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风月身姿端正,一派坦然,姓谈,谈风月。
    纪濯然这回赞不出口了,微微一噎,无言颔首。玉烟宗三人亦是一阵静然无语这一对断袖邪修,一个谈风月,一个情念久,果真般配。
    气氛微微凝滞了一刻,不过很快便散去了。纪濯然与傅断水一同入了座,再开口时便稍稍肃了神色,面向众人道:虽说各派宗门向来不涉朝廷之事,但此事事关重大,此番求助于诸位,实是无奈之举
    先已猜到了此次情况怕是棘手,但听太子口吻如此严肃,秦念久不免还是心有惴惴,就连一向坐不住的叶尽逐都难能可贵地沉下了心来,屏息以待他的后文。
    纪濯然话音一顿,单刀直入道:本宫疑心国师有异。
    他微微垂下眼帘,指腹在桌上轻叩了两下,似是在斟酌由何讲起。片刻后,他缓缓道:父皇于两年前生了一场重病,几已垂危,经国师闭门调理了七日后方才好转。这本是件喜事,可父皇却从此性情大变,犹如换了个人一般。
    人皇乃人界至高司权者,听太子有此一言,众人皆是一愣,其中秦念久尤甚。
    换了一个人般,莫不是与他一样,有人借尸还魂?
    且听太子续道:且自那之后,父皇只用生冷吃食,只饮国师所备的凉汤药水。那汤水,我曾命人暗中取来过一些,细细查过,里面却不过寻常草药炖材而已。
    这么一说,又不似借尸还魂了。
    谈秦二人静心听着,不觉皱眉。又听傅断水淡淡道:近日我曾与太子一同面见过人皇,一切确如他所言。可除此之外,却不见人皇身上面上、行为举止有何异常,思维决断亦都十分清醒猜想二位或有些别的见解,这才劳二位前来。
    说白了就是他看不出皇帝身上有何端倪,猜测国师许是用了什么他所不知的禁术,这才想起了他们两个邪修呗。秦念久先是不屑地暗嗤了一声,心说宗门首徒也不过如此,随即又蓦地反应了过来禁术?!
    那蓝衣师兄
    谈风月却从纪濯然的话中抓见了另一个重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殿下颇为孝顺。
    经已过了两年,到如今才想起要找他这位宗门知交前来一探究竟?
    纪濯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没动怒,只淡然一笑,各派宗门向来不涉朝廷之事,朝廷之事亦不会传予宗门人知,尤其此事非同小可,又找不到切实证据但
    他微微一顿,拿指腹轻叩了叩石台,沉吟片刻后另说起了一件看似无关的事,世人只道当今天下有陛下镇着,国师帮扶,盛世太平安稳,却不知朝中多年来实则异事频出。皇家代代子嗣单薄不说,自本宫记事前,宫中各皇子便总会莫名遭难,或伤、或残或亡。得以康全成人的,唯本宫与八皇弟而已。而就在半月前,八皇弟竟也无端盲了一双眼睛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顿,端过杯来浅饮了一口茶水,止语不言了。
    言下之意,只怕下一个遭难的会是他自己,他这才破例问了傅断水前来相助。
    是为了自己,这理由倒颇站得住脚。谈风月微微颔首,不再多话,只轻抚了抚手中银扇。
    见他没再多说,纪濯然便又笑道:情况大致如此,不知二位仙家可愿借力一探?
    未等二人反应,傅断水适时淡声道:我们三人此番出行,并未告知宗门。
    即是说他们无需担忧邪修的身份暴露,招来首宗责难。
    无关什么邪修不邪修的,在联系上禁术一词时,秦念久便心知此事不能放着不管,想当然地点了头应下,谈风月却望了那浅浅带笑的太子殿下片刻,方才轻点了点头旁有玉烟宗人在场,此般宫中秘闻都说予他们听了,还牵扯到了国师人皇若是他们不应,怕是根本难留得命在。
    纪濯然一直悬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轻舒了口气,诚恳笑道:那就有劳诸位了。
    既已应下了这门差事,总该多问多打听,了解得更深彻些才是。
    奈何在场除开太子这唯一知情者之外,傅断水寡言、谈风月少语,叶云停沉稳,自觉不该贸然开口,秦念久则怕问多错多,会失口将宫不妄一事牵扯出来,因而也只默然缄口不言。
    亏得还有叶尽逐这个叽喳且无所畏惧的角色在场。
    方才听他们你来我往地念述了一大堆,叶尽逐满腹疑问早憋不住了,又见众人只顾沉默饮茶,一副独有他在心急的模样,便按捺不住地将话都吐出了口,那国师叫什么名,是个什么来历,平素有何其他异常之处呀?
    他问句虽多,却字字问在了点子上,秦念久不由得暗送了他一记赞许的目光,听纪濯然逐句答道:国师无名即是无名这二字。约莫六十年前,皇祖父还在位时,宫中曾有过一场妖狐之乱,恰逢无名游历至皇都,经他之手方得以平息,于是皇祖父便封其为了国师。
    又是六十年前。
    秦念久与谈风月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下皆是低低一叹。
    至于异常之处纪濯然浅饮了一口茶水,忖了忖才接着道:倒说不太上来常以黑纱遮面,喜用香料可算?
    黑纱遮面,身携香气?叶尽逐不免忆起了初遇时同样面戴黑纱、一身脂粉味的秦念久,复杂地向他投去了一个天下邪修一般黑的眼神。
    秦念久:
    十分大度地没与这小叶子计较,他转向纪濯然道:所以皇都四溢的这香味
    纪濯然轻轻点头,国师喜用香料,用香之风蔚然袭至宫廷,百姓亦纷纷效仿上行,皇都才变作了如今香气过甚的模样
    同样不堪其扰似的,他轻捏了捏自己的鼻尖,苦笑道:闻习惯了倒也还好。
    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叶尽逐顿感与这平易近人的太子殿下拉近了几分距离,语气不自觉放开了不少,那那国师无名,修为几何,厉不厉害啊?
    纪濯然并非修者,哪识得明国师修为几何,思索了一番才道:唔别的不说,至少这六十年来,世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又轻叹一声,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多年来稳坐国师之位。
    言罢,便也描述不出更多了。
    光听他一家之言,总比不得亲眼去探探那国师的虚实秦念久稍稍一忖,片刻后看向了纪濯然,还是得去探探才好只是我们二人实不过一介平民,怎有机会出入皇城,得见人皇与国师?
    若是像傅断水一般直接跟着他进出,人一多,难免打草惊蛇
    对此早有准备,纪濯然略一颔首,站起了身,秦仙家无需忧心这个,还请二位先在这处暂居一日,静待本宫安排便好。
    谈风月眉峰微微一挑,并不太喜他这副事事不先与人交待清楚的行事风格,却也不好置喙什么,只顺意点了点头。
    傅断水便也一同站起了身,对两个叶姓师弟道:我送太子回宫。待二位仙友稍事休整一番,即可先去翻阅案档。
    是。叶云停即刻恭敬领命,叶尽逐亦跟着行了个礼,与谈秦二人一并目送着两人施施然离开了八角亭。
    太子与傅断水一走,两个小叶子面上神情均是一松,齐齐长出了口气。叶云停倒还恃着几分稳重,叶尽逐则像泼猴现了原形一般,边走边连伸了好几个懒腰,兴奋道:呼国师、太子、人皇!事关黎明苍生哎若是解决了此番异事,可不知能记上多少功德呢!
    连异事的头尾都还未查清楚,这就想着算功德了?秦念久随他走着,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暗暗腹诽宗门弟子果然不过如此嘛,目光短浅的很。
    谈风月读他面上表情便猜到了他心中所诽,不禁心觉好笑先前是谁每每哄自己一并去探查异事,都口口声声不离功德二字的?
    不过,既然讲到了功德那蓝衣师兄能铸出那般精美的灵剑,修为应是不凡,该也没少入世除祟克乱从这处入手,兴许好找?
    他稍一思索,缓下了脚步,与那两个叶姓少年道:玉烟宗尊为各宗之首,那记录着各宗宗徒所攒功德的案档
    皆由本宗存着。叶云停点了点头,又道:听二位仙友欲要从案档中寻人,大师兄想着有备无患,也一并取来了些,就在偏院的书房中。
    如此,谈风月停了步,一收手中银扇,便不急着休整了,先去一阅各案档吧。
    第七十七章
    这园林布得精美,各类假山假池亦设得繁复,待一路穿水榭过亭台,七弯八绕地终于到了偏院中,秦念久已经在暗叫腿酸了。而在叶云停推开书房大门,教二人看清房内的景象后,饶是谈风月不免也轻抽了口凉气。
    真不知是该说玉烟宗徒求人办事的态度十分诚恳,还是该说他们有些缺心眼
    并不算太大的书房中,案几、桌椅、书架皆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山般堆聚着的各类案档。册册案档小摞叠着大摞,满满当当遍铺一地,至高处几要碰到了屋顶,简直连个能落脚的空隙都难找。
    这他娘的要翻到几时去?
    秦念久一言难尽地转头看向了两个小叶子,这
    叶尽逐浑不觉这有何不妥,邀功似的昂首得意道:你们也没说清具体要找哪年的,喏,七十年至五十年前的案档大多都在这了设阵、分类、整理费了我们不少气力呢!
    叶云停亦浑不觉有何不妥,诚恳道:若是二位想查的人不在其中,随时可用阵再从宗中书阁去取。
    谈秦二人齐齐艰涩道:不必。
    望着眼前浩如烟海的书档,秦念久与谈风月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还能如何,硬着头皮翻吧。
    按宗律,外宗人翻阅案档时须有本宗人在场,见他们二人艰难地踏入了书房,两个小叶子便也跟着挤了进去,寻了个窗沿并肩坐好。
    唔,我看看想起谈风月先前问过,叶云停的视线在众书堆中梭巡过一轮,指着其中一摞书册道,这些便是记述功德的案档了。
    叶尽逐嘿嘿咧嘴,亏你们运气好!各宗宗徒需将功德数上报首宗可是咱们堑天长老上任后才改的规矩,也好在你们要寻的是前六十年左右的人,要再往前,可就没有档案可查喽!
    不错,能缩小些查找的范围,总比漫无目的地乱翻来得要好。秦念久心怀感激地点了点头,刚松下了口气,顺着他俩的指尖望去,又是两眼一黑,将那口气抽了回去,
    原以为功德录不过是几本薄册子罢了,谁知光是一册的书脊便足有巴掌般宽厚,结结实实地堆摞成栋,晃眼一瞧,还当是一堵石砖垒成的高墙。
    毕竟是自己先开口揽下的差事,他定了定神,有苦难言地颤颤望向谈风月,那我们开找?
    谈风月亦没料想到功德录会有这般多且厚,半晌无言,几欲甩手不查了,又看在身侧阴魂的面子上,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只是
    一是不知宫不妄所在的究竟是何宗门,二是不知她与那蓝衣师兄所攒的功德究竟有多少,又不好直接报出宫不妄三字,请那两个玉烟宗人施法来查,因而就算这些功德录已按所记载的数目由多至少顺序排列堆叠好了,也还是难找得很。
    他看着眼前书墙,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轻声一叹,随手借了股风来,将整栋书册分成了数小摞,又从中分出了一小半,推送至了秦念久身前。
    光影寸寸挪过,不大的书房中,二人散坐两端,缄默地埋头翻着书页,逐一过目各个陌生的名姓。满室静然中,唯有书页哗哗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几道略显扰人的咔咔声
    我说,在旁督察的叶尽逐靠在窗框上,等得都有些困了,便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捧瓜子,咔咔嗑着提神,边嗑边捺不住好奇地向那二人打听,你们是要查什么人啊?
    哪能把宫不妄的事告予这宗门人听,秦念久翻过一页,含糊其辞地敷衍道:故人。
    六十多年前的故人啊?又是咔的一声,叶尽逐从唇中抿出两片瓜子壳,心内暗暗给这邪修贴上了老妖怪三字,又歪了歪头,那
    哎,对了,秦念久头也不抬地又翻过一页,拿话岔开了他的追问,你们那大师兄,是怎么攀上结交到太子的啊?
    哎,你别说,我也好奇得很呢!听他有此一问,叶尽逐顿时不困了,捧着脸叭叭道:向来只听说大师兄有个知交,每每下山除祟,都会抽空去与那知交一叙我还想着是哪家的姑娘呢谁知道竟是太子!
    边感慨着,他抖擞地一扭头,看向了叶云停,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来着?
    不知该不该在外人面前议论自家师兄,叶云停稍稍犹豫了一下,才不确定地道:听说是少年时便相识了?
    宗门与朝廷向来互不相犯、互不相涉,宗门人与皇家人结交,总似有些不妥如此想着,他便又替傅断水开脱了一句,不过我想,大师兄兴许先也不知道太子的真实身份
    叶尽逐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我想也是,不然大师兄怎会与朝廷的人相交
    说到底,宗门人孤高,终是不屑朝廷的。
    秦念久分心听着他们聊天,边听边在心内暗讽傅断水,一不留神就略过好几页没细看进去,又要重新看过一遍,不禁慌忙敛回了心神,不再多说话,亦不再听他们闲谈了。
    不过,手里的功德录厚似城墙,犹如翻不见尽头一般,好不容易翻完了一本,却全无收获,再看手边,还原封不动地堆着数十本
    也不能怪这功德录厚重,毕竟上面每录入一人,便要依序记下所属宗门、宗人姓名、所屠的鬼怪数、合算出的功德数目虽然记述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但看着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各样人名,和缀在后头的一连串数目,秦念久不免还是深感无望地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翻完的功德录重重一合,随手掷到了一旁
    他并没使上几分力气,奈何那功德录实在太过厚重,一个没落稳,便撞翻了一边堆叠的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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