包覆在了他体内的怨煞之气上。
    肌肤相贴,一片暖热,灵力入体,更是灼痛,秦念久不免轻嘶了一口气。即使这老祖已经拿捏得万分小心,只将送入的灵力控制在他手掌之内,却也仍是教他痛得有些失力。
    他一惯能忍耐痛楚,面上半分难色都没显露出来,谈风月却心有所感一般,另一只手稍将他圈近了几分,大发慈悲地让他背靠着自己站稳。
    又来了。贴得太近,呼在耳畔的鼻息似在沿着他的耳廓打转,秦念久只觉得耳朵一片麻痒,又无力分心去指摘这老祖什么,只能忍着那股麻意抓紧时间动手解起了咒痕来。
    想要解这咒痕,说难也不难,就是麻烦了些。一道咒痕由十句咒文组成,每句咒文中夹着一半阴咒与一半阳咒,阳咒上正写效用,阴咒上逆写效用,阴阳间隔交织,需要逐字去分辨认清,而后以灵力逆解阳咒,正解阴咒,即可将其解除。
    秦念久专注地垂着头,仿佛孩童学字般认真地逐字辨认过去,包覆着怨煞之气的灵力从指尖缓缓流出,小心翼翼地描附在那或正或逆的咒文之上,荧蓝纯净的灵光随笔画点点游走,将原本的咒文逐句侵蚀消解。
    身前这正费心解咒的阴魂几乎是靠在了自己怀里,谈风月执着他的手腕,只消将眼睛微微一垂,视线稍稍往下挪个几寸,便能看见他裸露在衣领外的光洁脖颈他确实垂了眼,也确实将视线往下挪了几寸。这阴魂还阳至今已很有段时日了,容貌与身量皆变化不小,就连肤色都愈白了几分,让人稍一留神看他,便很难再挪开眼去。
    只是谈风月此刻定定盯着他的颈间,却不是因为看得痴了,而是这阴魂的颈侧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极不明显的淡红印记?
    那道印记极其浅淡,似是从皮肤中映透出来的一般,看不大分明,又极细极窄,两端收尖,像是一道剑伤横在他颈侧。
    这是胎记?溶洞内光线不足,谈风月微皱了皱眉,想再仔细看看那道印记,可身前的阴魂却随着解咒的动作轻晃了晃,扭过了头去,脖子恰好遮在了一片阴影里。
    逆、逆、正、逆咒痕上字字交杂,秦念久认得眼睛都要花了,边解边自我提醒般念出了声,要改成正、正、逆、正
    这是在叨叨什么呢?谈风月将视线挪至了那咒痕之上,一边听他碎念一边看他动作,不多时便摸清了规律,又渐渐看出了门道,不由得一时无语,你
    他刚吐出一个字音,秦念久正巧解完了最后一笔,喜不自胜地一收手,邀功似地扭头看他,大功告成!
    谈风月默然无话地迅速抽回了自己灵力,扶这阴魂站好,嗯。
    被灵力生灼了几刻钟,终于得了解脱,秦念久嘶嘶地轻抽着气,虽痛犹荣地揉着左手,满载欣慰地看着原本浮着淡淡幽蓝灵光的咒痕逐渐黯淡了颜色,点滴失去效力,再看谈风月,却是一副面色有异的样子,不禁奇怪地问他,怎么,有哪里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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