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洲没多想,温着声音说:我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
    现在回想起来,万念殿的一切对夏洲来说,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在无尽大雪的荒漠,天昏地暗的世界,他听到了琴音,是寂寞和孤独中唯一的声音。所以他寻着那个方向去找,可是黑夜那么长,天地那么大,不一会儿琴声就停了,他忽然有些害怕,怕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个弹琴的人。
    他想留在人间,去找那个将他封印的仇人。
    然后,再去见见那个弹琴的人。
    阿凌,阿凌
    他把那个人拥如怀里,带回房间,此时已经夜深人静,酉王府上下没亮一盏灯,夏洲抱着蔚凌,推着门把,好不容易打开。
    关上门。蔚凌不走,背过手想要拉上门栓,混乱中摸索了好几下,也没能摸到锁门的扣子。
    夏洲没带好心思,脸一靠近蔚凌,手就不安分。
    把我抬高些。蔚凌侧过头,鼻尖碰到了夏洲的脸:我碰不着。
    夏洲还管什么门,心里只想管眼前这故意挑逗的大美人,亲他的脸,取掉他束发的发带,把散下的黑发握在手心。蔚凌身后靠着窗,没处躲,身子被夏洲抱住,抵在月光渗下的窗框上。
    那就不关。夏洲把人抱起来:你用手撑着。
    蔚凌不管门了,他环住夏洲,脚离了地,往夏洲腰上攀:撑着怎么做。
    我教你。夏洲调皮,故意话里套话。
    漫漫长夜,只留一盏月色幽静。
    好似时间在此处落脚,片刻停顿,再随尘埃一同缓缓淹没。
    第157章 交易
    【昭历三十九年小雪】
    煜都城里飘着雪,白雪衬红墙,覆在琉璃瓦间,一片白茫。
    天亮时,蔚凌在院子里练剑,这几日他都没闲着,用剑的手感找回来不少,老李送来热腾腾的粥和馒头,练完剑蔚凌吃了一些,顺便闲聊了几句。等再回房间,夏洲还在睡,怀里没了蔚凌,就抱着枕头,神情安详,睡得特别香。
    午后,雪不见停。
    懒猫终于睡醒了,他看见蔚凌正坐在窗前提笔写字,心里好奇,就光脚踩地走过去看。
    蔚凌不用听不用看,也知道夏洲靠了过来,他刚写完信,正把自己的名字留在最后,夏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阿凌的字真好看,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这是写给谁的?
    孟长老。蔚凌把笔搁下:你可识字?
    不仅识字,我还能写。夏洲一手抚着蔚凌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拿笔,他身子微倾,将笔蘸点儿墨,在信的末尾加了夏洲二字。
    字迹潦草狂放,特别是洲字的三条杠,拉得特别长。
    你别乱写。蔚凌把笔抽走。
    这哪儿是乱写,让那谁看了心里更踏实,知道你身边还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
    蔚凌苦笑,还有脸说更踏实,谁看了都会更担心才对吧。
    阿凌,你之前说想把皇后那里的苍麟灵丹拿回来。夏洲把头垫在蔚凌头顶,心不在焉地看信上的字,里面提到说煜都事情办好后就带梼杌回琉璃山,夏洲心念一转,竟是有些期待:要不咱们速战速决,赶紧拿了赶紧走。
    蔚凌道:硬抢没用,他们总会追来。
    夏洲不客气:追来就杀。
    蔚凌认真想了一下,道:你之前说你与皇后有契约,到底是怎样的契约?
    关键就在那颗灵丹简单来说,也算是我的妖丹吧。
    什么?
    夏洲说得随意,蔚凌听得震惊。
    人间妖域如隔两世,我既然打破了妖门结界,就得有人维持我的妖力上一次是你,这一次是岳尔珍,不过她本身妖力不强,所以利用了灵丹。
    夏洲站直身子,把自己刚睡醒还没打理的一头黑发揉了揉:我现在欠着她。
    蔚凌越听越觉得夏洲在避重就轻,干脆把话挑破了说:她设计让我成为祭品,你既然收下,就要完成她的愿望,我说得对不对?
    夏洲:嗯,可她奇怪得很,到头来也没说自己想要什么。
    蔚凌转过身,看着窗外的光落在夏洲睡眼惺忪的脸上:对方连契约内容都没讲?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无妨。夏洲打了个哈欠:天下没有难得到我梼杌的事。
    蔚凌蹙眉:夏洲。
    夏洲犯迷糊,听着蔚凌的声音不太高兴,心里一紧,又清醒了些:大不了违抗契约。
    违抗契约。
    说得轻松,但蔚凌很清楚契约对妖意味着什么。
    通常,妖受人召唤,接受了祭品才可降临人间,二伴随他们而来的,是契约留下的血咒,一旦未按契约兑现承诺,妖的肉身便会遭受反噬,轻则肉身湮灭,重则魂飞魄散。
    阿凌。我是千年凶兽,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儿小事,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夏洲捏了捏蔚凌的脸,看他抬起双眸妖望着自己,好似千言万语都凝在那乌黑的眼瞳里。
    果然,和这只妖怪硬碰硬是没有结果的。
    何况这一切也算是因自己而起。
    什么都见过?蔚凌轻声道:那你可有见过我这么招人恨的人?
    这我倒是孤陋寡闻了。夏洲俯首,轻轻碰到蔚凌的额头:害得我恨你恨到无时无刻都想睡你。
    蔚凌抿着温热,仰起头去碰夏洲的唇,可刚要碰上,突然察觉有人靠近,他停顿片刻,转目看向门的方向,夏洲却依然如故,贴着蔚凌的脸亲了又亲。
    哥哥!
    门被啪一下推开,倒是让蔚凌想起自己回来时忘记锁门,紫莞儿大汗淋漓,面红耳赤,看似匆匆赶来一股脑冲进屋子。
    夏洲当她不存在,摸着蔚凌的脸想继续亲,他刚起床不久,薄袍松散,敞到腰处,肌肉结实的线条一直蜿蜒到小腹,全露在外面,那股性感又诱人的色气挥之不去,谁见了都会脸红。
    紫莞儿懵了,原本就热红的脸这下更是红到脚跟,一看便知道这小丫头还没开过浑。
    谁让你进来的。夏洲睨着她。
    垂落的黑发下,英俊帅气的脸看着多了几分慵懒,最要命的是那双丹凤眼,里面浸着光,都是温和又浓稠的欲。
    夏猫猫!紫莞儿头晕目眩,只好看天看地看窗外:我、我有急事要跟你们讲!不然才不会急匆匆跑来。
    什么事。蔚凌顺手帮夏洲拉好衣服,可夏洲没亲热够,是坏心起,捉着蔚凌的手就不放了。
    出、出大事了就就是死人了。紫菀儿手忙脚乱。
    蔚凌:谁死了?
    紫莞儿好像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突然脸色难看,直愣愣朝蔚凌看去。
    太医署御、御药房采药的那些人被杀了。
    *
    采药人是昨天夜里到的煜都附近,因为时辰太晚,城门已闭,他们在城外客栈留宿,打算天亮后再进城。
    但是,血光之灾就发生在一夜之间,杀人者身手了得,刀刀过喉不溅血也不留一口气,天子脚下出这么大的事,煜都城里谣言四起,再加上前几日百花楼的火烧得诡异,今日的事顺理成章,也先交到太历院手里探个究竟。
    袁椿真不想淌这浑水,可事情交到她手里了,她也要看在俸禄的面子上去做,于是她安排了手下的法侍,把现场查了一遍又一遍,连散在地上的草药都一个一个挑出来看。到了午后,太医署的人也来了,首当其冲的便是那日去太历院里接紫菀儿的张太医,他看着放了满地的药,一个劲唉声叹气,手颤抖得没法,脸也苦皱成了一团。
    紫菀儿叫来蔚凌和夏洲帮忙,跟着太医署的人一同来,袁椿见着熟人,连忙凑上来:仙尊,你是来救我命的对不对。
    蔚凌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袁椿又道:这破事儿没法查。
    蔚凌大概看了看周围,还没说话,却见张太医已经蹲在地上开始捡草药了,紫菀儿吓得哎呀!一声,赶紧上前去扶:张太医,这东西先别碰吧!太历院的人在办差,总得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你懂什么!张太医捞手推开她:这些草药都是送去西亭山的!不能断!
    紫菀儿恍然睁眼,好似听懂了什么,袁椿赶紧跟上去:西亭山?这是给皇后的药?
    张太医不理人,继续抓地上的草药,他身上没带布袋,抓了两只手也拿不下,袁椿给旁边法侍使了个颜色,便有人来帮忙,可张太医不认,来了也给他推开,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别用你们这些沾了妖气的脏手碰药材!昂贵得很咧。
    紫菀儿皱着眉,小声解释:每月都有一批药材送来宫里,熬制后带去西亭山给皇后服用,听薛太医说,自打皇后嫁来宫中,许是水土不服,常常夜不能眠、精神不佳,必须要这种东境特有的草药,烧成灰再凝作香薰用,起到安神之用。
    蔚凌:如果断了药会怎样。
    紫菀儿摇摇头,不懂。
    袁椿倒是来了兴趣,她走到张太医旁边,蹲下身去捏起一小束药放在鼻子前嗅,张太医一见她就警惕,伸手把药抓去,像赶苍蝇似的嘘、嘘、两声,赶她走。可袁椿偏不走,脸上笑得灿烂,顺手又摸另一束药,在指尖捏成粉,细细观察。
    紫菀儿看不懂她在干嘛,静了片刻,她回头盯着蔚凌:夏猫猫呢?
    蔚凌也在看药,听到紫菀儿的声音才随口道:不管他,过会儿自己会冒出来。
    袁椿看完了每个品种的药,好心取了自己身上的布袋递给张太医,瞪张太医一脸不乐意的接过后,袁椿总算回身到蔚凌身旁。
    怎样。蔚凌问她:看出明堂了?
    都是些珍贵药材,但确实只是单纯的安神药。袁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紫菀儿恍然:难道是看这些药材珍贵,才想要杀人灭口?
    袁椿不客气:你傻啊,药材都好好放着这儿,分量一粒不少,可见那人根本没拿走,他是另有所图。
    紫菀儿嘟嘟嘴,不开心。
    蔚凌道:这些药材,来时就散在地上?
    是啊,散了一地。袁椿回头看着手忙脚乱的张太医,又道:难道是在药材里找什么东西?
    有单子!紫菀儿道:一般采药都有药单才对。
    袁椿在这儿呆了一整天,没见着什么单子,她转头问旁边的法侍:你们有见着什么单子吗?
    法侍低身汇报:没有。
    袁椿半开玩笑道:不会杀人者就为了拿走送药的单子吧。
    单子能查!紫菀儿仿佛找到了自己能派上用场的时刻,她迈着碎步走到张太医旁边小声说话,低头时,头发上坠着的紫菀花发饰摇摇晃晃。
    张太医把她的话听到一半,立刻呵斥道:不行!这事用不着太历院,我们自己会查。
    嘿!袁椿不爽了,她觉得自己态度特别好,可这老头老是摆出一副欠了钱的样子:都是给陛下办差的,凶什么凶。
    张太医捡起来草药,放进布袋里,他身上弄得满是灰,说话更是眼睛瞪圆:别用都来说话,晦气。
    袁椿:
    蔚凌呵呵道:看来太历院不受欢迎。
    袁椿歪过头,小声说:你可别笑,蔚仙尊,太医署那群老不死的脑子都不太灵光。
    张太医凶巴巴把蔚凌也瞪了一下,抱着一布袋药材,挤开法侍走了。
    紫菀儿在后面连声替他道歉,好像左右为难,正打算跟着张太医走时,蔚凌叫住了她。
    莞儿。蔚凌见她停下脚,又冲她摆摆手,让她靠过来。
    紫菀儿从来不会拒绝蔚凌,她乖乖凑上去,正要问话,却见蔚凌俯下身来,靠近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几句之后,紫菀儿表情变化莫测,随后突然坚定,重重地朝蔚凌点了点头,转身义无反顾地走了。
    袁椿目送紫菀儿离开,随后问蔚凌道:那小丫头是你在太医署安插的人?
    不是,她就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没什么心机,你们也别为难她。
    蔚凌刚才明显是给紫菀儿交代了事情,这会儿又说什么单纯的小姑娘,男人说的话,果然不可信。
    袁椿发自内心嫌弃他,但蔚凌并不在意,而是往前走,把刚才放草药的地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地板光生得很,没有打斗痕迹,尸体已经送走了,整个客栈里没有半点沾血。
    仙尊,你的跟屁猫呢。袁椿把手放在眼角往上,硬是把自己一双杏仁儿眼揉成了倒三角眼型:眼神很凶那只。
    蔚凌神色淡然:不知道,出门时还在,半路不见了。
    袁椿吸一口凉气,感觉听了个恐怖故事。
    蔚凌看完周围,回头问袁椿:尸体呢?
    放在里面屋子。袁椿心有顾忌。
    蔚凌:带我去看看。
    煜都的规定,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煜都,哪怕家眷在城内也不行。所以这些人死在了城外,尸体也只能放在城外。
    里面的屋子原本应该是客栈存放食材的地方,现在躺着好几具尸体,整整齐齐并排仰躺,有客栈掌柜、有店小二、还有些看似牵连其中的其他客人,这些人的伤口都很简单,喉咙被割,深浅不一,而替太医署采药的人伤势相对复杂,其中一人膝盖、手臂都有伤,眼睛也被挖走一颗,还被打碎了牙,看来生前曾遭受拷问。
    这小子运气背,死得惨,其他人都死得干净,所以我们推测行凶者是冲着采药人来的。袁椿给尸体施过法,让血肉和皮肤能更长时间维持在发现时的状态,为的就是方便之后让仵作来验。
    这把人斩尽杀绝的手法倒是挺眼熟。蔚凌看着伤口,最深的已经过了大半个脖子:尤其这几个无关之人,他们的伤口不像是刀割的。
    袁椿眨着眼,好奇:怎么讲。
    这人出手果断,刀刀致命,可见武功不凡,但正因为武功不凡,出刀时才最能掂量份量,我这一刀能伤到多深,心里比谁都清楚。蔚凌往自己喉咙比划一下:破喉只需要一刀,他会专程清理了血迹,自然会把控力度,你看采药人脖子上的伤,那是他用刀子割的,刚好致命,再看看掌柜的连骨头都断了,再用力一点,这头就该掉了。
    袁椿恍然:会不会杀掌柜时失了手。
    不会。蔚凌心中已经明了,他道:以他的习惯,大概是算出了逃命的必经之路,在那里布上钢丝,等着目标自己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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