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院中有人弹琴,琴声悠扬,婉转而来,一位女子正在舞剑,剑随琴音,青涩悠扬。
    程英桀突然说:这弹琴和舞剑都不如义弟,上一次听你弹琴,都是多少年前的除夕夜了。
    蔚凌看着他,那是泛着醉意迷茫的目光,他们如此熟悉彼此,言语间的话不用说通,都能知晓一二。
    但蔚凌却只是一笑而过,目光盯着那姑娘手中的剑。
    随、动、静、凝、合。其所为随,随风,随声,万物依序,旁者随之。夏洲在他身旁轻声一句,嗓音低沉,温和,像是在这深秋微风之中缓缓而散。
    蔚凌并没回头看他,但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五重剑灵其一,随。
    那女子手中剑正是随那音律而动,染着月光,剑走之势,落叶轻飘。
    不对。
    蔚凌拎着酒壶站起身来,踉跄一步,忽然朝程英桀伸出手:大哥,借剑一用。
    程英桀虽然不常用剑,但身上始终配有一把剑,听蔚凌一说,便取剑递给他,蔚凌轻轻握住剑柄一带而出,留了一个空空剑鞘给程英桀。
    所谓随,我倒觉得,非为客,反是为主。
    取剑,也不放下手中酒,风起时,吹落木槿,染夜似红。
    落叶随风,皎月随波。
    他轻手起剑,光随剑锋滑动,如一滴水珠滚下。
    那剑声清澈,起落干脆,他一身白衣,被掠过湖畔而来的风扬起,极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白羽仙鸟。
    程英桀看得出神,连手都停在半空中,夏洲也挪不开目光,眼中倒映那无暇身姿,好似有他一人,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蔚凌一定是喝多了。
    手中的剑像是有了生灵。
    他觉得有趣,浑身那么松软,又那么灵活,恍惚间看见手中珍酿未尽,朝明月仰头饮尽。
    黑发垂落,发簪上的坠摇摇晃晃,柔白的长袍贴着紧致玉腰,衬得他身姿纤长又挺拔。
    他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但再睁眼,满目尽是天地万物绚烂之色。
    他松开手,酒壶落在地上,柔软的睫毛微微将醉意掩如双眸,手中长剑再一次抬起。
    剑欲攻之、而心随万物,听其声,冥其道,顺、其自然,故曰随之。
    他轻声说着,身影一退,微转剑锋,那纷纷飘落的木槿竟是被利刃打散,卷入白色的剑气中辗转而不断。
    只见他回过神去,落在湖面的月光好似天地间的立柱,那剑是朝光而去,定能将那立柱拦腰斩断。
    蔚凌想,若是天就这么塌下来,该怎么办。
    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未尝不可,迷糊间已是微偏剑锋,真要朝着那光影而去。
    正在这个时候,夏洲翻身出现,他把剑鞘抛出,刚刚好在蔚凌出剑那一瞬间,剑捅进了剑鞘里。
    蔚凌愣一愣,没能刹住,夏洲毫不客气,顺势握住他的手,还揽住他的腰。
    方才看蔚凌舞剑,那腰身早就勾得夏洲想摸上一把,如今已然得逞,身体抱起来如看见的那般精瘦结实,顿时就不愿放手了。
    醉鬼,开心吗?
    夏洲将人拉进怀里,顺势夺过了剑。
    蔚凌闭了闭眼:开心。
    话还没说完,夏洲又低下头凑着他发红的耳根:下回你要再敢露出这幅模样,我可要当着别人面把你吃干抹净啊。
    蔚凌呆怔着看他,忽然蹙眉,抬掌将他击开。
    这力气不小,夏洲硬生生吃了一痛,跌撞两步。
    程英桀还沉浸刚才的走剑中,见蔚凌回来,他忍不住连连感慨:阿凌,你练的是什么剑法,没有丝毫法力,居然能让枯花落叶全靠剑起剑落的气流而动!
    五重剑灵第一重。蔚凌毫不隐瞒。
    程英桀茫然:五重剑灵?
    蔚凌寻思着如何解释,可无论怎样解释起来都很麻烦,夏洲跟在他背后,张口就问:你已经背下来了?
    蔚凌坐下:不知不觉。
    程英桀脸上的表情滞了好一会儿,直到夏洲把剑递到了他面前,他才恍然笑道:这就是天资!阿凌不愧是琉璃山天资最高的人,有你这样的义弟,我真是三生有幸。
    有什么用,最终不过自毁仙途。蔚凌醉醺醺地眯了眯眼,程英桀的身影竟有了重影。
    程英桀赶紧安慰:你可别这么说,从小到大,只要你愿意,哪有做不到的事。
    夏洲到他身边来,调皮地摸摸蔚凌醉红的脸。
    我好像喝多了。蔚凌趁机抓住夏洲的手,迷迷糊糊把脸凑了上去:让我靠靠。
    刚才还把夏洲推开,这会儿又自己靠过来,夏洲自然乐意,大大方方把蔚凌的脑袋拥入怀中:大酒鬼,喝多了就回去休息。
    蔚凌小声嘀咕:好久没见大哥,舍不得。
    程英桀看蔚凌软绵绵趴在夏洲身上,心里咯噔一下,也凑了过去:来,大哥给你靠靠。
    结果夏洲脚下一踢,把那桌子踢过来横在程英桀前面,挡了他的路。
    程英桀:?!
    夏洲头也不抬,摸着蔚凌的头发编起辫子来。
    程英桀:??!
    蔚凌嗜酒的毛病是跟赫玉学的。
    赫玉喜静,逢年过节四处走访嫌麻烦,就在天羽殿把往年埋下的酒挖出来,让蔚凌和程英桀陪他喝。琉璃山的冬天很冷,冷到喝酒都要有人陪才会觉得暖和,但程英桀酒量差,到了后面只有蔚凌陪他,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各自想各自的事。以至于后来,每当蔚凌觉得寂寞了,开上一壶酒,就能想起赫玉与程英桀在身边的日子。
    赫玉走后没多久,蔚凌收了徒弟。孟兰舟天天提醒他要为人师表,喝酒的习惯这才假惺惺地掩去一些。修炼之人就不该贪图这些俗物,他一边这么告诫徒弟,一边却管不住自己。
    可酒是好东西。
    能让人心情舒坦,忘却烦恼。
    在边关,在皇宫,在沧溟寺,他曾想着,如果有一天喝醉了,摔倒在地就这么安静的死去,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能够自由选择生死是多么奢侈的事。
    若老天爷真能对他有一丝同情,便从了他这个愿望吧。
    第24章 风欲沉影
    这天夜里,蔚凌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回到了大雪纷飞的沧溟寺。
    他呼喊这夏洲的名字,不见那调皮的小猫出现。
    他在雪地里行走,却始终使不上力气。
    小猫不见了。
    他心里很难过,又哭不出来。
    他停在了妖域的大门前,静静望着那高大的门扉。
    你要离开人间,也带上我吧。
    他对着紧闭大门呼喊。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梦里的自己,那么难过,那么孤独,却又是那么平静,那么冷漠。
    等他再睁开眼时,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脑海昏昏沉沉,浑身都是酒味。
    他觉得身上沉甸甸,低头来看,就看见那蜷缩着身子压在自己胸口上的小猫。
    夏洲。他唤着名字,随手一抓,抓到猫尾巴。
    小猫浑身打了个机灵,毛都炸开了,一双眼睛瞪大,随之而来的是一团黑色烟雾翻腾,瞬间覆盖蔚凌的视线。
    ?
    蔚凌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上方忽然压下一个成年男子,温热的胸膛□□与他相贴,头发也滑落到他的身上。
    你!
    蔚凌立马清醒,正要动手,却被对方先一步抓住手腕,严严实实地压在榻上。
    谁教你瞎扯猫尾巴的?夏洲趁蔚凌挣扎,将一条腿塞进蔚凌双腿中间。
    蔚凌不想和他比蛮力,当然他也比不赢大妖怪,但现在的姿势让他心里慌神,一心只想夏洲赶紧下去:我错了,我道歉,你放开我。
    夏洲偏不放他,还把头埋在他颈窝沉着嗓音挑逗道:昨日你练剑的样子好生可爱,下次你再喝成那样,我绝不会
    蔚凌虽是不从修炼之人戒这戒那,可偏偏一个欲字他却戒得极好。如今身上压着一个大妖怪对他又是磨蹭又是挑逗,从未沾过□□的天羽仙尊吓得一阵目眩,差点背过气。
    夏洲,给我起来!
    ?!
    压着自己的手忽然一松,沉浸骚扰的夏洲被赐名之力给定了一定,浑身气力缥缈,让夏洲不得不退开些距离,蔚凌趁机翻身而起,扬脚便朝他腹部踹去。
    夏洲全无预料,蔚凌出手又快又急,眨眼已经逼到眼前,夏洲不得不松开他,跳下榻去。
    又不是姑娘家,你害羞什么。
    夏洲好委屈,眼中泛滥着恶作剧的光泽毫不遮掩,但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浑身光溜溜,什么也没穿,那根东西还特别精神。
    蔚凌把散乱的衣服理好,至少能挡住胸口:你我都是男人,请自重。
    夏洲嘻嘻道:换成女人你又得说男女授受不亲了,性别无谓,爽就行。
    蔚凌脸上红晕不散,不似害羞,却似愠怒。
    昨晚他酩酊大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夏洲显然不会照顾醉汉,浑身就臭味就罢,蔚凌身上的衣服也只脱了外袍,最过分的是,他那一头乌黑长发,还被夏洲编成了辫子!参差不齐散落肩旁。
    沐浴用的水已经备好,在里屋的屏风后边。夏洲瞅着他悠悠地说,平日蔚凌那冷冰冰的样子看惯了,偶尔看他慌神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于是他继续盯着蔚凌僵硬的俊脸看,看他没动静,又好言一句:衣服我也让你徒弟提前给你备好。
    难得猫脑子能考虑周到一次,蔚凌却毫无心情夸奖,他正烦恼头发上的辫子,拆了半天没拆掉,只能恼声道:有劳了。
    夏洲厚颜无耻道:我们一起洗怎样。
    不必。
    蔚大人一把年纪还守什么身如什么玉,万一哪天死了岂不是白活一道。
    蔚凌总算把头发理下来,小脸蛋埋怨起人也这么俊俏可爱,平日他再怎么爱和夏洲贫嘴,可每当被调戏,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半天找不到一个字来顶回去。
    夏洲啧啧两声,看他那副模样又是心花怒放:难道你害怕看我玉体?为了你我可以变成小猫咪。
    说完就是一阵云烟散漫,夏洲化身小猫一跃而起,非常自觉地蹦到了蔚凌怀里。
    蔚凌静静看着怀里的猫,然后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到窗户边,十分果断、十分绝情地将猫咪抛了出去。
    这几日虽是晴空万里,气温却一天一天转寒。
    寒露刚过,霜降将至。清晨草木间凝起了霜,有淡薄雾霭萦绕。
    都说猫是非常爱干净的生物,夏洲也一样。
    尽管他被蔚凌无情地抛出屋外,等蔚凌洗去一身酒气走出来,夏洲也不知去哪儿解决了沐浴的问题,又是一袭修身锦袍,长发飘飘,极是风流倜傥。
    师尊!墨池一见蔚凌,就从房顶跳下来,顺手递上一个红薯,满眼在意地说道:你让我问的事,我已经问了。
    蔚凌接过红薯,握在手中取暖:怎样?
    墨池道:千骨铃被风月天师辰枭大人带走了。说完他连忙补充一句:但我觉得不是他所为。
    蔚凌想了想:除了千骨铃,可有别的铃声能煽动妖怪?
    墨池摇头:孟长老说没有,千骨铃是唯一的。
    蔚凌微微皱眉。
    墨池脸上写满担心,又底气不足地问了一句:不会真是风月天师吧?
    蔚凌道:辰枭性格傲得很,不像他的作风。
    可到底会是谁,竟然能从辰枭手里夺走千骨铃?
    辰枭的修为极高,千骨铃若是在他手里,其他人按理是碰都碰不到,可现在那铃声却出现在了琉璃城,时时刻刻煽动着妖怪。
    蔚凌思考问题的时候,墨池一直在歪头看他,等蔚凌察觉到他的目光,他才小心心地开口道:师尊,你昨天怎么了,我看是夏阁主背着你回来,不会是受伤了吧?
    蔚凌不愿去想那个画面,赶紧打哈哈:喝多了,没事。
    墨池嘟囔道:师尊又喝酒!
    你师尊喝酒可是把五重剑灵的第一重给喝了出来,厉害不?夏洲很自然地拿走蔚凌手中的红薯,扳成两半,把其中一半还给蔚凌。
    蔚凌看看自己手中只剩半个的红薯,再看看夏洲,表情由懵然转之不满。
    墨池乌黑的眼睛睁得圆溜溜,兴奋道:这么厉害!?不愧是师尊!快教教我!
    夏洲慢条斯理把他从蔚凌旁边挡开:你师尊可是自己悟出来的,你难道不想试试自己领悟?老靠别人,没法进步,懂?
    墨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恍然:有道理!
    他绝对是夏洲见过行动力最强的人,这句有道理的理字音还没落下,他就兴致勃勃往地窖的方向一溜烟没了人影。
    蔚凌咬了一口红薯,道:你整日诓我徒弟,不要欺人太甚。
    夏洲嘿嘿道:喜欢他才诓他,你不也
    我可不是喜欢你才诓你。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蔚凌当即打断:是烦的。
    夏洲无奈作摇头:阿凌,你当真对我是一点情面不留。
    其实扪心自问,夏洲在蔚凌心中的形象总结起来就是:臭屁、幼稚、脸皮厚、还有点儿喜怒无常,若非那张脸看着养眼,他便是真成了蔚凌心里彻头彻尾的大恶棍。
    可撇开他来讲,水月阁的一切蔚凌都很喜欢,刚来时嫌弃过弟子良莠不齐,可这些天观察来又觉得他们活得特别实在,相处久了难免也会受些影响。
    于是,这天早晨,他一时兴起去看了看弟子练武,弟子们吆喝着想看蔚凌示范,他便撩起竹竿来活动胫骨,练剑的水月阁弟子这是第一次见蔚凌把玩竹竿,全凑上来看热闹。
    为什么要说把玩,因为旁人看来,竹竿在蔚凌手中就是一个玩具,他动作轻巧,却招招有力,一根竹竿被他玩得如蛇如波浪蜿蜒,像产了幻觉,静止时又是笔直一根,丝毫不似动起来那般柔软。
    最后他顺手一收,竹竿在他手中转了好几圈,随他负手而立,贴在背后。
    周围立马传来了惊呼,句句感叹蔚凌手法了得,小孩子还忍不住伸手来摸那竹竿,看看竹竿到底能不能折成波浪形。
    夏洲心想,这不过小试身手,昨晚那舞剑才是天下一绝,若是杀了程英桀,他便是唯一见过的人了。
    这么一想,心里竟泛了些杀意。
    可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一弟子来报,说是程英桀来了水月阁,是有大事要和蔚凌商量。
    一见面,所有问候都省了,程英桀面色凝重,开口就说:昨晚出两件大事,一是西南方一个道观全灭,另一件是城外的驿站里横死不少人。
    蔚凌问:都是妖祸?
    程英桀点头,又道:不道观我没去,说不上。但驿站是人为,有一支去郭家的商队遇害人被钢丝割破,惨不忍睹。
    钢丝?蔚凌疑惑:你们怎么判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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