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凌趁着酒兴随她说胡话:是啊,绝世好酒,你喜欢吗?不如来陪我喝?
    银狐冷哼一声,随手把酒壶抛下,酒壶落在地板上也没摔坏,就这么咕噜噜地滚到墙角。
    自私自利,虚伪至极。你和那些凡人没什么区别。
    她突然嘀咕一句,蔚凌正在喝酒,莫名其妙被骂,险些呛着。
    是她说酒好,蔚凌跟着夸,怎么就成了自私自利又恶心了?
    蔚凌看她一眼,见她眼里有些呆滞,应当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才是,正打算不理会,却又见银狐走了过来,气势汹汹,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来?蔚凌把自己手里剩的酒递给她。
    可银狐迎面一巴掌拍在蔚凌手上,酒打翻一地。
    你徒弟曾在郭府救过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劝你在阁主回来前赶紧做个了断。
    蔚凌自知自己是无意中踩了狐狸尾巴,可以那壶酒他委实喜欢,眼睁睁看着洒了一地,别提他有多心疼。
    等你死后银狐阴冷看着他的眼睛:你这身漂亮的皮,我替你收着,你的徒弟我也替你照顾,后事你再也不用担心,我赏你两全其美。
    许是酒意染了心绪,蔚凌被她那股认真劲逗笑。
    你在笑什么?银狐道:你以为妖怪都像你们凡人这般无情无义?
    蔚凌摇摇头,撑着旁边立柱站起身来,他的手往忘川剑押下,剑刃出鞘只是转瞬之间,寒光一闪,在地板上落下深深的剑痕,而银狐给他的那瓶毒药正在这剑痕之中,被拦腰切断,浓黑的药汁流了一地。
    蔚凌握着剑,用细长的剑尖挑开碎掉的药瓶。
    黑色的药汁里,无数细小的虫翻腾涌动。
    蚀骨虫,我见过,染上这种毒的人,死前骨头会被钻得千疮百孔。蔚凌抬起剑锋,把剑上趴着的黑虫递给银狐看:你是被人骗了?还是说,你真这么恨我?
    银狐紧缩眼瞳,无声无息地注视蔚凌。
    是因为那天我让墨池不要救你?蔚凌把剑顺手一带,黑色汁液与虫骸在极快的速度下滑到剑尖,成滴落在地上
    银狐笑了起来:原来你还记得。
    倒也不是记得,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蔚凌收了剑,迈开步子往外走,他身上披着的翎羽大氅拖在地上,随他步伐掠过旁边歪歪斜斜的酒壶:那日我之所以让墨池不要救你们,是因为你们都是郭府囚禁的妖,身上刻着封妖印,就算获得自由,也很难从郭府和太历院眼皮子低下逃脱。
    银狐依然在笑,她薄唇微动,声音悦耳好听:可我逃出来了。
    是啊,你逃出来了,但是为什么?
    嵌入天际的光环落进晨色,蔚凌看着远方,从平静中找回了渐渐清晰的思路。
    银狐站在身后:当时情况混乱,总能找到机会。
    嗯。不对。蔚凌道:就算运气好逃出了郭府,那锦川城呢?你那么聪明,怎会不帮自己想一条退路。
    银狐看着他,不答。
    蔚凌道:如果夏洲愿意帮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日夏洲静候舟中,并未参与郭府中的争乱,以他性格如此安静实属少见,只是当时情况混乱,蔚凌并没细想。
    想必银狐正是那个时候因夏洲伸出援手,才能从郭府全身而退。
    看来你对阁主不够了解,我不过普通的狐妖,甚至被刻着封妖印,阁主为何要协助一文不值的我?银狐声音喑哑,在封妖印三个字处咬紧了牙关。
    那夜下落不明的不只是妖怪,还有藏在郭府地下室的苍麟鳞片。蔚凌转过身来,光线映着他的轮廓,顺着那极为好看的鼻梁描绘,他眼中泛了光,却又如阴云间散不尽的沉甸。
    那里面藏着的情绪,银狐看不懂,她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蔚凌轻轻笑了起来。
    你偷走鳞片,交给夏洲,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应该是有了醉意,和平日那冷清的气质想比,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有攻击性。
    可真把我耍得团团转。
    他声音在笑,神色却是掩之不去的失望与悲哀。
    *
    【煜都西亭山】
    城里昨夜下了很大的雪,天亮时阳光明媚,可一点温度也没有,树枝上压着雪白,稍微融化一点,就哗啦啦地全落下来。
    西亭山是皇族园林,那里风景极美,沿途修建的山亭是雪景中一抹有人的红缀,像点衬着丽人的妆,在静谧间是如此好看。
    这座山是岳尔珍二十岁时,顾萧为了迎娶她送给她的礼物,那是她曾是东境国的公主,作为连接两国的纽带嫁给了顾萧,如今世态辗转,东境已然灭亡,这座西亭山便成了岳尔珍除住所外唯一能够出没的地方。
    那只黑猫出现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凳下着一盘棋。年岁在她的容颜上落下沧桑,花坠簇拥她的发丝,那份褪不去的美始终盘桓她的眼底。
    周围起了雾,婢女和侍卫都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半些动作。黑猫从屋檐上下来,轻声落到护栏上,这个过程中十分安静,就像是定格的时间里唯一的波动,岳尔珍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把黑色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再慢慢松开。
    这步棋走得太明显。
    黑猫身影一晃,化作翻腾的烟雾,大雪往四周飞散,连树叶都在摇曳,那些定格的婢女与侍卫被吹动了衣裳,却依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夏洲在烟雾中现形,他弯下身子,捡了桌上果盘里一枚葡萄来吃。
    你说下棋这件事,明明大家都知道最终目的是困死对方,却偏偏要兜着圈子打转,在明眼人面前掩盖自己的想法。岳尔珍这次拿起了白色棋子,若有所思看着棋盘。
    夏洲嗯了声,随手勾勾手指,只听哐当一声响,一个黑金色的箱子凭空落下,把岳尔珍面前的棋盘砸得四散。
    他一弹指,箱子就开了,里面是一颗泛着蓝光的珠子。
    岳尔珍道:苍麟的法力果然力大无穷,连四大凶兽的梼杌都要花这么多时间才能把它化作灵丹。
    夏洲随意笑笑:三天两夜罢,不久,只是昨天之前我都没打算把它给你。
    一人一妖,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亭外有风吹拂亭间摆纱,摇着珠帘碰撞轻响。
    岳尔珍总算抬起头来,胭红的唇抿起笑意,让她褪去了清新的面孔荡起如花似锦的暖意。
    怎的又改变主意了?
    夏洲又拿了一颗葡萄来吃:找到拥有苍麟法脉之人,在他身上刻下法印,再加上这颗灵丹,你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受你摆布的强大傀儡说到这里,他转过目光,落在岳尔珍温和微笑的脸上:去琉璃山随便挑,现在太历院也没空盯着那里,正是好机会。
    岳尔珍仰看她,发饰随她抬头而摇晃不定:你知我想要谁,你却避他不谈,难道你真如传闻那般舍不得他?
    他法脉已废。夏洲道:你只能选别人。
    你故意废了他。岳尔珍道:甚至要确认他真的废了以后才愿意交出灵丹。
    夏洲被葡萄给甜到,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葡萄:挺会猜,对一半错一半,你要是能管好顾煊承,我也不会那么早收走他体内的诅咒。
    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把他交出来。岳尔珍把果盘推到夏洲面前:苍麟本该被活捉,直接炼成灵丹,会比现在强大更多,可你杀了他,只留下这么点儿鳞片,真放蔚凌身上,可能你又以这法力抵不过诅咒的侵蚀,会被彻底吞没为借口让我去选别人。
    夏洲翕然眯起双眼,流光泛浮,染着妖红:皇后娘娘你也太多疑,我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我还念你当年费尽心思想召唤我的那点觉悟,再说我看上的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百万亡魂,而是那个被你们抛进黑暗引我上勾的一点白光。
    岳尔珍:以他的修为,就算吃了灵丹丧失人性,至少那点香甜的血肉,我也能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夏洲冷笑。
    岳尔珍:可惜啊,现在全乱套了。
    怎会可惜。夏洲说着话,玄衣长袍包裹的身姿再一次笼如泛滥的黑烟:祭天大典那天我会如约而至,让顾萧绝望而死。你愿望实现,我也拿走我应得的祭品,我们的契约一笔勾销,这是皆大欢喜才对。
    话音落下时,他恢复了猫的样子,准备离开时,他又回过头来。
    顾萧已经病了十年有余,你多的是机会杀了他,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下手。夏洲平静道:还是说,你棋瘾太大,非要和他比个输与赢才肯罢休?
    有的人天生就不怕死。岳尔珍遗憾地道:只有把他执念的东西毁灭在他的面前,他才会怕。
    黑猫听着岳尔珍的话,静静地注视她,半晌之后,像是失了兴趣,纵身一跃翻去亭子上方,消失的无影无踪。
    耳边忽然传来抽气身,婢女们跌撞一下险些摔倒,亭外把守的侍卫也茫然转头,相互对视确着什么。
    岳尔珍把棋子一颗一颗捡起,全部放进夏洲送来的那个小箱子里,婢女这才发现桌上的一片狼藉,急着过来收拾。
    咔嚓一声轻响,岳尔珍把箱子合上,扣上锁扣,随手递给身旁的婢女:一个人下棋果然寂寞,晚些让太子来见我吧。
    婢女赶紧躬下身,双手接过盒子: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11点半还有一章
    第108章 落影(修正
    人间大雪天,妖域却是小雨连绵。
    气温不算冷,但蔚凌住的地方实在有些冷清,夏洲回来时感到有一丝不适,不禁加快脚步往里走。
    屋里散了满地酒壶,有的还碎了,暖炉没有点,香薰也没放,连半点灯火也没有。
    他一路穿过长廊,嗅着气息找到书房,蔚凌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看着书卷,里面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烛灯,把他身影映得有些模糊,他一改平时规整的打扮,模样有些随意,长发零散地束在身后,垂目时不会滑下来挡住光线。
    阿凌。
    夏洲一见蔚凌心情就好,凑上去挨着。
    蔚凌没理他。
    夏洲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有热腾腾的肉包子,有酒,有话本,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他把这些全堆在案上,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成果,可蔚凌只是瞟了一眼,好似全无兴趣,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卷。
    看啥呢,这么认真。夏洲把头搁在蔚凌肩膀上,一时好奇究竟是什么能比他特意买回来的东西更讨蔚凌开心,等他目光扫过书卷,才发现蔚凌看的只不过是普通的妖魔鬼怪画卷而已。
    其实蔚凌心思根本不在书卷上,他想找些东西打发时间,可翻开后就开始发呆,脑子里什么都在想,却又像什么都没想,直到夏洲的声音传来,他才稍微清醒一些。
    要做吗?
    须臾之后,他抬起头来,眼神淡淡看向夏洲。
    夏洲稍稍一愣,没应过来,片刻后才重新露出笑容:怎么,几天不来就想你老公了?
    话还在说,他已经凑了上去,蔚凌借着他的力躺下去,光线昏暗,他的身影掩在阴影里,透不出什么光。
    你身子怎么这么冷。夏洲摸着他的脖子,慢慢往上又摸摸他的脸。
    天气冷啊。蔚凌闭上眼:待会儿洗个澡就好了。
    夏洲听着他声音比平时冷淡,觉得奇怪,干脆握着他的腰把他拽进怀里:我带你去洗。
    蔚凌突然被他搂住,脸贴着他的胸口,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也不知道夏洲去哪儿蹭来了一身腊梅的淡香味,蔚凌眼中稍微回神,想起了天羽殿的冬天,庭院里也有这迎寒而放的花。
    那是许久以前的回忆,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又或者说,是他坠入了永无止尽的梦魇,也许以后再也无法醒来。
    他兴许是想家了,声音淡淡地道:人间的冬天没过,腊梅花还开着呢。
    夏洲也闻到了他的味道,少了些以前淡薄的清甜,自从来了妖域,蔚凌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像是药罐子打翻了似的,浑身都是苦涩味儿。
    今天下了雪,白天出了太阳,春天来啦,花快谢了吧。夏洲边想边说:你怎么不点炉子,连我都觉得冷。
    蔚凌撑着他的胸口坐直了身子,眼里没什么光泽,就这么看着他说:来。
    这还是蔚凌第一次邀请夏洲与他寻欢,夏洲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去人间近十天,无时无刻想的都是蔚凌,于是回到妖域后第一时间就跑来见他了。
    四下安静的时候,蔚凌说话比平时更轻,听着像在呢喃,引得人想用尽全力把他往手心里捂。他在夏洲眼里是无可替代的美,一言一行撩着心弦清净不下。
    夏洲在无数次想要把蔚凌撕碎的冲动中清晰的理解到,他早已沉酣其中,他曾找过无数借口来贬低蔚凌在他心中地位,但最后他都失败了。
    他喜欢蔚凌。
    蔚凌的一切,都应该为他所有。
    所以,这一次,如他所愿。
    *
    夏洲一留就是四五天,赖在蔚凌身边寸步不离。后来有妖怪传话,说是沧溟寺的结界被法侍所动,还进了妖域大肆屠杀,蔚凌迷迷糊糊听了一些,也没听太清楚就继续昏睡,等他再醒来时,夏洲已经不在屋里了。
    蔚凌披着衣服起身,走到屋子外边,守在外面的男狐妖立马凑了上来,笑嘻嘻地对着他。
    阁主已经走了,据我所知,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蔚凌只看了他一眼,道:沧溟寺出事了?
    嗯,出大事了。男狐妖靠近他,正欲再说话,却瞥见远处另一只狐妖正端着药过来,还未出口的话语掩在了唇间。
    等他走了,你再进来。蔚凌沉默地挪开目光,往屋里走,走到没有生火的炉子边坐下。
    在这间屋子里,除了蔚凌外还有夏洲最早找来的那四只狐妖,夏洲在时,四只狐妖不会出现,夏洲走后,他们就会老老实实来照顾蔚凌。
    妖怪不像凡人那边受奴性驱使,他们会来照顾蔚凌的主因是有利可图,闲来没事时蔚凌没少听狐妖闲聊,两只女狐妖中其中一只纯粹是喜欢蔚凌的脸,乐意整日看美人儿才自愿来照顾,另外一只很可能是银狐派来监视他,时常化作狐狸模样缩在屋梁上观察蔚凌的一举一动,至于两只男狐妖,其中一只是念着能从夏洲那里分些妖力提升修为,剩下一只上回也露骨地暴露过,等着夏洲什么时候腻了,他能捡个便宜捡夏洲吃剩的来吃。
    对此,蔚凌全当无所谓,该喝药时喝药,该用膳时用膳。
    今天那只盯着为蔚凌的女狐妖不在,药都是她在煮,换了人以后,药刚煮好就端了上来,烫得有些无从下口。
    蔚凌还是把药喝完了,整个身子都变得暖和,还挺舒服。
    守在门外的男狐妖就是念着捡剩的那只,他等送药的狐妖离开后才进了屋子,也许是嗅觉太灵敏,药味儿熏得他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小神仙,这药这么苦,你喝着也不难受?再给我些好处,我就去偷点糖往药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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