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欢无聊得握着酒杯看,这杯子不是凡品,价值不菲,杯子底下还刻着字,是某人寿辰时收到的礼物,看来这东西也是郭见朝等人偷抢来的,眼下这群人打着太历院的旗号在妖域为非作歹,山高皇帝远的,想也没人能管。
    当年是你有眼无珠,信了那个废物给人拐进青楼里,你瞧,要知道在人间,青楼女子,上哪儿都招人唾弃。我不在乎你身世,也不在乎你干净不干净,我这么好的人,你该好好珍惜啊?说完他又往银狐脸上亲,这回亲着了,脸上笑开花,手更是不安分,众目睽睽之下就开始拉扯银狐的衣服。
    大人~银狐伸着纤纤玉指捧住郭见朝的脸:人家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好不好。
    郭见朝闻着美人身上的芬芳,口水都快从嘴里溢出来了:嗨呀,改什么天,择日不如撞日,美人儿,你放心,咱有分寸,你身子不舒服,我就慢慢地做,轻轻地做。
    他这话一出,篝火旁的人都在笑,蜩螗羹沸乌烟瘴气,透着面具都能把那露骨的肉|欲眼神儿释放得淋漓尽致。沈非欢没怎么吭声,酒也没怎么喝,气氛突然变得让他不太舒服,想起了当年那群靠着昭阳施舍还整日吃酒作乐的东境难民,他心底生出一股厌恶,又毫不忌讳地流露在眼中,好在此事没人注意他,所有人都盯着银狐,恨不得将她分而食之。
    郭大人,你这狐狸精,本事没有,骗人倒是比谁都厉害。
    忽然间,从后面的帐篷里窜出一个人来,这人没戴面具,身上一股柴火味儿,像是个厨子,他一走出来,银狐立马朝他看去,刚才还十分沉稳的脸此刻化作惨白,整个人就像定格似的呆在了原地。
    沈非欢暗骂一声,没这么巧吧。
    但事实上就有这么巧。
    银狐的反应很大,分明是认识这男人,郭见朝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哎,我刚还在说你对人家坑蒙拐骗,美人儿别怕,你有我,他没那胆量再把你往青楼里卖。
    沈非欢搁了手里酒杯,迅速打量了那男人的脸,第一印象灰头土面,脸就没洗干净,胡渣乱七八糟像一堆杂草,再看银狐,容姿过人,身形娇柔,以人的审美来看,实在无法理解她为何会执着于这种货色。
    嘿嘿,郭大人,您别嫌我话多,我可是贴心贴肺地为您着想,这狐狸分不清人,见了男人就发春,您身份尊贵,好女人多的是,我觉得这狐狸精配不上您。男人坐下来,拿了一壶酒来喝,如饥似渴地狂喝一气,再伸手往嘴上抹:我小时候就听老头讲过她,说她是什么迷失在外的小狐狸,哈哈,郭大人您可别不信,我家那臭老头曾说什么与这破狐狸有过约定,要等她变成大妖怪,哈哈哈,这破故事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听起茧,还以为这狐狸精真有多痴情,后来也是巧,她偶然遇到我,对我也一样投怀送抱,我看她就是贱,又贱又脏。
    银狐眼前有些昏花,她感到刺痛,来自她后颈那个无法磨灭的屈辱印记,所有的冷静都因为痛苦烂成一团,她想起了沈非欢说过的话,想到凡人的血脉里流淌着一样的味道,可是现在不一样,她身体里有了梼杌留下的印,她的眼睛能看清那个人的嘴脸。
    原来差别如此的大。
    她心里默默想着。
    那个人的容貌端正祥和,干干净净,总是穿着一身朴素的靛蓝长袍。他坐在小木屋的院子里,垂目雕琢手里的木块,把它们雕成各种各样好看的模样。
    那时她饥肠辘辘,躲在柴房里,等天色暗了才偷偷找些吃的,那个人早就发现了她,会在炕边留下一个小盘子,里面放了些板栗。
    他雕了一只小狐狸,涂成漂亮的白色。
    可是不知为什么,总会有一些凶神恶煞的人来到这间小木屋,砸碎他的东西,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再把漂亮的雕木全都带走,小狐狸看不过,扑上去咬人,却被一脚踹在角落,吐了一地的血。
    男人把她抱起来,放在怀里轻轻地抚摸。
    他说:怪我当了一辈子木匠,不会打架。
    银狐望着他。
    小狐狸你也别生气,你将来要成大妖怪,别和凡人过意不去。他将那白色狐狸的小木雕用红绳子穿起来,戴在银狐脖子上。
    可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银狐无论怎么努力,依旧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妖怪。
    她想见他。
    她想念那板栗的味道,想念男人坐在院子里,安静雕刻木块的模样。
    即使没能变成男人口中的大妖怪。
    她也想见他。
    那一日,妖门的结界突然破裂,她再一次回到人间,她修炼成了人的模样,学会了人的言语。她寻着记忆找到那间小木屋,寻着气味找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她用人的言语呼唤了他的名字。
    她得到了男人回应。
    篝火摇晃着光,明暗交替,银狐望着那个有着熟悉气息,却又如此陌生的男人,她忽然觉得很好笑,笑声漏出嘴角,眼角却落下了泪,她在这荒唐的醒悟里油然而生了恨意,让她浑身上下迅速失去了温度,指尖发白,唇角在颤,许久许久不作声响。
    你家老头?谁?你祖上那个小有名气的木匠?郭见朝的声音很近,清晰刺耳。
    男人哈哈大笑,满脸嫌弃:哪儿来的名气,郭大人您抬举了,他要真有名气,也不会穷困潦倒一辈子,我们这些后人也跟着受罪,要不是郭大人您人好心善既往不咎,我还真没现在的好日子过。
    郭见朝摇着脑袋:以前我爹喜欢收集这些破玩意儿,一块小木雕,能让人拿金子换,可惜啊,你家祖传的手艺到他那里就失传了。
    男人也惆怅:怪谁?还不是怪当年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偏偏要和当官的对着干,呵,最后也不知道死在哪个阴沟里,说着就犯恶心。
    郭见朝黏着身旁银狐,也不管银狐面色有多难看,他说:这就是傻子,懂吗?傻!木匠再厉害,也是下等人,银子靠官爷赏,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委屈咱们美人儿是妖怪,不懂怎么欣赏人。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就算是你祖宗玩腻的,你也不能往青楼里送啊。
    他以为这话说出来能讨银狐欢心,回头却见银狐呆呆望着不远处的男人,眼眶红了一圈,郭见朝哈了几声气,又被美人落泪的景象刺得哆嗦。
    沈非欢打了个哈欠,脸上又恢复了疲乏之意,他视线往别处看,把这附近扫视一周。巧是巧,这会儿正好让他看见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帐篷后面,他眼睛好使,光看影子都能认出是谁。
    我酒喝多了,想吐。他转头给旁边的狗熊男说:在这儿吐有些煞风景,哥哥,带我换个地方如何?
    狗熊男正瞪着银狐出神,哪有空搭理沈非欢,他把手往远处一指:走远点,哪儿都能吐。
    沈非欢陪笑两声,捂着嘴摆出很难受的样子,他刚准备走,兔子男就靠过来,一脸不满地教训狗熊男:沈老弟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带他去。
    兔子男心思细,想盯着沈非欢,毕竟他可是太历院的悬赏目标。
    狗熊男哪管这么多,心思全贴着美人了。兔子男吵得他心烦,怒喝道:你带去,我没空。
    沈非欢已经走去了帐篷后面,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兔子男生怕他趁机逃跑,顾不上狗熊男,自己单枪匹马就追了过去。
    沈老弟,我说你
    兔子男刚到沈非欢身边,话还没说完,突然沈非欢拉住他,把他拉到帐篷背后,又细又密的钢丝缠在兔子男脖子上,又顺手把他的头按进了旁边的水桶里。
    咕噜一声,脑袋落了进去。
    脖子被干净利落地切断,剩下的部分给沈非欢随手扔到旁边。
    他指尖沾了点血,嫌脏,抹在兔子男的衣服上,抹了干净后,又抬眸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废屋的木门在轻轻摇晃,他嘴角带笑,欣然朝那边而去。
    哈哈哈哈哈
    篝火边,郭见朝的笑声依旧响亮。
    银狐闻到了血的味道,再看沈非欢没了踪影,她想,或许时机已经成熟。
    火光晃动,把影子拖长,可是并没有人察觉到,那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深邃,黑暗越来越浓稠。
    霎时间,沿着银狐脚下,一圈淡泊的黑烟迅速散开。
    月色血红,散发出甘甜馨香。
    杀戮的结界在无声无息间悄然成型。
    *
    第127章 祸兆
    墨池在生慕容尘灏的气。
    他硬着头皮一路跑,不回头,也不去思考慕容尘灏的事,他潜入了废城,凭着记忆找到见朝派的所在之处,然后绕过显眼的篝火,不去惊动那群乌合之众,凭借自己精湛的轻功悄然无息落在阴影处,往沉花在的屋子方向去。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
    曾经,墨池认定自己与慕容尘灏合不来,那个坏小子心机深,毛病多,说话藏一套做一套,模样还总是变来变去,身为一个大男人,老变成女人出卖色相,他不觉得害臊,墨池都替他害臊。
    墨池想,一定是自己接触的人太少,才会对慕容尘灏如此在意。那人有什么好?成天拿他取乐,把他当傻子哄,说不定寿命短的说法就是幌子,他就是个骗子。
    对,慕容尘灏是骗子。
    可是那一晚,他们在漆黑的屋子里,被情|欲冲昏了头,他拥着慕容尘灏的腰身,顶在狭窄的角落里放肆,那个骗子勾引他,纠缠他,灵活又湿软的舌拨散他所有的理智。
    墨池害怕去回想荒唐的过往,他见过慕容尘灏不为人知的一面,是无数假面替代不了的模样。
    他头一回对一个人有了占据的念头。
    墨池在屋子前呆站了一会儿,他脑子很乱,乱得他想抓狂,他知道慕容尘灏不会来找他,也许他这样意气用事的离开,从此以后,真的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可就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忽然一阵妖气从脚下蔓延,迅速散去周围,墨池心里一惊,顺势往远处看去。
    是结界。
    有妖怪在这里设下了结界。
    但是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看清结界留下的法阵长什么样。
    糟透了,糟透了,事情真是越变越糟,他深入敌营,又被妖力干扰,偏偏这种时候,他脑子里还在想慕容尘灏那摸起来又细又软的腰
    啊啊、啊
    墨池捂着脑袋蹲在地下嚎叫,可叫声刚到一半,突然被人捂住嘴,墨池愣住,那手指太过冰凉,差点以为是凶器捅去他的唇舌,骇然间,墨池耳边传来了沈非欢的调皮的声音。
    大半夜,叫什么叫?
    ???!!
    墨池转手挥着胳膊肘撞去,沈非欢连忙退步,红月的光染上他浅色碎发,他身上有血的气味,随着轻轻浮起的笑,露出诱人的蜜甜。
    沈!
    嘘。沈非欢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这动作慕容尘灏也经常用,墨池下意识就乖乖闭了嘴。
    憨子,你来这里干什么。沈非欢见他不再闹腾,脸上的笑意更是浓郁了,他歪着头,往墨池背后看:这屋子里有谁?我闻到一股药香味儿,听说见朝派有一位很厉害的美人医师,难不成是玉兰仙子沉花?
    不是!墨池从他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经思考,先否决再说。
    结果,他这话刚说出口,后面的门就开了,沉花迷茫地探出头来,看着剑拔弩张的墨池与沈非欢二人:墨池?
    仙子!墨池横着背挡住沉花,身子往后退,脸上凶巴巴的敌意全朝向沈非欢。
    仙子,仙子~仙子姐姐~是我~你还记得我吗?沈非欢调子变得快,声音忽然轻柔起来,一双桃花眼揉着汪汪水润,把他那副稚气未脱的天真气质衬得十分可爱。
    玉兰仙子听着他的声音,突然表情一亮:哎呀!
    沈非欢恭敬地低下身:仙子姐姐,以前受你救命之恩。
    哪里的话。她最爱沈非欢这般俏皮可爱的孩子,听着几声呼唤,立马心花怒放。
    墨池依旧挡在门口:你要干什么!仙子别理他,他是坏人。
    沈非欢开始还在笑,一见墨池,立马失了那股和蔼可亲的劲儿:别这样,憨子,有人在这儿设了结界,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我们都是瓮中之鳖,所谓患难见真情,就像当初在锦川的山洞里相依为命一样,渡过难关可得携手合作呀。
    墨池顿了片刻,皱起眉头:你怎么证明结界不是你设的。
    这话说完,墨池才想起沈非欢是凡人之身,对方噗嗤一声笑出来,墨池生怕他又出言嘲讽,仓促道:不行不行,你刚杀了人。
    沉花叹了口气,从后面拍了拍墨池的肩膀:行啦,你俩也别站门口说话,都进来,都进来,不然可真得患难了。
    坚持不休的时候沉花说话最管用,墨池只剩一双眸子瞪着沈非欢,沈非欢则得意地对他笑,随即踏着小碎步往沉花仙子屁股后面跟,赶在墨池之前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不大,里面放着各种草药,沉花说墨池离开的这几天自己并没被郭见朝为难,那人虽然是个混蛋,头脑却简单得要命,只要她答应给受伤的猎妖人治病,他们平日里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顶多开些下流的玩笑,但沉花并不在意。她笑着说:这些男人也是涝慌了,看着挺可怜,最近做了点能做春梦的药,他们就把我当姑奶奶叫了。
    沈非欢俯身仔细打量桌子上的药材,指尖沾了点尝。
    仙子,赶紧跟我走吧,这里有人设了结界,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出大事。墨池摸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千斤袋,急着道:东西都放进来。
    结界的气息像梼杌的,可周围又没察觉到很强的妖气。沉花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沈非欢正在看的那些药,墨池迅速领会那些药材都要带走,他上前把沈非欢推开,认真分拣起药材来。
    不对,梼杌已经被我师尊封印了才是,就在我面前。墨池坚定地回答,同时手也没停下。他做事认真,以前在琉璃山他也曾接触过药材,知道不同的药材该用什么办法来收拾。
    哈哈哈,梼杌还真是你师尊封印的?太狠了吧!沈非欢惊喜地凑上来,凑得太近,他那浅色琥珀般的同仁甚至倒映出了墨池背着烛光的轮廓:快说说,怎么封印的?我听说梼杌想让他当妖后,不会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悄悄捅了梼杌刀子吧!这么贱?!真是绝了!
    墨池啪一下把千斤袋拍桌子上,转手就往沈非欢喉咙拧去,沈非欢也不躲,生生挨了他怒意昂然的一下。
    但那只手并没有用力,只是摸着沈非欢的脖子,目中浑然不满,全是无处宣泄。
    沉花好声好气地劝:年轻人,消消火。
    沈非欢嘴角带笑:心情不好想拿我发泄?来呀,掐死我试试。
    墨池不说话,手心里的脖子比想象中更细,皮肤摸着也很软,他想到了慕容尘灏,好像自己稍微用力就能将他折断。
    沉花摸着墨池的胳膊,把他的手从沈非欢脖子边挪开,她说:沈非欢,你也别拿墨池打趣
    仙子说得是,我错了。沈非欢迅速换上一张纯情可爱的笑容:我来这里只是听闻仙子在他们手中,生怕那群废物会对仙子不利,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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