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你怎么会在这?程英桀站在原地,眉中深邃,那把高扬的金刚锤随他双手置于身旁,郭府辗转的火光倒映在上,摇摇晃晃。
    墨池呆看程英桀,又转头向慕容尘灏,一见他浑身鲜血正在浸出细布,墨池慌了神,赶紧朝他身边去。
    程英桀道:小池子,你听师叔的他是酉王的人!他在利用你们你小心他
    墨池蹲在慕容尘灏面前,伸手擦掉他脸上的血,慕容尘灏只是埋着头,肩膀轻轻在颤。
    程英桀:小池子!你把他交出来,我和你一起去见阿凌,我会给他一个解释。
    墨池焦急道:师叔,尘灏他伤得太重,我、我不能
    慕容尘灏藏了不少秘密。
    他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中。
    可是、可是自琉璃山下山以来,住在水月阁,追捕妖怪,慕容尘灏一直与他们同行,闲来没事贫嘴,欺负他,逗他,墨池从没怨过,甚是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
    当成了?
    慕容尘灏咬牙起身,袖间银光一闪,一根银针刺破了墨池的手。
    五步散。慕容尘灏寒声道:这次不是逗你玩的。
    你墨池仓促收手,看那小孔涌着血,恶寒很快爬满全身,眼前一片黑,一片白,再眨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程英桀把锤子往背上一搁,直冲上来。他拉住墨池,让他站稳,随即逼近慕容尘灏面前,一把将慕容尘灏的喉掐住。
    解药!
    他眼睛瞪红,狠狠道。
    他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浑身是伤的慕容尘灏哪里经得住他这样对待,不说能不能回答他,那纤细的脖子在程英桀手里就像一根轻轻使力就能折断的稻草。
    墨池快要昏过去,一阵无力。
    不对,这不是五毒散。
    更像是,迷药
    墨池跌撞一下,眼前天昏地暗,耳边浑浊不清,偏偏在这般危急关头,他清晰地理解到了慕容尘灏的意图。
    他想赌程英桀不会杀墨池。
    他希望墨池就此昏倒,被程英桀念着旧情救下来。
    但是他自己怎么办
    墨池呆呆地想着。
    脚下使不上力,身子往地上滑。
    小池子?!墨池?!程英桀大喊,一转移注意,手腕刺痛传来,慕容尘灏将一把短刀扎进了他的胳膊。
    短刀沾了血腥,扎得不深,慕容尘灏没什么力气,一松手,短刀摔在瓦角上,银光闪烁,沿斜面滑落屋檐。
    程英桀就像一只浑然被激怒的熊,动也不动,手臂涌出血,他眼中愤然不退。
    慕容尘灏被他按下去,背后顶着凹凸不平的琉璃瓦,他伤势尽覆,沈非欢故意不取他的性命,却叫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寸完好之处。现在,他旧伤撕裂,又被程英桀粗暴地压制,慕容尘灏心里自嘲,若是在此时合眼,恐怕再也睁不开了。
    但他还不能死。
    他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迎来转机。
    那把刀上涂了毒,能让人浑身无力的毒。
    一旦毒性发作,就算是发疯的巨熊也能轻易放倒。
    把解药交出来!解药!!!程英桀不敢真的掐死慕容尘灏,他大声质问,心里乱成一团。
    突然间,程英桀手指松懈,满是茧的指腹随着指尖颤抖磨到染尽血红的颈,窒息的喉咙涌入凉气,慕容尘灏急促喘息,咳了起来。毒性终于发作,这是最后的机会,他不急立刻挣脱,只是哑着嗓子,一字一顿:五步散无解。
    程英桀眼中杀气迸发,硬挺着盘旋而来的乏力再次用力。
    师叔!对不住!
    墨池不知何时跑到他旁边,双手握剑鞘插到程英桀和慕容尘灏中间,由下至上,狠狠给了程英桀一击。
    程英桀震惊,防不可防,被打了个正着。
    我和他是一伙的!墨池把慕容尘灏单手捞起,夹着他的腰,像夹着一根木桩。
    其实第一次抱着慕容尘灏逃命时,墨池就在想,好歹一个爷们,腰怎么像姑娘似的这么纤细,身子也不重,换做平时墨池肯定笑话他,可现在这情况还真是方便极了。
    慕容尘灏错愕被他捉着,抬头见他手上负了伤,是为了压制那迷药的劲才刺了自己,刺得血汩淋淋看着就痛。浑浑噩噩中,慕容尘灏明白过来,无解的不是五步散,而是墨池那个憨脑筋。
    也罢程英桀已经中毒,现在逃还来得及。
    可墨池抱他的姿势实在太难受,腰上撑不住痛,逼着他抬起胳膊勾住墨池的脖子。
    墨池一愣。
    慕容尘灏也不想这样,只得恨恨道:不想死就快、跳、河。
    程英桀整只手都开始发麻,动不了胳膊,动不了指尖。
    小池子!
    墨池不管了,想也不想就往河里跳去。
    程英桀追了两步,身子一软跪了下去,情急中他大吼道:所有人!给我去河里捞!给我捞!!
    是!
    城楼下官兵立马散开。
    落水声起,漫漫长河沉入夜幕。
    ***
    夜深人静时,花江阁中只亮几盏微弱的火光。
    鸡飞狗跳的一天总算告一段落,从郭府回到花江阁,蔚凌只觉自己耗尽了所里力气。
    紫菀儿跑出来迎接,可一看到顾鸢和白烈两个陌生人来,她心里害怕,站住的脚便开始往后退。
    蔚凌问她:墨池还没回来?
    紫菀儿摇头。
    蔚凌道:先去歇着吧。
    紫菀儿乖乖退下了。
    顾鸢一双细眸目送紫菀儿离开,待蔚凌看向他时,他才重新浮出微笑:献侯土皇帝当久了,怎么哄人开心都不知道,小凌,来看看本王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今日被夏洲拆了的石桌已经恢复原样,上面放着几坛酒,些许小菜,显然有人提前安排,再加此时明月当空,庭院间桂花已开,香气盈然间安抚了紧绷一天的思绪,蔚凌松了口气,顺他意道:谢谢。
    顾鸢道:难得白将军也在,今儿也没吃什么东西,坐罢坐罢,他乡遇友,人间至幸。
    白烈站在原地,恭敬地抱拳为礼:王爷,我便不喝了,晚上营里还有事,既然各位平安,白某就先行告退。
    顾鸢那张挂着笑容的脸也多少有些遗憾:大白,老老实实坐下罢,你无非想回去审那郑屿陆,他都要草你全家了,你不如先等他消消火,待会儿我随你一同回营,正巧也还有事和你商量。
    白烈给他的话堵了个里里外外,半天不知如何反驳。
    顾鸢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你要让本王扫兴,本王可要给你记上一笔。
    说完便由顾鸢亲自给在座的大爷斟酒。
    白烈吓了一跳,刚坐下就起来接过他的酒坛:王爷快请坐,我来。
    顾鸢对酒素来颇有讲究,他与顾煊承不同,天生一副纨绔相,早年在皇宫就与各路权贵私下相约,烟火之地无人不知他的名号,后来又传他喜交江湖人士,无论是正道名门还是邪门歪道,他若需要,总能找到帮手。
    他曾驻扎边关带军打仗,立下累累战绩,召回宫后又整日沉迷花花世界醉生梦死,不涉朝政,不沾兵权,却能在皇上需要时及时出现,哪怕是突发奇想找人陪棋。
    而正是这样的顾鸢,此时独身坐在花江阁中,满目皆是喜悦感慨,像是真为寻友来,又得友相逢,一杯酒干尽,笑谈天下异闻。
    酒是好酒,可白烈不爱喝酒,客气地陪过一杯后,他便把酒盅推得远远,欲言又止看向顾鸢。
    顾鸢道:大白,你想说就说,咱俩情谊就算你真跑来砸场子,我也不会怨你。
    白烈眼神略变,比刚才更严肃:王爷,今日郭府暗藏杀机,为何要置之不问?
    蔚凌也很好奇,当时郭献侯下令手下杀了顾鸢,若不是白烈在场,顾鸢只怕在劫难逃。
    顾鸢道:他没那本事,就算你不在,他也杀不了我。
    白烈莫名:王爷已有准备?
    顾鸢道:没有,我一向运气好,没那么容易死罢了。
    看他说得这等不疾不徐,甚至打趣味儿十足,白烈无语,只作苦笑。
    在蔚凌的记忆里,白烈是那种完完全全的正人君子,教养好,待人礼貌,秉公任直,光明磊落,他年近而立,却有着相当优秀的战力,在凡人中乃绝世英才。
    想到这里,蔚凌突然向他搭话:白将军这次来锦川,是为了擒获郑屿陆?
    白烈道:是,他随杨繁一起留守锦川附近,近日与妖邪之事相关,我便遵天子之命将他捉回皇宫交由刑部处置。
    蔚凌道:杨繁的事你也知道了?
    白烈点头。
    顾鸢托着下巴看他俩说话,见两人同时安静,他便钻着这个空子开口道:我觉得吧,你们也别相互试探了,现在我们有个共同目标,那就是将郭家搞下来。
    白烈和蔚凌一同看向顾鸢,前者好似不太赞同,后者则静候顾鸢继续说下去。
    坐在这儿的都是自己人,我也不遮掩,郭家必会费尽心思不让我们活着离开锦川。顾鸢道。
    蔚凌想,什么时候成的自己人。
    白烈道:恐怕要让王爷失望,我此次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出意外明日便会启程返京。
    顾鸢喝一口酒:哎,白将军你平易近人,让我差点儿忘了这茬儿,你们雪狼军只给陛下办事嗯他嘴里满是惋惜,脸上却是云清风淡惬意满满:那这样正好你回去,你那手下昨天大费周章搞到郭家罪证,你不如问他要来一同带给皇上,郭家的情况你今天也看到,弹劾他,有利无弊。
    白烈茫然:我什么手下?
    顾鸢道:沈非欢。
    白烈像是给醒了一神,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活有一股能把人切碎的猛劲。
    蔚凌拍拍身旁的夏洲,低声道:把上午那册子给酉王。
    怎么?我说错了?顾鸢那一脸茫然显然是装的。
    蔚凌拍拍身旁的夏洲,低声道:把上午那册子给酉王。
    夏洲也听话,手往桌下一带,将凭空出现的册子握在手里,随手扔到酉王面前。
    蔚凌道:郭家背地里干的事这里记载不少,你再安排些人查查就能坐实。
    顾鸢迅速眨了两下眼睛:巧了,东西怎么在你这儿?
    蔚凌:王爷不必演,你当面提出,不就是希望我拿出来?
    顾鸢呵呵笑:别把我想得那么厉害。他顺手把册子抛给白烈,继续说道:沈非欢是白烈的人,我不过给个建议罢。
    附近光线暗,白烈就算拿着东西,摸黑看字也实在有些艰难,蔚凌见状,好心使法术来替他点亮照明的光球。
    白烈道:谢谢。细长的指尖迅速翻开册子,认真看了起来。
    顾鸢忍俊不禁:献侯要知道自己的命根子掉在白烈手里,这会儿差不多也该上吊自杀了。
    白烈:才看第一行,眉间已是恼意。
    夏洲从刚才起就默默地喝酒,喝完后发现其他人都盯着白烈,没了主动斟酒的人,他懒得动手,放一空酒盅在桌上等着。
    蔚凌道:沈非欢做事心狠手辣,不像雪狼军的作风。
    顾鸢耸耸肩:大白,听到没,赶紧解释下,不然小凌可要误会你了。
    白烈正在看册子,看了好一会儿,恍然察觉话题扯上自己,他目光不移,淡声回答:沈非欢早已脱离雪狼军,但他天资过人,精通各种暗器,不好对付。
    顾鸢惊讶:看来白将军对他评价很高嘛。
    白烈道:他跟着我练武,少说也十多年了。
    顾鸢煽风点火:练出了这么个嗜血成性的怪物?
    白烈总算抬眸看来:惭愧,这么多年我从未看透他的心思,和他扯上关系还请万分小心。
    顾鸢道:大白,你就一死脑筋,看不透正常,只是小凌已经给你那手下盯上,你不如一次讲个明白,我们几个聪明人在这儿顺便帮你解决这个千古困惑?
    白烈将手中册子合上,转目向蔚凌:蔚大人,这本册子可否交由我保管?
    蔚凌:你拿去吧,我留着没用,但作为交换,我想知道沈非欢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感谢一直在追这篇文、和留言支持的小天使。我本来以为会在30万完结但我现在手里的没修正存稿已经快40万了,更新慢是因为一些伏笔还在修正,以及平时太忙,进度追得太快会平添压力(真希望一天能多些时间)。所以连载得拖拖拉拉相信我!等存稿完结后,一定会加速更新的。
    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第56章 忌讳
    白烈思忖良久,好似有所顾忌。
    顾鸢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沈非欢是东境人!
    他不仅声音大,音调还雄厚,白烈吓了一跳,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顾鸢想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得逞后又故作谦虚,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下。他很擅长这般拐弯抹角地表现道歉,哪怕毫无诚意,至少声音和刚才比起来确实柔软了不止一点。
    他说道:本王是好心给你开个头。
    白烈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青蛙,给顾鸢拿戳一下跳一下。
    东境人。夏洲没酒喝,无聊把筷子拿在指尖转:我怎么觉得稍微有点儿动响,就能扯上东境人?
    此话顾鸢赞同得很,说完便一拍桌子,慷慨激扬道:东境是什么地方?那儿的人落后、愚昧、供奉邪神,全是疯子呃、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我皇兄。总之,自打东境那蛮荒之地与我昭国通了商道,哎简直祸事连连,战争之后更是把同情当刀使,搞得我昭国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蔚凌虽然参与过东境边关的战争,却对东境知之甚少,他们既然能用百万亡魂召唤梼杌,以疯子相称倒也不为过。
    夏洲问:所以沈非欢也是因为记恨昭国才躲在暗处兴风作浪?
    不。白烈微微郁结着的眉头舒展了开,瞳孔却沉入黯淡:他对东境人恨之入骨。
    同族相杀?
    可怜得很。顾鸢一阵摇头,满目怜悯地插嘴道:那孩子在遇见白烈之前,过着非人的日子。
    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在白烈的印象里,顾鸢不是如此激进的人。但话已至此,态度又坚决,今天是想逼着白烈在这里摊牌了。
    能怎么办?
    白烈叹了口气,好好把思绪整理一遍,再看桌边三个人纷纷摆出一副喝酒吃菜听故事的态度,到底是把他当了说书先生。
    可惜,关于沈非欢的一切并不是什么有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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