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不误会先不谈,刺史若能杀了梼杌,新仇旧恨一笔勾销也罢。身边传来了幽深的声音。
    夏洲轻移目光,戏谑地朝郭献侯身边人看了去。
    余大人您真爱说笑。郭献侯也没往身边看,只是听着声音回应,这话说完后,他顿时察觉没对,转头一看,旁边的椅子上竟然真坐着余挽风。
    可是余挽风刚才分明当着他的面,被夏洲给四分五裂碎得连渣也不剩。
    郭献侯这下彻底傻眼了。
    袁椿啧了两声:郭大人,你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哎!
    夏洲见着余挽风,心里也很意外,可他只扫一眼就看懂了缘由,余挽风还活着,但宴席间陪同余挽风喝酒的那位漂亮的姑娘不见了,刚才夏洲杀他的一瞬,余挽风将自己和姑娘掉了包,只怪夏洲下手太快,没人看得清那姑娘是怎么被残忍撕碎,怎么化作一滩血,最后连血都被烧了干净。
    余挽风讪笑着抬起眼,好似在谦虚仰望郭献侯:郭刺史,你瞧我九死一生,哪有心情与你说笑,我跟你讲句实在话,锦川外面驻着雪狼军,白烈亲自带队,你上回已经惹了他,别想他网开一面,好在陛下让咱们太历院在里边办差,我知道你是替皇后办事的,不容易,咱们都不容易。既然如此,何不放聪明点儿与我合作,所谓患难与共才有一线生机。他把郭献侯的手捞起来,放在手心安慰似地拍了拍:听好,蔚凌抓活的,梼杌你打不过就躲,程英桀和薛青青两个都得死,如何?这忙你帮还是不帮?
    程英桀瞬间察觉到周围射来的视线,他把薛青青牢牢护住,手中紧抓金刚锤,随时准备迎战。
    郭献侯额上的汗珠已经凝成了雨点大小,生死关头,已经由不得他多选,余挽风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去,对着四周所有的郭府官兵道:大家都听见了?想活命就别在那儿杵着。他不敢看夏洲,而是狠狠盯着程英桀夫妇,高声大喊:给我杀
    余挽风把话说得十分清楚,官兵们早已知晓该做什么,郭献侯一声令下,他们立即随声附和,高呼着杀!!蜂拥而来。
    蔚凌冲夏洲喊了声:走!,他拔剑迎战,转眼杀出一条血路,薛青青反应也快,撩起落在地上的刀投入战斗。但夏洲却没立刻跟上,他牢牢注视余挽风,眼里的那股寒意怎么也涣散不开,好似不在这里把他撕碎,他便解不了心里那股气。
    夏洲!蔚凌又喊了一声。
    夏洲全当没听见,直径朝余挽风追去,汹涌的法阵盘旋展开,在地面燃起黑色的火焰,把那篝火中的光明也卷做浑黑。
    余挽风一掌推开郭献侯,单手向前,无数妖紫的光在他手指尖辗转开而出,凭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无数复杂交错的线纹斑驳眼前,晃得视线明灭不清。
    周围人来不及躲,全被卷进了法阵里翻涌不起的洪涛,顷刻间,天地之中张开了血盆大口,把周围的一切以灰飞烟灭的力度向裂缝里吸收,从桌椅到活生生的血肉全部支离破碎,被蠕动的裂缝尽数吞没。
    是饕餮的妖力。
    夏洲在咫尺之距停下脚,他有些诧异,甚至惊叹到快要笑出来。
    这般妖力,可不是妖丹能办到的他言语间透着一股久别重逢的怀念:你到底是妖还是人?
    有差吗?余挽风啧啧两声:你的妖力匮乏得连我是妖是人都分不清,真可怜。
    反正都是杀,没差。夏洲的身影溃散成烟,语音落尽,那烟尘连同周围万物一起,全被余挽风给吸进了口中。
    此刻蔚凌已经将程英桀夫妇护到包围圈外,不远处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待他回头,席间之景如同地狱。
    余挽风召开的法阵把活生生的人狼吞虎咽,他们中有郭府官兵,有惊慌失措的舞女,犹如风吹树叶般身不由己,有的人还没被吞下,皮肤就已经腐烂成了乌黑阴紫的液体,烂到血肉,融了骨骼,他们挣扎着、嘶吼着,成了一只只恶心的软体生物,再被吸进了法阵中间
    郭献侯脸色苍白,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法阵逼近的速度实在太快,他那声救命还没喊出来,身旁的袁椿逮住他的衣领,把他拖着躲了远远。
    其他太历院的法侍们更是毫不恐惧,他们即使站在那里,也不会被法阵卷去性命,那包围的阵势丝毫不乱,牢牢挡着去处,默认注视着一切。
    眼看着逃无可逃,蔚凌只能迎上,他剑锋于地划出一道弧形,流淌到地面上的阴紫秽物翻涌而来,他起掌镇去,白光卷如浪涌,骤然展开。
    撕破了空气的大嘴朝着蔚凌,嘴里如无底深渊,发出恐怖的呻|吟蔚凌本不想细看,却在那白色光阵的照耀下看得一清二楚那深渊之中,沿着黑暗里睁着无数的眼睛,或者说,那是一颗颗圆形的肉瘤,惨白圆润的眼珠嵌在里面来回翻动,随着喷涌而出的腐烂臭味无限扩散。
    那是出自于本能的恐惧,蔚凌一阵反胃,仓促移开目光,他手掌转向,湛白的光纹愈发明亮,他硬撑着去抵挡住面前吃人的妖力。
    而在他背后,那些太历院法侍看准了这个空隙,拔剑扑了上来,程英桀挥着巨锤挡下几个,下意识想保护薛青青,可薛青青早已握剑抗敌,刀光闪耀,血溅一地,她瞪着程英桀,咬紧牙关只说三个字:杀出去。
    程英桀满头大汗,朝薛青青说:杀出去我们就真的反了,你、你爹怎么办!
    薛青青恼道:不杀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虽然程英桀法力尽失,可单凭蛮力他依旧是骁勇善战,一旦认真要打,立刻投入其中,蔚凌看准了这个时机,唤了声:大哥!
    他声音本来就轻,周围乱作一团,也只有程英桀能听到,他下意识应了声:啊?,见着蔚凌朝他挥手,让他靠过去。
    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程英桀提起金刚锤挡了一群人,身子后退,凑到蔚凌旁边。
    郭家的妖怪大军近了,大哥你且撑住。蔚凌抬指往金刚锤上锋利的硬刺划过,血洒锤身,随后亮起白光,他低声念诀,把封妖咒刻在锤身之上。
    程英桀应他一声交给我!,然后果断抽离身体。
    哎呀哎呀,仙尊还真是随性,与我为敌还有心思顾别人。余挽风松手,忽然闯至蔚凌面前,阴森森的利爪渗寒而来,蔚凌猝不及防,就这还没止住的血伤抹上忘川剑,咒文亮起,他迎向余挽风,面前的光阵一瞬碎裂,化作浮空碎迹尽数收于忘川剑上。
    深渊在他眼前,张开贪婪的嘴。
    蔚凌起剑如流光,全然不顾那吞噬天地的妖力,直冲余挽风而去。
    可就在这时,尖锐的声响呼啸而来,黑炎突然涌起,沿着法阵转动的光纹熊熊燃烧,余挽风立刻收手,匆忙后退,合掌间闭拢了撕裂口气的唇齿,但缝隙怎么都合不上,反倒像碎裂的石缝,一点一点被撑开,里面涌出汩汩浓黑液体,就像是冲破了地壳的熔岩,带着比夜幕更加黑暗的火光缓慢流淌。
    接着,他的手臂也燃起了骇人的黑色火焰,火势很快,瞬间把他整个人包围,耳边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听来却不是余挽风的声音。
    蔚凌逼近余挽风的一瞬间,看清眼前被换了人,他微微一怔,停下剑势,又觉侧面妖气澎湃,剑锋轻转,往旁侧挥去。
    阿凌。夏洲在他旁边,剑就停在他脖子旁,差一点便割了过去。
    蔚凌微怔,把剑退去:别突然冒出来,天下妖怪一个味儿,我分不清。
    夏洲笑笑,说:哎,我家阿凌终于舍得对我手下留情了,真叫人感动。
    蔚凌:
    夏洲总是这么不正经,眼下一片混乱,他也没当回事,至少刚才他的口气听着给人这种错觉,可蔚凌看向他时,却察觉他眼中比往日多了些莫名的躁意,好似一团星火被风吹乱,明灭不定统统跌落在他泛着红光的眼中。
    刚才那一下,夏洲是从余挽风体内烧去,没想到余挽风依旧能偷梁换柱,眼前的替死鬼眨眼就被烧成了灰,夏洲也没兴趣知道自己杀了谁,他看着不远处,余挽风一副深受惊讶的样子拍着胸口,他姿态放得很低,眼里满是谦卑,他说:瞧瞧,你被人驯得多乖,打空了两次,要是拿去妖域,能给人当笑话笑上千百年。
    余挽风说话的时候,那股滚滚而来妖浪已经逼近,他们争先恐后,犹如一场肆虐的黑色风暴。
    那是一只只幼童大小的妖怪,额头凸起,裂开一只大眼睛,他们成群结队,数以计百,黝黑佝偻的身躯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看着十分瘆人。
    小鬼?袁椿逮着郭献侯,暗骂一声:你召的妖怪怎会是这么个玩意儿?
    郭献侯哆嗦一下,连忙解释: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提供了妖丹当祭品来召唤我真不知道招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你袁椿愁眉细想,忽然瞪向他:皇后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废物!你实话实说,今晚这些计划,都是你自己拍脑子想的吧!你你这可是在拿太历院开玩笑!
    郭献侯心里慌张,不敢正视袁椿,但他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心中不愿承认的肯定回答。
    袁椿送他一个大白眼:好,很好,郭献侯,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郭献侯却睁着眼睛站定不动了,袁椿觉得奇怪,正想碰他,却见他脸上,脖子上都有细长的血痕,寒风一吹,他身子摇摇晃晃,那眼里还残留着莫名,就这么一块一块,碎在了地上。
    姑娘你可千万别看不起小鬼,它们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妖怪,又听话,又凶残
    在旁看戏的不只袁椿一人,沈非欢也在,他站在旁边树枝上已经好些时间,只是底下情况跌宕起伏,没人察觉到他,此时此刻,他正把沾了血腥的钢丝收进袖口的护腕,郭献侯惨死面前,他却视为无误,等钢丝收好,他那双媚着笑意的桃花眼才调皮地转向袁椿,像腼腆的孩子露出了客气微笑,缓缓把刚才还没说完的话说完: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小鬼呀,只有召唤者死后,才是真的麻烦。
    第78章 杀意
    袁椿被沈非欢吓得不轻,其一是因为郭献侯死了,无声无息,就好像刚才立在自己身旁的人是一根木桩,沈非欢削得轻而易举,整整齐齐,连血都没有溅出来。其二是因为眼前之人真是沈非欢,活生生的沈非欢,她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看还一边往自己胳膊上掐:天了,小女今天要发财了,不是梦吧?
    沈非欢机灵得很,袁椿这话没头没尾,他却听得明白,唇角轻轻一扬,有些兴趣地反问:姑娘是想捉我邀功?
    袁椿嘿嘿一笑:小宝贝你可找死我了,猜猜,咱们院长给你开了什么数。
    沈非欢觉得她表情怪肉麻的:猜不着,姑娘不如直说。
    袁椿摊开手指:这个数。
    五千白银?
    不对。
    五万?
    啧啧,再加一位,五十万!
    沈非欢瞧了过来,一双妖媚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么值钱?我能把自己卖了吗?
    袁椿惭愧地撇撇嘴:啊呸,你这叫有命赚钱没命花,小宝贝。相逢是缘,行行好呗,让小女赚一笔。
    说完她撑起身子,正要往前走,可突然一声嘶吼划破空气,声音狰狞至极,唬得袁椿生硬停了下来。
    小鬼生气了。沈非欢悠然一笑:你不是会操纵妖怪,快想些办法呀。
    他一脸纯良却道出不得了的话,袁椿纳闷,问他:这你也知道?我可真要撬开你的脑袋看一探究竟了。
    沈飞欢嘿嘿道:我都说小鬼生气了,你还有闲心盯着我普通妖怪还好说,这么大的量,不好操控把。
    正如沈非欢说的那样,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前面的几只小鬼吼声凄凉,黑乎乎的眼睛泪流不止,下边的小鬼也齐声在哭,声音又低又闷,听在耳朵里也是沉沉压抑,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
    其中一只小鬼开始狠狠跺脚,吱吱咯咯地尖叫几声,周围的小鬼整齐地停了恸哭,接二连三地看向被他们团团包围的人群。
    往密林里跑,封妖结界兴许还能用。蔚凌这话是对程英桀喊的,周围郭家官兵全听进耳中,怯生地往后退。
    程英桀应声搂住薛青青,冲蔚凌应了句:你也快点儿来!
    蔚凌不看他,而是转头对夏洲道:你拖着饕餮,我来封印。
    可夏洲没有回答,他的表情严肃许多,像是一层冷霜笼上他面孔,让他平日的吊儿郎当的神色间多了些不太相衬的寒意。
    周围太过嘈杂,蔚凌以为他没听清,打算再说一次,可是周围突然凝起一股不明来意的恶寒,把蔚凌还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这些小鬼正不约而同朝他看过来,那视线如针锋利,扎得他背脊发凉。
    小鬼喜食血肉和诅咒。夏洲把蔚凌护到自己身旁,在密密麻麻的小鬼涌上前的顷刻间,一股强大的妖力沿他脚下迅速膨胀,一圈又一圈黑色火光腾起,把那些小鬼卷入其中烧噬干净。
    蔚凌有些懵,抬头只看见夏洲宽阔的后背,蠢蠢欲动的小鬼被挡在火焰外,张着锋利獠牙,磨得声声作响。
    袁椿站起身来:小鬼无穷无尽,根本不知道是从哪儿招出来了,东境人这是想要杀了蔚仙尊,麻烦大了。说完她暗骂一句:郭献侯这废物,死了都给人添麻烦。
    与此同时,余挽风也看出小鬼的目标,可他却不同袁椿,反倒把这当成了机会,他就这么直冲进来,任凭黑色火焰灼烧他的肌肤,夏洲反应也快,抬起手往余挽风的方向挡去。
    所有人都在紧盯夏洲的空隙,余挽风双手合拢,皮肤被火烧裂,血肉模糊,他却不动不摇低念咒语,而此时,小鬼也不怕死的再次围上来,恶臭的妖气翻腾不灭,明亮的紫色光芒如爆炸般卷起狂风。
    蔚凌在一瞬听出余挽风的所念咒语是封妖阵,他身子微微往下,从夏洲的胳膊下钻了出去,风驰电掣地拔剑斩下余挽风的手,翻腾的银白光芒压着夏洲浑厚的妖力再开法阵,他眼中游动的是无暇光芒,在黑夜中炫目耀眼,余挽风抬头看他,脸上荡开不可言喻的兴奋,却在笑容还未散去的时刻,忘川从他额头贯穿进去。
    我很好奇。
    余挽风仰着脸,嘴角在笑,在他的额头皮肤诡异地凸起,慢慢裂开成一张大嘴,利牙幽黑,沿血肉生出来死死将忘川剑咬下,齿间磨着金属,咔嚓,咔嚓的响。
    蔚仙尊若是没被梼杌刻印,究竟会是什么味道。
    余挽风声音很轻,他断掉的那只胳膊里突然钻出一根扭曲的利爪,那爪子甚至比他整个身体都要巨大,就这么一刻不停,笔直往蔚凌抓去。
    夏洲身影闪现,满地火焰蹿上天际,化作成千上万的利刃穿刺而下,每一根都锋利无比,巨大又沉重,余挽风的爪子被穿在地上,砸的鲜血淋淋,耳边只有接近于疯狂的刺耳响声,黑暗涌成漩涡,把世间万物都吞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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