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能赢?进去前,郭见朝心有余悸地问。
    夏洲微笑颔首,像个把人往火坑里踢的大坏蛋。
    怪只怪他眉眼里总有一股张狂的邪气,郭见朝见他这般笑,心里不安的小鼓打得更响亮了。
    一直赢会被当成砸场子,点到为止就行。夏洲目视蔚凌,同他讲话:随便玩儿。
    蔚凌道:你们玩吧。
    夏洲凑过来:你有经验,你来。
    蔚凌:你没玩过掷骰子?
    夏洲笑着点头。
    小破猫敷衍的很,一看没安好心,蔚凌虽然平时性格温和,但打心底还是不甘老被人盘算,今日在水月阁询问郭见朝时,夏洲也摆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处处抢先手,先不论他到底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但老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不好受。
    蔚凌道:我教你。
    夏洲奇怪看他:不必教,你玩,我看,自然就会了。
    蔚凌道:我赌运差得很,只会拖后腿。
    夏洲不以为然:无妨,你负责输,他负责赢,搭配起来才不显得奇怪。
    蔚凌眯起眼,轻声对夏洲说道:你真敢说。
    结果夏洲无论如何都不愿上场,蔚凌不再和他多说,推开万乐坊的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立马有穿着妖艳短袍的小童上前问候:三位大人,今天想玩点什么。
    郭见朝在这个时候拿出了他老顾客加大官爷的架子来,简单交流几句,小童便将三人往里面带路。
    院中来玩的人不少,从六博、到博戏、甚至连斗蛐蛐都能见到,放眼望去好生热闹。
    而东侧的屋子里,摆放了好几台全是玩掷骰子的人,四面八方吆喝着大小,个个眉头紧锁全神贯注,紧盯着骰子翻滚跳跃再停于碗中。
    又输了!!
    再来!再来!
    众人激情四射,把一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蔚凌的目光穿过人群,瞥见那掷骰子用的碗,确实和今日见到的一模一样。
    郭见朝也歪着头打探:蔚公子,你说这碗底盖了一层蛛网,骰子进碗时声音该是不一样的呀,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周围实在太吵,蔚凌一时没听见他的说话,郭见朝见他没反应,便靠过去又问了一次。
    蔚凌回答道:那蛛网很薄,若使大点力气,普通人听不出来。
    郭见朝又问:蔚公子能听出来吗?
    蔚凌:什么?
    郭见朝再往他耳边靠近一些:我说,你能听出来差别吗?
    蔚凌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后的夏洲一巴掌挪开郭见朝,两步走到了桌前,随手将银两压在桌上:加一个。顺便开拍了拍蔚凌的肩膀:他来。
    蔚凌:
    周围不明真相的群众纷纷看来,把蔚凌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狠狠打量了一遍,要知道蔚凌单靠长相来说,就是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情味儿,那张脸生得俊俏,神色却很是懵然,和他比起来,旁边的两位明显精明得多。
    郭见朝指着自己:不是我来吗?
    夏洲一抬胳膊把郭见朝从桌子这边推到了桌子那边,然后心满意足地对蔚凌搁下一句:别怕,随便输。
    蔚凌停了少顷,道:又不输我的钱,怎会怕?
    说完就转过身去,不朝他。
    夏洲盯着他后脑勺:蔚凌,我以前就觉得,你对别人温和礼貌,可在我面前就一副我欠你似的
    蔚凌:随便输可是你说的,我顺你意罢。
    夏洲侧身撑在桌子上,一双细长的凤目幽幽凝视蔚凌的后颈,脸也快贴到他耳朵边:输是随你输,可有借有还不是你们与人来往的道理?
    蔚凌不紧不慢与他拉开距离:可惜你不是人。
    周围众人靦面相迎,脑中不约而同地生出同一个疑问:这是什么情况。
    喂,那个黑衣服的,好像是水月阁的阁主终于,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
    真是夏阁主。
    那个白衣公子又是谁。
    难道是夏阁主的朋友?
    嘘我听说下个素来不爱交朋友,只爱交
    声音被另一桌的呼喊声盖了下去,没能听到最后几个字。
    难道这位是夏阁主的
    咳。
    蔚凌又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拉得更开了。
    夏洲也不介意,但不伦不类的笑容却出卖了他不嫌事儿大的心思,见蔚凌不再理他,他也撤了一股子流氓劲儿,懒散地背靠着桌子,好整以暇准备看戏。
    很快,庄家便开了局,蔚凌虽然各种排斥,真要玩起来还是专心致志,他看骰子,夏洲看他,那侧脸很是精致,睫毛长,垂目时落着淡薄阴影,掩于他的眸间,兴许是夏洲的目光太过灼热,途中好几次蔚凌余光回敬,恨不得把他从赌坊里丢出去。
    第一局,蔚凌要了大,骰子竟然出了两个一点一个两点。
    第二局,蔚凌要了小,骰子出了两个六点一个四点。
    第三局,蔚凌继续要小,骰子出了两个两个五点,一个三点。
    最终,蔚凌成功输掉了夏洲近三十两银子。
    乱哄哄的赌徒们这局大多赢了个爽,但银子放在夏洲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来拿,他们左看看,右看看,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伸手,却因夏洲起了个身,吓得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我来,我代替蔚公子来。嘿嘿。郭见朝终于从旁边挤过了来,接下蔚凌留的烂摊子,蔚凌总算松了口气,退到旁边。
    这种小把戏稍微动点法力就能分辨骰子大小,怎么还输个光头,一把也不赢?你当是在报复我?夏洲问蔚凌。
    蔚凌苦笑:赌庄赌的是运气,不是修为,我要是乱动手脚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再说你可是大妖怪,有句俗话说:大妖怪能屈能伸。
    夏洲挑眉:什么俗话我怎么没听过。
    蔚凌呵呵笑,笑而不语。
    夏洲往郭见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得了,你尽管看着,加倍赢回来。
    说完就听见郭见朝一声欢呼,想必是赢了。
    夏洲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不过光凭运气每次都能猜错也是本事。
    其实蔚凌自己也想不明白,这要大要小五五分几率,自己到底如何每次都能猜错。
    他道:若有专程比猜错的游戏就好了,我兴许也能成赌神。
    他说这话全然没过大脑,说完才发现实在幼稚了些,夏洲看蔚凌一脸无辜,又可怜又可爱,忍不住就哈哈大笑。
    蔚凌任他在旁边笑,自己倒趁机观察起四周来,他先前没觉得违和,现在静下心来一想,墨池之前说琉璃城里妖怪不少,大多学着凡人一般生活,但这赌庄周围没有结界,里边却只有夏洲一只是妖,其他都是本分老实的凡人。
    要说赌神,皇城里有一个真赌神。夏洲自然不知道蔚凌在想什么,他继续讲刚才的话题。
    蔚凌心思根本不在他这里,听他说话便随口问了句:谁?
    夏洲道:酉王,顾鸢。
    蔚凌心里一紧,茫然抬起头来。
    那是一股源自内心的寒意,如蟒蛇缠上他的神经。
    夏洲眯起眼睛:紧张什么。
    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蔚凌轻轻叹气,平缓下心中的波澜:没,听到顾这个姓就犯头痛,老毛病,你继续说。
    当初真正将夏洲召唤于世的人十有八九藏身皇城之中,直至今日蔚凌也没找到头绪,他不愿夏洲与皇城扯上关系,那个真正与夏洲保有契约的人,正如藏在暗处的阴影,一不小心便会将这一切平静吞噬殆尽。
    而一开始,他怀疑最多的人,就是酉王顾鸢。
    顾鸢是昭国二皇子,有传闻说他身体上流淌着妖的血,以至于在宫中受人避讳,但他这个人非常擅长与人打交道,平日也没见他做什么出格之事,蔚凌在皇宫中那些日子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大多都是对他赞赏有加。
    夏洲道:酉王偏好赌博,凡事都爱碰运气,曾经他将捉来的乱军绑在烈阳下暴晒,不为拷问,不为私仇,只是单纯赌他们若能在晒死前遇上大雨,他就放归一命。
    蔚凌并没听说过这些旁闻野史,但也些许好奇:结果如何。
    夏洲笑道:说也奇怪,前几天还阴雨连绵,却在酉王下令之后突然艳阳高照,怪只怪苍天无眼,上百名乱军全被他晾在荒土上活活晒死。
    赌雨未免不太厚道。蔚凌道。
    他早知乱军在敌人军下横竖都没得好下场,但把活生生的性命用来这般一时兴起的玩了,听进耳中还是残忍了些。
    夏洲啼笑皆非,作无奈状:阿凌,你是在惊骇酉王的残忍,还是惋惜乱军的可怜?
    我与酉王来往不多,不了解他的品行。蔚凌停了一下,又道:但乱军本来就该极刑处死,我想酉王应当是让他们二选一,为了一线生机,自愿选了与天为赌,怨不得谁。
    夏洲叹道:你刚说你与酉王来往不多,却又立刻猜测起他的想法。
    蔚凌道:既然是赌博,那自然得开出条件,若横竖都是自己受利,赌博就没了意义,正如那传闻中,若苍天真的降下大雨,酉王放走百名乱军定是大罪当头,以皇上的性子,只怕皇室血脉也难逃说道此处,蔚凌缓缓收了话音。
    说到底,皇宫中的事他又能猜到多少呢。
    哇!小爷我今天是佛光天降!又赢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远处,郭见朝的欢呼震耳欲聋。
    随他欢呼而来的,是周围窃窃私语和幽怨的眼神。
    也不知道他赢了多少把,原本围满了人的桌子转眼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人抱着银子仰天大笑。
    蔚凌无语叹息,问夏洲: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夏洲冰冰凉凉地乜斜郭见朝一眼,转来朝向蔚凌时又是眉开眼笑:不值一提,也就让他反映比平时敏感些。
    蔚凌道:敏感过头了吧。
    夏洲道:怎么,羡慕了?你要是乐意,我也能让你好好地敏感一番。
    不必多此一举蔚凌抬眸,清冷地迎上他满目调戏:你与郭大人慢慢磨叽就好。
    这猫妖当年为猫时倒还性子坦率惹人疼爱,怎么成了人就这般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真不知道这三年他在人间受了什么刺激,走偏了妖生道路,活成一副流氓相。
    夏阁主!
    和蔚凌不同,郭见朝不甘被冷漠,屁颠屁颠抱着银子跑了过来。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真汉子,先前因为那神器对夏洲反应剧烈,见了夏洲他是能防则防能躲则躲,可这会让赢了钱,笑得脸都快凑成一团,嘴上甚至甜蜜地叫起了夏阁主。
    你看,赢了这么多。郭见朝见夏洲不理他,干脆往前一站,整个大个儿挡在夏洲和蔚凌中间。
    夏洲嗯。了一声,站直了身来:收工。
    收工好,收工妙!郭见朝乐得合不拢嘴,心满意足地沉浸在他创造的怪异氛围中:我预感,很快秋花就会找我,到时候你可要再保佑保佑我呀。
    郭见朝分明是把千年老妖当成了菩萨,丝毫未觉周围杀气腾腾的注视。
    夏洲已经被他烦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郭见朝也像追着肉包子的小狗一样跟着,走了两步,他总算察觉到自己在热脸贴冷屁股,呆了一呆,只好尴尬转头瞟着蔚凌,灰溜溜地缩了回来。
    蔚公子,夏阁主怎么不太高兴。
    蔚凌能说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无论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只能胡言敷衍:他害羞。
    郭见朝干笑两声,望着夏洲的背影:蔚公子,我悄悄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说夏阁主该不会是什么神兽?比如麒麟啊,凤凰啊
    郭见朝还对那神奇发红光的事耿耿于怀,但此刻他已经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方式,并且默默地坚信起来。
    蔚凌:下回你问问他。
    可惜,都猜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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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长愿
    此时夏洲正独自地站在门外,蔚凌在他身后,也看不到他脸上到底什么表情,但他如此安静,似对这周围充斥的快乐与愤怒毫不关心。
    蔚凌总在不经意间想起夏洲还是猫妖时曾说那些话,他说如果自己能化作人,一定会比他更像个人。而如今他确实做到了,像个人一样立于自己不远处,身姿倜傥,举止潇洒,他不禁想着,若自己与夏洲真能萍水相逢,是否能如现在这般相处,是否自己还能做他眼里储备粮中的一块肉。
    四大凶兽本性嗜血,蔚凌再清楚不过,而如今夏洲留在人间,这般静寂地等候,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他走神的之时,突然一个少年快步上前来。
    三位大人请留步。
    他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浑身气息淡泊,不像是藏有心思。
    郭见朝反应比谁都大,恶狠狠地问:怎么了?赢钱还不让走了?
    少年礼貌地低头:大人乃天赐良运,实属难得,万乐坊囊家想请大人去府上一叙,不知大人是否愿意。
    郭见朝遽然一惊,刚才还凶巴巴的神色霎时僵在脸上,随后缓缓地、缓缓地化为笑容:秋花姑娘?
    少年道:是。
    郭见朝难以置信,把脸转过看向蔚凌:他说秋花姑娘?
    蔚凌眨了下眼,当成肯定。
    没想到这么快目标就找来了,难道这位秋花一直在旁边看着?蔚凌再一次扫过四周,但也不过是再一次确信,周围没有妖的气息,甚至连会法术的人都少之又少。
    直、直接去府上有点不太郭见朝挠了挠脸颊,也不知道想去了什么歪处。
    少年颔首,轻言细语地道:明日巳时,小的会在万乐坊恭候。
    郭见朝一手握拳拍在掌上:行,既然秋花小姐这般爽朗,我也不辜负芳心,来就来。
    郭见朝答得爽快,心底更是喜滋滋地期待起来。离开万乐坊后,他一路欢呼雀跃,满脸都是迫不及待,心安理得地享受出老千带来的硕果。
    这时天色已暗,城中早已灯火辉煌,蔚凌想起自己与墨池约的时辰,草草做了告别打算离去,可人还没走,夏洲不慌不忙上前去拦住他的路。
    久别重逢,你我不该好好聚一聚?
    蔚凌耐心全无,道:算了吧,看到你我头痛,明日再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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