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辣的酒气涌入,余留一丝纯甜萦绕喉间。
    蔚凌再睁眼,远远看向夜色与明月。
    他葬身火海是为了镇魂?
    夏洲嗯了一声。
    你可知镇魂,不是什么好受的法术。蔚凌笑了笑,非常温和的那种笑:所谓镇魂,就是安抚亡魂,人死了,怨念散不尽,怨念多了,会集成怨气,怨气会招来恶妖,而寻怨念而来的恶妖留在人间,必成大祸。
    最后几个字蔚凌说的那么肯定,那么决绝,像是故意强调给夏洲一样。
    当年的夏洲,便是那循着怨念降临的恶妖。
    蔚凌知道,自己一定是喝多了,才会给夏洲讲这种话。而夏洲还懒懒散散,全然没把这话题和自己想到一块儿。
    蔚凌继续道:死的人越多,就越需要镇魂,施法者要以自身法力渗入怨气之中,与怨气产生共鸣,那时候,你会听到他们的痛苦,无奈,孤独和绝望。
    我知道,也能听到。夏洲把手放在后脑扫,垫着椅子摇摇晃晃:对妖来说,这可是飘香十里的美味佳肴。
    而施展镇魂的人,既要理解那些怨念,又要抚慰那些怨念,加以引导,安抚,平息,直至湮灭。蔚凌还是笑着:稍有不慎反而会被怨念吞噬,一些疯了,一些死了,一些烙下终生阴影,夜夜受梦魇所困。
    夏洲盯着蔚凌,他喝了酒,脸色泛红,眼神焕然地望着火光,那火光在他瞳间闪烁,映着他温软的轮廓,染了些许无奈。
    义父尽管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但他能在那种状态下完成镇魂,我想他应当是从未动摇,也从未后悔,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狂妄了?
    蔚凌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与夏洲说到这个,或许他只是想说话,哪怕身旁石块也无妨,说完以后他又继续喝酒,心绪轻飘飘地浮向远方。
    第15章 收获
    翌日天明,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屋外清脆的晨练声,吵得蔚凌睁开眼睛。
    他昨日何时睡去,何时躺在榻上,已经全然无知。
    等他收拾仪容后出了屋,走到昨日夜宴的庭院前,看见的却是墨池背着手来回渡步,一声一喝地指导众人练剑。
    蔚凌走他身边,放眼看那些人握剑姿势乱七八糟,还个个铆足了劲挥舞,显然他们来水月阁就没人好好指导过,错得离谱,将来很难提升,而墨池也有耐心,握着他们的手抬到合适的位置,反复纠正,清风吹拂,他发丝沾着额前淡薄汗水,脸上却是笑容明媚。
    师尊。
    一看见蔚凌,墨池那笑容就更显可爱,像小狗一样凑了上来。
    夏阁主说今日慕容不在,我要能帮忙指教,就请我吃烤红薯。说完,墨池往不远处正在烧着火的落叶堆指了指:看,正烤着!
    在蔚凌眼前,墨池像一张白纸般纯情,修炼,吃,和师尊,正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事,如今三件都有,他整日快乐得像初晨枝头的小麻雀,就连走路都蹦蹦跳跳。
    蔚凌看着他就心里暖和,声音也温和下来:去吧,好好教。
    墨池点点头,一看又有人的手往下塌,眉头一皱,准备上前指教,可刚走两步他又突发奇想回过头:对了,夏阁主让师尊醒来后去地窖找他。
    蔚凌嗯了一声,想着去地窖该怎么走,缓缓转身离去。
    哥哥。不料刚转身,迎面而来一个笑容嫣然的姑娘,手中还捧着直冒烟的红薯:烤红薯!
    我也有份?蔚凌双手接过。
    小姑娘笑容嫣然:哥哥你好漂亮,我请你吃红薯。等我长大了要有你这么漂亮,肯定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红薯。
    蔚凌笑了笑,这姑娘也是一介凡人,尚且年幼,穿着打扮不过普通的街坊小孩,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纯纯天真。
    谢谢你。蔚凌把手里的红薯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小姑娘,一半自己留着吃,这红薯烤得刚刚好,里面松软香甜,稍微有些烫嘴,抿在唇间确实甘蜜。
    没想到水月阁内竟有这般人间气息,从昨天到今日,蔚凌总觉得自己不讨厌这里,忘了这里栖息恶妖,忘了曾经肆虐瘟疫。
    他吃这红薯,慢悠悠走去地窖,途中小姑娘陪他走了一程,说了些童言童语,可走到地窖外的竹道前,她又停下脚来,说夏阁主不让他们去这边,她先回去了。
    蔚凌将半个红薯吃掉,挥手告别小姑娘,独自一人一步步往地窖里走。
    外面秋日气爽,碧空白云,一转进地窖却显得阴暗潮湿,火把烧得啪啪作响,摇曳角落蛛网时明时现。
    夏洲正盘腿坐在桌子上,面前放着一盆水,他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染着火光阴影斑驳,在蔚凌走近时轻轻一颤,睁开眼睛,随即露出了笑容。
    还以为你们修仙之人早睡早起,这都太阳当空照了。
    蔚凌道:桑落酒果然烈,睡得不省人事。他走到夏洲旁边,目光瞟着水盆,发现水盆里竟然倒映着画面
    乍看之下,好似将某人所见之事倒映在了水中,他正在东张西望,看天看地,最后看向旁边,正是万乐坊那少年的容颜。
    慕容尘灏?蔚凌喊出了少年真身的名字,迅速理解到眼前的一切:这是郭见朝所见之事?
    对。夏洲坐直身子:那日我在他身上施了妖术,他的所观所闻,我亦能感受。
    蔚凌看他:什么妖术怎么好使。
    夏洲笑笑:这就是俗话说的鬼上身。
    两人不再交谈,一同看向水盆之中,慕容尘灏似乎在说什么,但水中只有影子,并没有声音。
    夏洲问蔚凌:想听吗?
    蔚凌好奇心起:想。
    刚说完,人就被夏洲拽过去,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耳朵,温软的触感游走半晌,竟还暧昧地揉了起来,蔚凌被搞得有些痒,一抬头,对上夏洲那双不怀好意的凤目,心中察觉被诓,缩了身子想躲,可这时一丝凉飕飕的感觉在脑海里散开,把他方才的杂念扫了干净。
    操,夏洲那个混蛋,居然叫本小爷一个人来,我他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非屠了你的水月阁满门!
    郭见朝的声音突然凭空传来。
    蔚凌:?
    夏洲不以为然:这是他心里想的。
    竟然连心里想什么都等听到,妖术还真是一言难尽。
    蔚凌耳边满是郭见朝对夏洲的抱怨,夏洲还神色自若,全当了空气。
    水中画面总算从看向前方,周围景色看起来像是在庭院间,小河流水环着假山,风景很是优雅,郭见朝一直在东张西望,望了半天,总算看向最前方。
    那里站着一位女子,容貌姣好,盈盈笑容间还能露出两个酒窝。
    来啦,郭大人,等您很久了。
    秋花夫人说话温和,声音湿湿黏黏,光是听着都能当成享受。
    慕容尘灏毕恭毕敬地介绍,说这位就是秋花夫人,郭见朝呆了呆,满脑子质疑:夫人?秋花夫人?怎么称呼她夫人?难道她嫁人了?可再向秋花夫人的脸,又垂目落到她胸上,然后又看脸,又看胸,最后干脆定格在胸上,不往感叹一句:嫁人就嫁人吧,她可真美啊。
    蔚凌道:这样没办法识别她是妖是人。
    夏洲懒散托着下巴:是妖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等着罢。
    此时郭见朝内心全是龌龊心思,而这些心思还一五一十全传到了蔚凌耳朵里,好在蔚凌对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向来置若罔闻,随便郭见朝想什么,都不会影响他全神贯注观察水中动向。
    这是?他微微凝神,正要仔细看,可刚才那画面一闪而过,又回到了秋花夫人身上。
    怎么了?
    方才他扫过旁边的侍卫,衣服上的符号有些眼熟。
    蔚凌很有耐心,一直瞅着水盆,可那郭见朝太不争气,眼睛就像被锁在秋花夫人身上,挪了半天也没能挪开。
    夏洲啧了一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弱智。
    他骂完这句,郭见朝已经被秋花夫人邀请走进了长亭,那一瞬间,他目光再次扫过旁边侍卫,蔚凌等的就是现在。
    触目的一刹,他面色僵硬,难以置信道:还真是雪狼军府的符号。
    夏洲歪着头看他:雪狼军府?守着东境城那个雪狼军府?
    对。蔚凌扶额,陷入沉默,夏洲以为他是被郭见朝乱七八糟的胡的心思吵得心乱,一弹指,断了他与郭见朝的连接。
    此时水盆中,郭见朝已经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品着茶,欣赏美人,好有情趣。
    蔚凌心里想着别的事:雪狼军府不止驻守在东境,他们本是皇上直属的精锐战团,统帅名叫白烈,人称雪狼战神。
    谁知,这一句话却提起了夏洲的兴致,他一改刚才懒懒散散的态度,说话的气息都稳了几分。
    这人我听说过,剑法枪法都极为高明,传闻他不沾法术,却能将妖邪一击毙命。
    蔚凌想了想,说道:白烈将军一般会留在皇城,驻守在东境城的是雪狼军府下其中一支分队,按这种想法,琉璃城或许也有雪狼军府驻扎。
    这倒未必。夏洲道:琉璃城为郭家的底盘,也就是郭见朝的老爹,州刺史郭献侯,他手里握了二十来万兵马,自成一派,根本不需要雪狼军府插手。
    琉璃城附近的事夏洲比蔚凌更了解,可他似乎忘了,如此位高权重的郭献侯的宝贝儿子正在前方为他卖命。蔚凌不仅担忧起郭见朝可千万别出事。
    他说:琉璃城因地理优势,权贵众人买地修建别院的事也很普遍,若非雪狼军府驻守,定是雪狼军府中将领私府在此罢。
    可军中纪律严谨,尤其是雪狼军府这样的军队,怎么也不该擅自离岗跑去私府上把守。
    蔚凌察觉其中蹊跷,继续等郭见朝那边给出新进展。
    可再看水盆,确实画面突然翻转,看向了天上,郭见朝似乎倒下了,又过一阵,视线混黑变暗。
    看来茶里被人下了药。夏洲淡定看完,给出总结。
    蔚凌:
    郭见朝就这么被秋花夫人拿下了 !这人还是拥有二十万兵权州刺史的儿子!而夏洲就像是看了一出无聊至极的话剧,伸完懒腰又开始打哈欠。
    和夏洲相比,蔚凌神色严肃得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夏洲都当成他在担心郭见朝。
    他道:放心,死不了。
    其实不必他说,蔚凌知道郭见朝死不了,慕容尘灏可不是跟去赏秋的。
    紧接着,不出一个时辰,慕容尘灏就扛着一个麻袋回来了。
    那麻袋里栓的东西又是挣扎又是嚎叫,慕容尘灏把它丢地上,顺手拽着麻袋口往后院拖。
    这会儿正巧赶上大家其乐融融吃红薯的休息时间,老弱病残男男女女全凑上去看热闹。
    慕容哥哥,你这是上山扛野猪了?
    不知情的小姑娘问。
    哥哥!今晚我们吃烤全猪吗!
    不知情的小男孩问。
    慕容也不说话,拖了一半还有好心壮汉帮忙来抬,麻袋扭得厉害,壮汉笑得灿烂:这野猪,够胖!
    蔚凌看得一阵揪心,那可是郭见朝!他爹可有二十万兵权在手,各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待到热闹平息,麻袋被丢进了后院的客房里,慕容尘灏拍着身上灰尘,摆出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等待夏洲发号施令,蔚凌轻轻叹气,正欲靠近麻袋,却突然间从麻袋里感受到一股妖气。
    这袋子里装的,竟然是恶妖。
    等等?那郭见朝
    你手上伤势未愈,就别下什么封印了。夏洲对蔚凌说了一句,见蔚凌默认,他又给慕容尘灏递了个眼神,慕容尘灏将腰间佩刀一抽,寒光闪过,刀刃回鞘,麻袋破开了一条大口子。
    一只巨大的毛绒动物被铁链捆得严严实实,目中带血,凶残至极。
    竟然是一只貘!
    它如此狰狞,呲牙咧嘴,发出凄厉叫声,那铁链被它反反复复拉扯,眼看就要承不住它的挣扎,慕容尘灏挥手朝下,一把细刃从袖□□出,穿过貘的鼻子,将它定在了地上。
    说人话。慕容尘灏话里透着股甜丝丝的笑意:不然割了你的舌头。
    貘挣扎得厉害,血流一地,可它张嘴了,声音沙哑,甚至在发抖:你是什么东西!你不得好死!
    它发出了女人的声音。
    蔚凌瞬间反应过来:秋花夫人?!
    貘猛地转头向他,血红的眼睛映着蔚凌惊讶的模样。
    第16章 秋花
    蔚凌茫然:你怎么把秋花夫人抓来了,郭见朝难道还在她府上?
    慕容尘灏淡淡道:蔚公子放心,他死不了。
    蔚凌: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过方才夏洲说郭见朝死不了,是因为慕容尘灏在,现在慕容尘灏说他死不了,又是何来依据?
    慕容尘灏善解人意地解释道:那宅邸属于官家,郭见朝是谁他总是认得,人贵命也贵,自然杀不得。
    慕容尘灏说得在理,比夏洲那副死不死关我屁事的态度靠谱了多。又想,刚才他和夏洲全靠郭见朝的眼睛乱瞅乱盯来试探周围,除了雪狼军府没能看出任何线索,慕容尘灏心思细腻,肯定比郭见朝看得多。
    蔚凌开门见山:你说那是官家府邸,家主可是武官?
    是。
    你可知道是何人?
    很快就知道了。慕容尘灏冷笑。
    听到这句话,那只貘又挣扎起来,身上的铁链总算在它发疯一般的翻腾下硬生生被蹦断,那毛茸茸的身体突然变化,长出来细白的四肢,穿过它鼻子的剑随着它身体变化生生磨破了它的皮肤。
    它变成了一个女人,赤着身,匍匐在地,鼻子上裂开一条口子,把她美丽的容颜染上血腥。
    貘,变回了秋花夫人。
    你们到底想干嘛。秋花夫人捂住胸和下半身,狼狈蜷缩在地上,温软的娇容楚楚可怜,眼中狼狈却不失坚韧。
    蔚凌脱下自己的外套抛给她,刚才是貘还好,现在这一看,活像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
    夏洲扬起眉毛:它是妖,不过披了层人皮罢,有何好怜香惜玉的。
    蔚凌道:光着身子谈话像什么样。
    秋花稳如泰山,根本不理会蔚凌的衣服,她看准了女体的优势,自然会利用到底。
    夏洲道:我的阿凌就是心软,没办法,把她的人皮剥了吧。
    秋花浑身一颤,惊恐看着慕容尘灏向自己走来,她尖叫着抓起衣服,胡乱往身上裹,可慕容尘灏已经拔出地上的剑,拽着她的手拖了两步。
    行了。蔚凌蹙眉:是妖是人都是血肉之躯,住手吧。
    慕容尘灏把刀在手心里转了两圈,收回衣袖里,笑得意味深长。
    夏洲也作无奈,似乎蔚凌出口制止让他背了天大的委屈。秋花夫人正看着他,两人视线对上,见夏洲收敛了方才的无辜,凤目中不带任何情绪,有如无形魄力,惊得秋花夫人背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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