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叶尽逐摸过硬得好比石砖的床铺,既没发现有何暗格,也没发现有何机关,不禁疑心更甚,难道是国师算到了我们会来探查,特意收拣过?
    该是不会。叶云停将一樽琉璃花瓶放回了原位,又细心将里面插着的梅花枝条摆正了些,不然他直接在塔中设下机关,将我们一网打尽岂不更好?何苦多此一举。唔
    他微微歪头,环视了整间卧房一圈,若有所思道:你有没有觉着,这屋子似是有些小了?
    听他这么说,叶尽逐忙在房内绕了几圈,好像是哎
    傅断水蹙眉未展,于脑中勾勒出了整座宝塔的外形,对比着往一堵白墙前走了几步,沉吟道:这是正南向。该也有扇窗,能看见下面的流花湖才对。
    说着,他抬手轻叩了叩面前的白墙,果然听敲击之音略有回响,墙后是空的。
    怕是有密室!叶尽逐大喜过望地一扭头,欲叫那小鬼穿墙过去寻寻机关,却见原扒在门边的三九不知何时没了踪影,顿时一慌,那小鬼人呢!?
    却听见三九的童音自墙后响起,咦,这儿还有一间房呀?啊,有铸炉!
    傅断水稍退后几步,没在墙上找见缝隙,看入口不像在此处,便又轻叩了叩那面墙,隔墙问三九:你是如何过去的?
    楼梯拐角处挂着幅踏雪寻梅的画,后面挡着个暗道他方才在门边干等得无聊,就近晃荡了几步,单看这幅画上没大气地绘有山川湖海,便好奇地摸了摸,没想到后方居然是空的,没有机关,顺着往里走就到了!
    一切似乎都太轻易且顺利了傅断水又一皱眉,快步按他的指引与两个师弟一同步入了暗道。
    穷尽暗道,眼前所得见的称不上别有洞天不过有一铸炉设于临窗处,冰凉沉默地背映着窗外的灯火湖景,旁堆有各式已完工或是半铸成的兵器,墙上亦挂着不少。下摆有一张案台,台上零散放着许多工具,侧边钉有高低屉柜,堆放着大小木箱,俨然有序。
    叶尽逐瞠目看着那铸炉与兵器,无不讶然,他也会铸剑?!
    自幼便常见父亲在铸炉旁苦心钻研铸器之法,叶云停对这景象可谓再熟悉不过,亦是讶异万分,这
    三九较他们更清楚国师身上的隐情,早知他会铸剑,因而对此并不惊讶,一溜小跑地到了那铸炉前,探头探脑地试图在炉上寻见些线索。
    万万没料到,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国师居然还有这样一重劳心费力的爱好叶尽逐与叶云停只觉得荒诞,亦好奇地凑了过去,打量起了堆集在旁的各样兵器。
    若这些兵器皆是出自那国师之手那他手艺倒也还行嘛。叶尽逐随手操起一柄软刀,左右挥砍了两下,便摇了摇头,就是缺了些意思,总不及父亲所铸的好
    话也不是这么说叶云停细细览过墙上挂着的刀剑叉戟,较为中肯地道:毕竟国师目盲又孱弱,能造出这样的东西已算很好了你看挂在墙上的这几柄,就较为精致些,兴许是他还未盲时所铸的
    啧!叶尽逐闻言便瞥他,你还帮他说起话来了!孱弱?忘了他捉我们手腕时那力道有多大么?
    眼下可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叶云停无奈地服了个软,是是
    万不愿就这么被他敷衍过去了,叶尽逐转过身来,还想与他多辩上几句,却被映入余光的两柄直剑夺去了注意。
    果然如叶云停所说,挂在墙上的几样兵器都较为精致,尤其是这挂在一处的两柄直剑看似该是一对双剑,一柄较长些,一柄较短些,外无剑鞘,剑身上均刻有极精美的暗纹。长剑上刻着日照山河,短剑上刻着月映云影,剑柄洁白如玉,却又不似玉质
    如此宝剑,叶尽逐几乎看得挪不开眼去,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那剑的剑柄,这是象牙质的?
    叶云停亦凑了近来细看,忍不住夸道:一柄破日惊天,一柄夜月停云,双剑齐出便是日月同辉当真好寓意。
    心道自家弟弟怎么总向着坏人说话,叶尽逐对这剑的欣赏顷刻间便减去了七八分,不满地扫他一眼,将那双剑取下来掂了掂,又凝神感受了片刻,唔里面一点灵气都没有
    宝剑再美,无法蕴集灵气便是废铁一块。他不屑地轻哼一声,将那对双剑挂回了墙上,就说那国师怎么可能铸得出灵剑来美则美矣,还不是对死剑,花架子。
    这样一双宝剑,却无灵气,当真可惜。叶云停惋惜一叹,听一旁的三九气呼呼地斥道:哎呀,你们俩怎么还聊起天来了!找密匣找密匣!
    还真的差点把正事忘了!经他一提醒,两个小叶子吓得慌忙噤了声,偷眼看向了正站在案前蹙眉沉思的傅断水
    傅断水却没在意他们二人的走神,只兀自思索着。
    在两个师弟分神谈天的间隙,他已将这屋内翻找过了一遍,高低屉柜、大小木箱,全都一一看过,内里唯有一些银铜铁类的金质废料罢了,并没有纪濯然口中那国宝密匣的踪影。
    莫非不在这里,而是藏在了其他地方?
    可国师身份尊贵,若想设炉铸剑,大可直将铸炉设在塔中,为何又要隐蔽在这暗室之内既然隐蔽,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潜藏其中才是
    错把他沉默的思索当作他是发现了什么蹊跷,三九连忙蹦了过去,可是这桌子有问题?
    傅断水回过神来,刚想摇头,动作却忽而一顿,凝神看向了眼前的案台,又稍俯下身去,侧着打量了一番堆满各样工具与杂物的台面,这台面,是不是太平滑了些?
    整间暗室并不算宽阔,光这张案台便占去了小半块地方,既要铸兵器,多少需将利器置于案上或雕或画,何况国师目盲,哪怕知觉再灵敏,与常人无异,平素挪动铸材时多少也会磕碰到这张桌案,而这案台四条木腿上确有痕迹斑斑,台面上却不见半点斑驳,仿佛崭新的一般,就连一道划痕都无
    发觉这台面四角与桌腿的榫卯连接处似有些松动的痕迹,傅断水微微抿唇,伸手探向了桌底,片刻后稍一沉默,扼要道:他将这台面反转过来了。印痕皆在下面。
    既是要藏,说明有蹊跷,既是藏起了蹊跷,说明国师已有了防备
    他蹙眉愈深,没贸然去动那桌案,只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白绢,转头与三九道:劳你
    三九向来机灵的,还未等他说完,便已去铸炉中掏来了一捧黑灰,又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块白绢,我来我来,你们都让远些,别一会让灰扬脏了衣服。
    再次暗暗感慨了一番亏有这小鬼在,叶云停依言拉着叶尽逐退远了些,看着三九烟似地钻进了桌底,动作麻利地一摊一抹,以炉灰与白绢拓起了桌下的印痕。
    静待着三九在桌下干活,叶尽逐轻扯了扯叶云停的衣袖,小声与他嘀咕道:既然这桌上的印痕有问题,为何国师不直接换一张桌子?
    确实。叶云停想了想,要从暗室中搬运一张案台出塔进塔,动静难免太大况且国师还不能视物
    叶尽逐又道:那直接将桌子劈碎了,扔铸炉烧掉不就好了?
    叶云停答不上来了,兴许国师还要这桌子有用处?
    唔或许。那叶尽逐还欲再问,却听桌下的三九轻嘶了一声,便赶忙担心地弯身下去问他,怎么了怎么了?
    三九没急着答他,半晌后才咬着嘴唇,一脸古怪地自桌下钻了出来,将拓好的白绢交给了傅断水,而后将手掌摊在了三人面前。
    只见他那被炉灰染得漆黑的掌心中静静躺着几枚粗糙的碎片,被胡乱地揉擦过,露出了掩盖在黑灰之下的灰白底色灰白得森凉。
    叶尽逐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是骨渣?
    几乎是瞬间便联想到了先前听到的风言风语,叶云停同样露出了几分愕然,不是说那些小太监都有来有回的么若这是那些小太监那回去的是谁?
    傅断水面上神情冰冷万分,将那白绢收妥在了袖中,宫宴夜半方散,还有一个时辰。将塔探完,找密匣。
    第九十一章
    浸在夜色中的国师塔静得深沉,大殿这边却正歌舞升平。
    与上回来时别无二致,仍是太子入席,人皇缓至,国师鬼魅般出现在了座位上
    丝竹乐声中,觥筹交错间,秦念久与谈风月面色自如地饮酒用菜,不时与谈太傅谈夫人转头说笑几句。独自坐在专席之中的纪濯然嘴角惯持着抹浅笑,应付着前来与他攀谈的大臣。端是一派如常,唯有三双眼睛六道视线不时便会飘移至国师那端,时时留心着他的动态。
    秦念久咬着杯沿,远望着那佝偻的国师,难掩隐忧地低声问谈风月,三九那边不会出问题吧?我看那两个小叶子不太靠谱
    有傅断水镇着,他们该分寸。有传音纸鹤在手,若是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他们飞身过去相助,该也来得及。谈风月老神在在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出了问题再说。
    也对。要是国师塔中出了什么状况,国师应该先会些异动才是秦念久看着那蜷在位上,昏昏好似正打盹的国师,点了点头,将谈风月夹来的菜送入了口中,随即稍瞪大了眼,唔!好吃哎这是什么东西?
    谈风月刚想笑他一声怎么连这都没尝过,倏而又忆起他那在交界地中不见天日的六十七载,扬起的唇便放低了下去,轻声道:是拿鸡汤煨过的细笋丝。现已过了时节,笋多老韧,尝不到鲜嫩的。待明年开春,往南边寻去,那儿
    秦念久细嚼着被煨得软韧的笋丝,认真听着他讲起哪处产出的竹笋最好、怎么烹饪才好吃,不时轻点点头应和他的话,眼睛也没忘间或瞟向国师那端,看有三两大臣举杯踱了过去,问他相命。
    仿佛这已成了宴上固定的一环般,围聚在身侧的人愈多,国师面上依旧没露不耐,只是动作稍显懒倦,话音亦拖得极低极长,草草拂过他们递来的手腕,逐个替他们解惑。
    听说还有一类腌笋,闻起来酸臭,吃起来却香。谈风月说着,又给身侧阴魂添了一筷子笋丝,待诸事尘埃落定,闲时便可出青远一游,尝尝世间百味了。
    秦念久怎会说不好,咧嘴对他一笑,那可劳老祖抓紧些,将这诸事都了了,才好自在逍遥
    心知他所说的诸事不单指太子托他们对付国师一事,亦还指观世宗那似与他切身相关的重重谜团,谈风月微微一顿,浅抿了口酒。
    想他们目前所获的线索繁多,却都无头绪,在这被动地猜来猜去也是无用,倒不如
    默然在心中作了一番权衡后下了决断,他搁下酒杯,应下了他话,嗯。
    用着一双灰白浑浊的眼,所见的也皆是白茫,只能依稀在那片白茫之中感受到些许光线明暗,模糊看见几道围在自己身前的长型轮廓。想他当年
    当年,当年?不能再想当年。
    国师无名懒懒地搭住了下一只前来求算的手腕,所、问、何事?
    全没在听来者究竟都问了些什么,他只分神借栖于塔中的夜蛾感知着那三位潜入的不速之客已发现暗室了么动作倒比他预料中要快。
    国师?咳国师?被他搭着手腕的大臣见他久久不语,有些慌乱地挤出了个笑,内人求子一事可是不太妥?
    国师便钝钝回过神来,低低打了个呵欠,随口敷衍地答他,静、待来、年
    大臣听罢,面上原本勉强的笑意便全换成了真心实意,赶忙向他道谢,又有些讨好地道:国师可是乏了?可要先行回国师塔中休息?
    回去?现在可不是回去的时候。国师意味不明地自喉间逸出了一声碎裂的怪笑,不、必
    虽听他说了不必,但见他确是一副疲困之相,在旁候着的余下几位大臣便也不好再上前去求问谁知道国师困倦如此,算得还准不准呢只能面露遗憾地纷纷作鸟兽散,各归其位,听歌赏舞去了。
    散了么?也好。留个两耳清净。国师迟缓地伸手出去,够来了一只酒杯,正欲唤随侍的小太监替他添些酒液,忽有人上前来取过酒壶,替他续了满杯。
    察觉到漫绕在身侧的淡淡灵气,国师执杯的手稍顿,偏头看向了来人。
    太子请来的宗门救兵终于按捺不住,欲要直面探他了么?呵,到底是一辈不如一辈,不比当年那帮
    他思绪一断,听一道曾经再熟悉不过,却已久得差点教他淡忘了的声线响起:不知小生可否有幸,也请国师帮我相一相命?
    谈君迎!
    四目相对处,一双桃花眼满带探究,一双灰白双目空若无物。又是昔日故人重逢,一个面貌依旧,一个却已然面目全非,且再看不清故人的容颜了。
    不知他为何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不知他来意为何是认出了他来?是来寻仇?抑或是与太子一伙?
    是也好,不是也罢,终归不能自乱阵脚,毁了他的大计。
    国师空望着他,镇静地将酒杯送至面纱之下,以酒液润了润干裂的双唇,方才问道:所、问何、事?
    线索繁多,却无头绪,盲猜亦是无用,倒不如走步险棋,直找这国师一问。忽略掉了秦念久与纪濯然齐齐投来的惊异目光,谈风月只垂眼看着这佝偻成团的黑袍国师,淡淡道:并非问事,而是问人。不知国师能否一算。
    欲要问人哈,能是问谁。当年不在,现才想起来一问?国师情不自禁地自喉间发出了一声尖笑,满带嘲弄一般,哦?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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