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根绝世罕见,他们连一滴血都没有浪费。
    灭灵君想象不到自己的道侣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危笙自爆神魂,消散于这天地间。
    房门推开,漫进来的暖阳都透着血色,灭灵君看到桌上放置的人皮鼓,因为是生剥,上面甚至还有筋络在跳动,旁边的琴弦震颤,画作艳丽鲜明,无一例外,都散发着危笙的气味,而床上只剩下一具晶莹剔透的白骨。
    满房间的畜牲,嘴角还带着危笙的血,看到他后拘谨跟不自然只维持了一瞬,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天灵根的好处,告诉他神器练成,六界再也不惧任何灾难。
    灭灵君的道心跟人性,在那一刻彻底崩塌毁灭。
    他恍然大悟在修补结界时那阵吹来的那阵风,可能是危笙最后的话,他静下心神,甚至听到了期间绝望痛苦的哀嚎。
    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全在欺负他。灭灵君轻声。
    够了!柳妄渊浅浅吸了口气,一个字都不想再听!
    灭灵君却不肯罢休,他看向宿问清,不在意地擦干净那两行血泪,柳妄渊,我从前的性子,跟问清仙君倒是很像,所以害人害己,永不解脱,我若有你半点离经叛道,都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
    所以你说。灭灵君站起身,向柳妄渊讨寻一个答案:擎天结界是我修复完才得以支撑千年,生灵繁衍,门派壮大,依仗的都是我的福泽,我既然给了,就能拿回来,他们欠我,这是因,血债血偿,这是果,我为何要入畜生道?我又哪点杀错了?!
    柳妄渊脸色阴沉至极,当年封印灭灵君的时候,人人都说他是邪魔,心术不正,因为的确看到灭灵君身怀魔修跟妖修的功法,一路涂炭生灵,忘渊帝才信了,可没人告诉他,在灭灵君修补擎天结界的时候,他们杀了他的道侣,还是用那般残忍的方式。
    以己度人,柳妄渊不难想象,宿问清修为丧失后天灵根暴露,若是没有自己,这世间怕是又要多出几个神器,众人洋洋得意,踏着脚下的血海载歌载舞,弹冠相庆。
    神界究竟因何覆灭,那些从古流传下来的神器到底是什么?!
    灭灵君还在问:我错了吗?
    错与对,柳妄渊不管是客观评判还是单凭喜好,都能给出一个答案,但此刻喉咙被人堵住,生涩难忍。
    我错了吗?灭灵君自问自答:我没错,柳妄渊,是苍生负我。
    一声剑鸣,焚骸出鞘。利刃贴着灭灵君的耳畔飞驰而过,黑袍微动,显露出极为俊俏的侧脸,却未伤他分毫,反而是那个躺在地上的散修老者,被柳妄渊一剑穿心。
    老者瞪大眼睛,在神魂俱灭前看到忘渊帝冷冷说道:你吃了危笙的血肉,得以以散修的身份跻身六界大能,这般盛名你得来就不害臊吗?三百年的功德抹不去你的罪业,灭灵为祸苍生,是你们行畜牲作为在先,所以,以死谢罪吧。
    老者嘴巴动了动,却没说话,而是在身体消散前,眉眼间溢出释然。
    柳妄渊给出了答案,从源头细算,错的不是灭灵君。
    哈哈哈哈哈灭灵君抬手捂住眉眼,他的笑声苍凉而痛快,像是要将这千年来的悲恸一股脑全部发泄出来,可是危笙死了,他也死了,仇恨跟悲伤蔓延于他骨血的每一寸,永远不得解脱。
    柳妄渊微一拂袖,执法长老跟沈江就被他拉到了身边,灭灵,我们道侣二人封印你三十年,你想什么时候报仇都可以,本尊恭候,但这二人本尊要定了,你若抢,我们便战。
    你不管了?灭灵双臂伸开,让他看着这芸芸众生。
    管得了吗?柳妄渊哪怕手握焚骸都斩不断这沾满血腥的因果,他看到红尘无尽,数不清的因果线连接到了灭灵君身上,的确是他护住了擎天结界,得以让六界延续千年,这样的因果顺着血脉流淌,除非灭灵君怨气消散。
    谈何容易?又凭什么?
    柳妄渊跟宿问清都无比清楚,管不了了,也护不了了,这场劫难避无可避。
    你们走吧。灭灵君开口,他现在不是忘渊帝的对手,他们之战,日后必有分晓。
    等等。宿问清向前一步,径直到了灭灵君跟前,他从纳戒中拿出那个寄有生魂的傀儡,向前递出,我听闻你在鬼窟寻找,你可曾认识春启?
    你说什么?!灭灵君猛地上前,周身气息恍如狂风卷浪,落石滚滚,焚骸立刻拦在了他面前,剑意嗡鸣而充斥着杀意。
    宿问清却并不在意,他将焚骸握在手中,另一只手维持着递出傀儡的动作,我曾经从鬼域带出来半个生魂,因为过于虚弱所以一直陷入沉睡,他说他叫春启,他想让我找到泽喻,想跟泽喻一起保护危笙。
    宿问清看到那只苍白好看的手止不住的轻颤,过了好久才接过傀儡,然后猛地护在心口。
    他是我的灭灵君嗓音沙哑,在这一刻他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开始变得有血有肉:兄弟。
    泽喻哥,我跟着你啊,行侠仗义,守护六界!
    泽喻哥,你跟危笙是我见过最般配的!
    泽喻!停下来!
    泽喻!走啊!!!我拦着他们!你走啊!!!
    灭灵君没再伤害一人,比起这些蝼蚁灰尘,他怀里的傀儡明显重要千百倍。
    鬼窟渐渐发展成了万里鬼域,忘渊帝带着他想要庇护的那些人生活在了岐麓山,暂时两不干涉。
    而一百四十三天后,擎天结界断裂,一只粗黑硕大的手撕开了天幕,然后从中露出一只兴奋而冰冷的眼。
    两个时空在分割万年后,再度聚首。
    第五十八章 融合
    擎天结界大开,在两个时空彻底对接的瞬间,无数魑魅魍魉从那头蜂拥进来。
    先前就说过,宿问清他们所在的这片大陆搁在万万年前就是一个流放之地,灵气远不如隔壁浓郁清冽,所以当第一只开天兽出现的时候众修士先是震惊,然后不争气的竟然叫出声来。
    开天兽说白了就是隔壁豢养的一种妖兽,高约十丈,人形,胸口一块是红皮,蔓延到四肢就是漆黑坚硬的铠甲,力大无穷头脑单一,服从性极好,就是它最后扯开了擎天结界。
    近乎于一场单方面的碾压,众门派原本就被灭灵君折腾得只剩下半口气,元气还未恢复,就要面对这些动不动就元婴后期大圆满或者化神期的人、妖、魔,鬼。
    两军交战,任何一方对另一方来说都是异类,人修还好,其它族类这种无休止的屠戮几乎进行了整整半年。
    终于,没了问清仙君跟忘渊帝庇佑的大陆,逐渐被隔壁势力蚕食殆尽。
    但是说到底,人修向着人修,妖修向着妖修,六界自有其运转法度,杀绝灭种不至于,先用鲜血威慑,然后将心法本源如出一辙的门派收入自己麾下,若是不愿意,再行灭门一说。
    拿曾经鼎盛的天岚派举个例子,心法正统多出剑修,跟隔壁擅长用剑的临风派正好对上。
    当时临风派掌门一剑斩断天岚派创派始祖的石像,连同里面的传承一并消散于天地间,玄衣老者执剑指着白燕山的鼻子,恍如高山险峰,厚重又不失凛冽:你们降还是不降?!若降,今日尽数入我临风派,留你们山头名号,择强而立,好苗子我们定然悉心培养,若不降,你们便长眠于此,到了阴曹地府也别怨恨本座。
    白燕山脸色惨白,已然不像个活人,他眼底分明有什么东西碎开了,身后是跟他浴血奋战一个月,疲惫不堪的众弟子,天下没有常胜者,天岚派基业稳固千年也当满足了白燕山这么想着,手中的剑哐当一下掉在地上,随着他的动作,众弟子或沮丧或松了口气。
    执法长老跟沈江被忘渊帝带走,并未参与这场天昏地暗的战斗。
    对白燕山来说今日天岚派众人殒命,传承才是真正断了,他不怕死,可他还有儿子,弟子们多数年轻,若是问清在
    白燕山闭上眼睛,缓和了数十秒,等再睁开,所有的情绪已然归于一片死寂,我降!
    好!玄衣老者收回剑,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这片大陆虽然多数都是流放者的后代,但毕竟大家都是人族,能少流血就少流血,天岚派算是这片贫瘠之地上罕见的名门正统,融入自己门派也好一起发扬光大,自此,这就叫天岚山吧,属于我临风派第十二山,燕山长老,你意下如何?
    白燕山喉头滚着血,眼眶生疼,一字一句道:全听掌门的!
    像是时代更迭的巨大齿轮轰然开过,所谓修真在其中显得微不足道,天道使然,不容反抗。
    而这一切,在一方铜镜中真切上演。
    岐麓山府邸,忘渊帝收回法器,没怎么说话,毕竟在场四位,宿问清、沈江乃至执法都是天岚派出身,如今门派遭逢大难,他们出不上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第一名门沦为人家的一个山头,换做谁都难以接受。
    沈江神色迷离,片刻后喃喃:师兄天岚派,没了吗?
    没了。宿问清轻声,这几日外面打得你死我活,日月无光,唯独岐麓山跟鬼窟安然无恙,宿问清被柳妄渊好生照顾着,先天灵根的潜能被全部激发,整个人越发莹润如玉,单是坐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目光,数月修心,宿问清对于天岚派已经没有执念了,是一些人用从小的灌输跟规矩束缚住了他,如今灵台清明,神魂稳妥,宿问清的修为已然元婴后期大圆满,而神魂隐隐有挣脱之意,逼向合道。
    他的神魂跟修为一直不同步,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于是柳妄渊就帮他压着神魂,反正也好压,床上压还是神魂里面压,都压得轻轻松松。
    小江。宿问清起身,拍了拍沈江的肩膀,纵然我没有离开天岚派,也阻止不了。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然演变罢了。
    他的目光越过曾经如高山般耸立的天岚派,穿透白云迷雾,跟随着柳妄渊的脚步,看到了另一番天地。
    其实大陆的第一名门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可以造福苍生,不会涂炭生灵,也不会挑起六界震荡,从前是人人都想当那个老大,所以逼得柳妄渊沉睡,宿问清修为尽毁,可结果呢?他们机关算尽,却斗不过天道。
    这次山河变更无论是柳妄渊还是宿问清都未出面阻拦,两个巅峰强者的心性更接近于天道,他们放任事态发展的其中一个原因在于时空融合后,大陆上原本枯萎的灵力隐隐充沛起来,而隔壁那些修真人士虽然排除异己,却没有伤害过普通生灵。
    人界只是长期阴雨连绵,偶尔一两个地方洪水淹没,却没什么大的伤亡。
    这个代价已经非常小了。
    以临风派为首的隔壁众修士明显更注重因果循环,修道者滥杀无辜这是大忌,苍生无碍,那么剩下的就是不可避免的换血。
    岐麓山四周阵法精妙,不是没有修士前来挑战,但显然没成功,空旷荒芜的后山被金剑派利用起来,铸剑炉、打铁室、房屋静室一一涌现,执法跟沈江就在忘渊帝府邸不远的地方也建了一个,天岚派成为天岚山,他们起初沉默,做什么都不得劲儿,后来发觉这片大陆的灵气日渐充沛,曾经零星数量的散修不断壮大,畅行于天地间,偶尔传来潇洒轻狂的笑声,原本蒙在头顶的黑纱散去,山河共显,就渐渐释然了。
    修道修心,过分注重门派荣辱注定被一些枷锁束缚住,看不清大道无形,执法困于化神期中期数百年,近日参透其中关键,有点儿要突破的意思。
    又过了半年,隔壁的生灵一直涌入,而这片大陆的也有不少朝那边移居,肃清跟战争结束,万物休养生息。
    众人这才有时间注意到两个地方:岐麓山,鬼窟。
    合道大能?临风派掌门史千秋沉吟片刻,跟昔日盟友坐在一起,讨论着如何能见一见忘渊帝。
    他们跟曾经那些狼心狗肺的修士截然不同,对于至尊强者是实打实的心生仰慕,当然,目前的仰慕多少掺点儿水分,毕竟没见到柳妄渊,不知道究竟实力几许。
    史千秋化神后期大圆满,其实在隔壁大陆只能算一流,绝非顶尖,柳妄渊是这里的合道第一人,而隔壁已经有了三位合道,双方的灵气跟资源差距就在此体现。
    不少人畏惧合道,但对于柳妄渊的真实实力多少心存怀疑,大门派为了有大境界的修士撑场面,拔苗助长的不在少数,有些境界到了,实则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被低一两个境界的斩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换句话说,他们由衷觉得哪怕都是合道,柳妄渊也是整片大陆四位合道中最次的那个。
    最次的忘渊帝对此毫不在乎,他昨晚说着帮问清压一压躁动的神魂,结果不用说,压了大半夜,早上精神抖擞地醒来,身上裹着宿问清先天灵根独有的本源气息,好心情地教沈江练剑,然后看着不过瘾,说着言传身教,让沈江更深地学习,就顺手折了一截树枝,结果将沈江抽得怀疑人生。
    师父沈江神色呆滞地跑到执法跟前,浑浑噩噩:我是不是太笨了?帝尊三招破我剑意。
    执法什么人?信奉一个天道酬勤,平时最爱鼓励门中弟子,不管资历多差,认真好学必然人定胜天!但此刻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挣扎半天,小声的:小江,要不算了?别跟帝尊比啊。
    沈江:
    柳妄渊抽完沈江愈加精神,他推开门,已是逼近正午,宿问清正好起来,抬起身子去够床边的衣服。
    问清的修为虽然还未彻底恢复,但也算因祸得福,前段时间刚吞了忘渊帝炼的那枚七品丹药,先天灵根最后一点儿阻塞也疏通开,虽然起初筋脉变强让他吃了些苦头,但很快,先天灵根新生往复的作用就发挥出来,总之如今不仅不疼了,筋脉较之从前更加的强劲通透。
    先天灵根孕育天灵体,散发天地间的本源气息,从皮到骨,从血到肉,皆为神品。
    宿问清的手骨骨节白皙好看,抓在柳妄渊深紫色的法袍上,给人视觉上冲击力十足,忘渊帝悄悄走近,看到这一幕眼神就深了。
    问清,外界已定,想不想出去看看?柳妄渊在床边坐下,欣赏青年雪山清河一般好看的脖颈,再往下是背,继续往下,是姣美的线条没入亵裤,知道一旦触到了肯定要出事,所以忘渊帝格外的正人君子,只看看不乱碰。
    宿问清挣扎了一下,忽的躺回床上,没力气
    柳妄渊闻言唰一下展开衣袍,颇为体贴:我来我来。
    第五十九章 帮帮我吧
    宿问清仍是昏沉着,朦胧中被人抱上了马车,轻微的摇晃,他微微睁开眼睛,只看到线条分明的下颚线,由衷觉得帝尊真是从皮到骨,完美无暇。
    放眼整个大陆可能就这一对道侣,别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这彼此的滤镜十个合道大能都捅不烂。
    宿问清被这三不摇两摇,又陷入沉沉的梦境中。
    四周云雾升腾,低头辨认半天,才发现是条石子路,通往哪儿宿问清不知道,他很清楚自己尚未清醒,只是他心性素来沉稳,许久不曾做过这般真实的梦了。
    鼻尖是柳妄渊的气息,他觉得自己要么在男人膝上,要么在男人怀里,总之寻常梦魇倒也不害怕,只是一道啪的轻响,像是玉盏落在石桌上,云雾轻轻浮动,如同掀开一层轻纱,路的尽头似真的有石桌,桌前坐着一个人,朦胧勾勒出仙风道骨的味道,他似乎朝宿问清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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