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叶云停便是一愣,怪怪地看向了他,谈风月也似有些没料到的样子,扭头看了过去,欲言又止,你
    也不怪他们这么大反应,他们持剑修仙之人,长剑如同心骨,是拿元神结了契的,万不可轻易经他人之手,他这话问得属实轻薄冒昧了些。
    只不过秦念久心中根本没这个概念,叶尽逐行事亦大大咧咧,更乐于炫耀显摆,毫没扭捏地将自己的佩剑解了下来,递到他的手中,满是得色地道:喏,这就给你开开眼!
    接过的剑鞘外刻着麒麟暗纹,柄上嵌有几枚流云形状的白玉,扬手抽出长剑,剑身上浅印着一道破邪的灵咒,剑气虽冷却不寒不凉诚然是柄上乘的灵剑,可比起宫不妄梦中的那柄梅花剑终是差了不止八九分。
    愈加肯定他们父亲口中的那位铸剑人便是那蓝衣师兄徐晏清了,秦念久嘴上客套地夸了声果然好剑,便把灵剑还了回去,心亦安定了下来。
    横竖不管这徐晏清是否就是那太子口中有古怪的国师,都是得去一探究竟的,接下来只需等太子安排,当面探过,便可知分晓
    叶尽逐刚把剑接回手中,正欲再揪着那日生鬼域的故事过一回说书的瘾,便见护送完太子归来的傅断水推开了木门。
    傅断水面上表情一向寡淡,但瞧见了满室书册狼藉,还是不免轻皱起了眉,怎么弄得这样杂乱?
    主事的来了,叶尽逐犹如耗子遇着猫似的,慌忙一敛方才那懒散模样,蹭地立了起来端正站好,大师兄。
    叶云停亦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眼,躬身向他揖礼,大师兄。
    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可不好让这两个后生代为受过。秦念久忙道:是我一时不察,碰倒了书摞,才
    傅断水总不好向自己请来的援军发难,轻轻一抿薄唇,拂袖施了个小术暂将地上散落的书册杂杂堆好,又扫了一眼秦念久手中那册观世宗的名录,淡淡发问:二位可找到了所寻之人?
    找是找倒了,却是断然不能与他说的。谈风月从来较秦念久更会说假话,同样淡然地开了口:贵宗所存的书档实在太多,怕是翻得头晕眼花也翻不完,还是等我们再查细些,缩小了范围再翻过吧。
    傅断水本就寡言,仍是没多猜多问,只略一点头,便转向了自己的两位师弟,冷声道:你们在此重新将各案档理过。
    先前他们二人可是耗费了足足三日才将这一屋的案档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叶尽逐敢怒不敢言地一瞪秦念久,苦哈哈地应下了这差事。
    歉然地望着两个小叶子在门内忙碌的身影,秦念久临回房前转眼看向了伫在门边的傅断水,不忘顺口向他打听,不知傅仙友与那人皇太子是如何结识的?
    傅断水目不斜视地看着师弟理案档,万分简略地答他,机缘巧合。
    又道:二位无需在此作陪,可先行回房歇息。
    心嗤一声不愿说就不愿说,还赶人呢,真是闷骚。秦念久与谈风月对视一眼,依言挪步离开了小院。
    园林中花草甚繁,两人持伞摇扇,缓缓踏花踩草而过,皆是心事重重。
    破道、宫不妄、观世宗、徐晏清以及那真正的九凌天尊秦念久
    还有那来路不明的祭阵
    眼珠、血液
    一路上所遇见的桩桩异事间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似密还疏地缠绕在一起,教人分不清头尾究竟。
    秦念久俊眉深锁,语带惆怅,若是能得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切便可真相大白了。奈何你不记前尘,宫不妄携有忘症,破道已死又不能问宗门人打听
    说着,他忆起方才那两个小叶子满脸茫然的模样,不禁又是哀丧一叹,就怕是问了宗门人,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哦。
    谈风月却是沉吟,有一个人兴许知道。
    秦念久忙看向他,谁?
    谈风月清脆地将折扇一收,国师。
    若他当真是那徐晏清,铸宫不妄为无觉,还暗里帮扶了她近六十载他稍稍驻足,远望向了皇城所在的方位,便该只有他还记得一切了。
    第七十九章
    夜里下了一场雨,雨打轩窗,将夜梦搅得零碎。谈风月睡睡醒醒地熬至了天光,听见身侧阴魂先一步起了身,便也跟着坐了起来,犹觉昏沉地摁了摁额角。
    有他在侧,秦念久向来睡得安稳,精神饱足地松了松肩颈,随手扯过件衣裳披上,沏了壶热茶,回身才发现谈风月仍两眼惺忪地坐在床上,不禁有些好笑地凑了过去,轻掐了掐他的面颊,怎么,老祖睡昏头了?
    谈风月伸手将他拉近过来,拿前额抵在他怀中,话音中带着几分倦意染出的软糯,没睡好
    整夜乱梦被雨声截截击碎,以致醒时什么都记不清了,徒留满脑疲意。
    醒了少说十多回,他轻揉着额角,低声抱怨,许是做了一夜噩梦。
    该是做了些好梦才对。少见他这副低软姿态,秦念久闷闷轻笑,好言哄他,书上都说好梦易醒,易醒是好梦。
    又道:横竖那太子还没传回消息,闲在这园林中也无事可做,不如多睡一阵,补个回笼觉吧。
    事关重大,谈风月心觉那太子纪濯然该是不会拖沓太久,兴许下一刻就来了也未可知,却还是依着他嗯了一声,又扯了扯他身上披着的外袍,扬唇浅笑道:天尊不如一起?
    话音刚落,唇边的笑意便是一僵,无可避免地联想到了那正牌九凌天尊身上去。
    那宗门覆灭了的白衣人
    及时止住了发散的思绪,他微微抿起唇,心叹一声真是扰人。
    倒不是在意什么,前缘已是前尘事,所记起的画面寥寥,也像是在旁览他人之事,只是那白衣秦念久宗门尽灭,半点不像个有福之人,他可不想让身侧阴魂染上这霉气。
    可又一想,这阴魂都已借用了秦念久这三字大名,不禁更觉忧虑。
    秦念久不知他心中所想,先还想逗他一句多大的人了还要别人陪着睡,一见他面露忧色便慌了神,还当是他缺觉少眠得头疼,连忙侧躺回了他身旁,好好好,快睡快睡!
    还边将手搭在他身上规律地轻拍着。
    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儿哄了么。谈风月被他拍得有些忍俊不禁,伸手回揽上了他,将他抱进怀中,轻轻阖上了眼。
    罢了,说过仙福同享,鬼难同当,有何霉的,他与他同担着便是。
    不知这回找上来的会是好梦抑是噩梦,屋外仍有雨声淅沥。
    近午雨歇,天地一片澄明。
    诚如谈风月所想,纪濯然并未拖沓太久,巳时刚过便来了园中,与傅断水一同将谈秦二人接引上了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
    车轮滚滚,驶得平稳。两个小叶子还辛劳地留在书房中整理案档,因而马车中只有他们四人。
    再加上一个因有宗门人在旁,躲在符中不敢现身的三九。
    虽已补上了两个时辰的无梦好眠,谈风月精神却仍是有些不济,连摇银扇的动作都有些懒缓,听秦念久跃跃欲试地问那太子:这便要入宫了?
    纪濯然向来喜欢在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再与人交待具体,笑着摇了摇头,不好说国师在宫中有多少耳目,此时入宫怕还是有些贸然了。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国师,看看他究竟是不是那徐晏清啊?有傅断水在旁,秦念久不好表露出心急的模样,只得道:那我们现在是去?
    纪濯然也没吊他胃口,直白坦诚道:昨日听这位仙家姓谈,朝中恰有一老臣亦姓谈,名昂之。其夫人与本宫母妃少时为伴,平素也常有往来。还请二位以远亲与门客的名义在谈府暂居几日,待本宫于宫中上下打点过,再与谈太傅等一并入宫赴宴。
    宗门人士与朝廷中人到底互不相涉,傅断水先前只说了会请两位能人前来相助,纪濯然不知这二人实非宗人,怕他们介怀,便又道:谈家人性情宽厚,祖上亦出过一名修者,因而与宗门人间并无嫌隙,二位仙家大可放心。
    这话说的,像他们两个有多恃傲似的。谈风月淡淡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秦念久却是直接略过了他叭叭讲述的一大段,只抓着关键处问道:入宫赴宴?什么宴?
    听他问起这个,傅断水眉头几不可闻地一皱,撇开了头去,纪濯然亦是苦笑,秦仙家有所不知。两年前父皇大病,下令每隔一日便要宴请众位大臣,说是作冲喜之用,后父皇病愈,也依旧是如此,便慢慢成了一项规矩国师平素深居简出,日里亦不用上朝,唯有在宫宴之时方才会现身片刻。
    既是宫中夜宴,必定是有酒有肉,且不喝不行、不吃不行的秦念久瞄着傅断水面上微显不悦的神情,了然道:所以傅仙友先前与殿下一同入宫,也是
    纪濯然点点头,是。便是以本宫门客的名义,一并赴了宫宴。奈何那次国师忙于替北原祈雨,因而并未现身。
    这太子与傅断水之间究竟是有多亲厚,竟能让这正派门人甘愿陪他赴一场奢靡酒宴秦念久满心好奇又次浮起,暗藏探究地看着纪濯然,状似不经意道:都还未问过,两位是如何结识的呢。
    车轮滚过地上一道暗坎,马车微微一颠。纪濯然笑着扶上了傅断水的肩,语气松快道:说来是缘分。本宫自幼怕蛇,少时陪同母妃去山上礼佛,不慎被林中蹿出的蟒蛇所惊,失足跌落了山崖,恰好他笑望一眼傅断水,后者淡漠地移开了眼去,他正在崖下清修,将本宫救了起来,便因此相识了。
    哦?谈风月轻轻挑眉,心说那可真是有缘。
    这般因缘际会的,秦念久还当自己是在听话本故事,正想再多打听些,马车便兀地停了下来。
    纪濯然撩起布帘往外瞧了一眼,谈府到了。
    正事要紧。秦念久只得熄了声音,看傅断水将纪濯然扶下了马车。
    纪濯然将手搭在傅断水肩上,稳稳下了马车,又回首对二人道:本宫只与谈家人说了宫中略有些异事发生,需请仙家前来相助。
    言下之意,便是他并未与谈家人言明真相,望请他们保密。
    仍是不喜他这事事不与人道清说明的行事风格,谈风月淡淡看他一眼,依旧懒说什么,只与秦念久一同点了点头。
    谈家不愧为大户世家,高门阔院,朱楼翠阁。自偏门进府后,方踏出几步,便见有衣着富丽的三人站在院中,后垂首立着一众家仆,齐齐恭迎太子。
    纪濯然惯来没什么架子,一见他们欲要下跪施礼,便忙快步走上前去,搀住了正中鬓发皆银、双唇瘪陷、手撑一柄金丝藤杖的老人,又对余下众人道:诸位免礼,免礼。来人,给老太君赐座。
    谢太子恩!谈昂之忙不迭将自家祖母扶了过来,亲自搀她在院中的石凳上落了座,又从一地仍跪着的家仆中点了三名出来,唤他们服侍祖母左右,这才踱步回来,恭敬地垂首以待太子指示。
    想他们大概还有许多虚礼要走过场,一时还扯不到正事上,谈秦二人闲缀在太子与傅断水身后,拿余光打量着这府中的装饰摆设,耳听纪濯然与谈家人客气寒暄,不多几句便弄清了各人的姓名身份。
    太傅谈昂之,其夫人温明泽,夫妻育有四子,在外或游学或为官或成了家业,暂还未返皇都。
    真是稀奇,原还以为这类大户,少说也会纳有四五房贵妾,开枝散叶生他十七八个的秦念久悄悄往那一双中年夫妇面上瞧,不难得见他们眼中情深,再看他们相扶的动作,亦不难看出他们亲爱和睦。
    照此看来,太子所说的谈家为人宽厚,该是确没作假的了。
    谈风月仍有些困倦,静站得也有些累了,置身事外地并没想些有的没的,只半抽离地静望着谈府檐上的碧瓦出神。
    好在并未让他们等上太久,纪濯然与谈家人简单聊完几句,便略一颔首,与谈昂之道:本宫今日还要去探望八皇弟,就不多叨扰太傅了。说着,他稍错开了身子,将身后的谈风月与秦念久唤至了人前,这二位便是
    谈昂之心中已有数,忙接道:这便是殿下提过的二位仙家了吧?甚好,果然一表人才。
    谈秦二人还未搭腔,纪濯然便意有所指地轻轻一咳,谈昂之顷刻会意,一改面上的恭敬,上前亲昵地执起了二人的手,热情招呼道:谈表侄!久未见过了!近来如何?
    秦念久:
    谈风月:
    身侧阴魂兀自憋笑,谈风月无语地看了太子一眼,终是从善如流地应了声,谢表叔问起,一切皆好。
    借这对话分清了二人,谈昂之又转眼看向了秦念久,欣慰地笑道:这位便是表侄所招进的门客了?甚好,果然一表人才。
    心觉这谈家人还真是有趣,与身侧那同样姓谈的冷情老祖全然不同,秦念久闷闷忍笑,见过谈太傅。
    见一切安排妥当,纪濯然便也笑了起来,携傅断水与众人道了告辞。
    太子一走,满跪一地的家仆终于得以站起了身,谈昂之亦放松地揉了把脸,三步并作两步地去扶起了自家祖母,转头笑问谈秦二人:空置的厢房还未打理好,二位不如先随我进厅中一叙?
    谈夫人见他们两位面貌生得年轻,似与自己在外未归的四个孩子年纪相仿,便不自觉放暖了语气,温声关切道:夜里才下过一场雨,略有些冷,地也湿滑,二位穿得这般单薄,怕是要受凉,还是别在院中久待了。
    语毕,便唤家仆去煮些暖身的姜茶来。
    谈秦二人何曾被长者如此真切地关怀过,难免受宠若惊,连谈风月都收起了惯持的冷面,秦念久更是都有些无措了,迭声应好。
    三人谈话间,谈昂之搀扶着祖母走了过来,见他们模样似有些拘谨,忍不住笑了两声,二位无需拘束,就当在自己家里便是。
    他一介失忆阴魂,哪来的自己家可言哦。奈何对方说得情真意切,秦念久只得讷讷又应了声好。
    话音初落,手便被那走至近旁的老太君蓦地执了过去。
    老太君年事已高,身子骨还勉强称得上硬朗,面色亦红润,却也已鸡皮鹤发、双目浑浊,尽显老态了。她勉强拿一双浊目看了看谈风月,又看了看秦念久,似是在艰难地思索着什么,而后执着他的手喃喃低念,惜惜,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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