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下两盏红灯笼发出幽暗的光,风一吹,沙石裹挟着枯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
    帝尊。宿问清开口:咱们进去看看。
    柳妄渊:好啊。
    吱呀~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入目是极为宽敞的院子,修道者时间长了自然会习得一些风水,宿问清一眼望去就觉得怪异非常。
    反的。柳妄渊一语道破,南高北低,负阳抱阴,看起来北方之前有避灾之物,正好可以挡住这股霉势,可惜
    宿问清看向北方剩下的废墟边角:拆了。
    一旦拆了运势颠倒,这家子半年来应该是倒霉透了。
    而好端端的一个大宅,为什么会忽然拆掉一个院子?不由得让人想起那个一头碰死的朱夫人。
    听那公子哥的意思,朱老爷对朱夫人是没什么感情的,那么因为私人恩怨毁掉旧居也在情理之中。
    宿问清径直朝北面走去,如同踩中了什么忌讳,院子里倏然间狂风大作,像是女人的呜咽。
    但说到底,寻常鬼魂连鬼修都算不上,是鬼界最不入流的那类,也就只能吓吓凡人了。
    一进那被拆掉的废旧院落,阴气简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有什么已经近在咫尺,忽的,空气中响起一道幽怨的声音,飘渺不定:安郎,你为什么不爱我?
    宿问清没说话,倒是柳妄渊接了一句:可能是因为你丑吧。
    风声微凝。
    紧跟着地上的枯叶被风推来,如同席卷上岸的浪潮,蓦然拔高后朝柳妄渊脸上扑,他随手挡开,然后面前出现了一张倒吊的鬼脸,七窍流血嘴唇殷红,笑起来的时候唇线直接往耳朵根裂,黑发长长垂下,凡人能吓死。
    但她倒霉,碰上的不是人。
    柳妄渊求道一途不知在凶险骇人的鬼窟鬼域待了多久,这模样的都算好看。
    女鬼见他无动于衷,笑得更开怀了。
    宿问清转头瞥见,却没放在心上,而是指着院子中仅剩的一栋破败房屋:帝尊,里面似乎有东西。
    女鬼眨眨眼,帝尊这个称呼没由来让她发怵。
    但她有什么发怵的?她就是鬼啊!
    鬼魂除非被咒术打中,否则没什么痛觉,但女鬼晃神的瞬间,头皮一疼,她瞪着眼睛,下意识伸手抓住头发,深深怀疑鬼生!这个人能徒手抓住她?!
    宿问清先进房间,柳妄渊拽着极力挣扎的女鬼的头发,将人家当作拖布似的在地上拖行,云淡风轻背着手。
    这场面的惊骇程度不比看到一个单纯的女鬼好到哪里去。
    房门一推开,灰尘扑鼻而来,那朱家夫人死去不过几个月,但这房子像是荒废了几十年,歪倒的桌椅板凳上全是蛛网,左侧一个柜,最右侧是一面铜镜。
    见宿问清盯着那面铜镜,女鬼失声尖叫:别过去!!!
    柳妄渊低头看她:你这跟说那面铜镜藏着东西有什么区别?
    女鬼:
    这女鬼仰起脸看柳妄渊,血痕逐渐消散,褪去恐怖的伪装,面容惨白,但瞧着不过二十岁,话句话说,绝不会是那朱夫人。
    你既然是不是朱夫人,又何必在这里冒充吓人?宿问清问道。
    女鬼反应过来他们可能是有大能耐的修道中人,听闻最喜欢将游散鬼魂打散,着实吓到了,但又见宿问清竹冷玉,高山仰雪,没那么重的杀伐气息,顿了顿,任由柳妄渊抓住她的头发,自己则收拾收拾在地板上跪稳当,这朱家夫人,的确是死了,死前着红衣化厉鬼,之前死去的那些人,皆是她所为。
    宿问清颔首:然后呢?
    这朱夫人怨气太重,竟然隐隐断了轮回之路,悟到了一些术法,算是半个鬼修,她一心想找自己夫君报仇,但魂魄困在了朱家大宅,最后眼睁睁看着他夫君一家搬走,挣脱不开陷入狂暴,最后女鬼小心翼翼指了指那面铜镜,最后鬼气打到了那面铜镜上,元气大伤,现在不知道躲在宅院哪处。
    柳妄渊扯了扯她的头发,提醒道:所以你算怎么回事?
    我是路过,被抓进来的。女鬼深知不是眼前二位的对手,加上才成鬼不久,做不到鬼话连篇,刚刚一喊彻底暴露,索性不挣扎了,那铜镜中有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我护这铜镜三年,让朱家宅院保持空无一人的状态,就助我轮回。
    能拘住一个鬼,自然有能力帮她入轮回,这对四处飘散极度空虚的鬼魂来说,的确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女鬼见安静下来,连忙摆手:我没撒谎!
    我知道。宿问清抬腿朝铜镜走去。
    并非他有意触人忌讳,而是这铜镜背后的气息实在令人厌恶,不带一丁点善意,若是邪祟,直接除了即可。
    女鬼眼神绝望,紧跟着露出些许惊讶来,她看到那白衣青年每走一步就出现一些变化,像是蒙在身上的黑纱被揭去,气息逐渐令人舒适着迷,白色的法袍边角在走动间轻扬,却没沾染上丁点尘土,不急不徐,就差步步生莲。
    宿问清取下了铜镜。
    女鬼一直以为她护着的是这面铜镜,实则不然,铜镜背后的墙壁上,宿问清隔空一拂,有复杂的黑色图案一点点闪现,像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交叉盘旋,暗纹生动,竟是如同活的一般,多少让人恶心。
    不知为何,宿问清一看到这东西,心中莫名涌现几分敌意。
    但这咒符图案他的确是第一次见,甚至不知所谓何意,于是唤道:帝尊。
    女鬼抬头,颀长高大的身影从身侧走过,头皮一松,她也没说第一时间逃走,刚刚那件简单的紫袍也变得华贵难以形容,宿问清侧目,她见到线条优美,令人神往的半张脸。
    这些是仙人吗?
    嗯?忘渊帝盯着咒符图案,认出了大半,似乎是重生所用。
    宿问清一惊,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若是普通咒符图案,哪怕被人新创,还是会被高出境界的一眼发现,但这东西帝尊都给不出肯定回答,说明咒法来自于上古邪能。
    宿问清又盯着看了片刻,忽然蹙眉,说出了一句非常孩子气的话:帝尊,我不喜欢。
    巧了吗这不是。忘渊帝接道,指尖已有极强的灵力汇聚,我也不喜欢。
    言罢,他轻轻在咒符图案上一点,有强大的抗力蓦然涌来,期间杀意让女鬼咬紧牙关,感觉魂魄都要碎开了。
    然后身上一暖,魂魄不疼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给自己设下结界的问清仙君。
    他长得可真好看。女鬼心想。
    好看也跟你没关系,少看。忘渊帝忽然开口,语气中的警告跟占有味道明显。
    女鬼先是一愣,然后灵机一闪,他们是那种关系!
    女鬼朝宿问清投去感激的眼神,然后赶忙低下头。
    那图案上的黑纹狰狞碎裂的同时,有细碎的光点在避开两位大能察觉的情况下,迅速进入宿问清的身体。
    问清仙君只觉得神魂有瞬间的停滞,然后恢复如常。可等他睁开眼睛,却是在帝尊怀中。
    忘渊帝一脸担忧,一边抱着宿问清一边给他把脉,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
    刚才怎么了?忘渊帝小声问。
    宿问清摇摇头:没感觉。
    有哪里不舒服吗?
    也没有。
    这点变化太细微了。
    哪怕宿问清确实好好的,忘渊帝也心神不宁,他记住了这个图案,之后再见,必定全部抹杀。
    我们要走了。宿问清行至女鬼跟前,念在你从未伤及无辜,都是那朱夫人的亡魂作为,我送你一程。
    被温暖的白光包裹住,女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朝着宿问清跟忘渊帝分别三拜,然后闭上眼睛,等待步入轮回,好摆脱这种虚妄。
    但是过了好一阵,直到白光消失,女鬼也跪在原地。
    她睁开眼睛露出不解的神色:为什么
    你不是游魂那么简单。忘渊帝沉声:你是个冤魂。
    第一百二十一章 前因后果
    一般的往生术法,对于寻常游魂绝对奏效,更别说此刻施术的还是问清仙君。
    而冤魂不在被超度的行列。
    看着女鬼瞠目结舌的样子,忘渊帝心中有了思量,冤魂还要分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跟枉死鬼,前者了断心事自行挣脱,后者要么死的稀里糊涂,要么在成为鬼魂的途中遭遇了某种波及,伤己魂魄,失去了死时的记忆。
    不会啊女鬼喃喃:我嫁于夫君后不久,一日省亲归来,遇大雨路不通她在认真回忆,应该是想到了特别恐怖的事情,打了个寒战:遇到一伙歹人,我不幸她闭上眼睛,后夫君击鼓三日为我名鸣冤,也将那歹人绳之以法,怎么会呢?
    忘渊帝问道:你口中的歹人,你可见过?
    女鬼张了张嘴,像是瞬间回到了那夜的马车,一黑衣人挑开门帘冲进来,她通过缝隙看见倒在外面的婢女的尸体,她吓得三魂六魄乱飞,使劲儿往里面蹭的时候那黑衣人高高举起匕首,她就着细微的光看着那双眼
    那双眼!
    啊!女鬼捂住脑袋,记忆到此戛然而止,然后她就死了,魂魄离体,看着大雨将她身上新买的粉色长裙裹上泥浆,她当时挑选了好久,跟婢女试了整整一个下午,打算回去穿给夫君看。
    我父亲去得早,母亲独自带我,她时常思念父亲,因我眉眼同父亲相似,便一直将我留在身边,十九岁那年,终于到了不得不嫁人的时候,我跟夫君彼此一见倾心,我虽不敢说从未做过一件错事,但也一生良善,从不与人结怨,怎么会是冤魂呢?!她喃喃自问:怎么会是冤魂呢?
    宿问清安静盯着她,刚与夫君成亲不久就被歹人杀害,在此之前从不惹事闯祸,哪怕成了鬼也是个随随便便就可让人摆布,丝毫不懂反抗的鬼中倒霉蛋,所以还能是谁?
    走吧。宿问清抬手,将她拘在袖中:我带你出去,在哪儿遇害,同我指路。
    千叶城出城三十里,曾经发生血案的官道已经恢复如初,树影婆娑摇曳,它们见证了很多。
    女鬼被宿问清放出来,她起初一直在千叶城内外游荡,就是不敢来这里,潜意识排斥害怕,如今想来,有点儿自欺欺人。
    你叫什么名字?宿问清问道。
    女鬼低着头:生生,柳生生,生机的生。
    忘渊帝看着她魂魄都淡了几分,接道:是个好名字。
    柳生生有些惊讶,抬起头同忘渊帝温和地笑了笑。
    因为时间过去不久,我可重现那晚的一切,你要看吗?宿问清问。
    不得不看,像柳生生这样的冤魂,肯定是死因不对,她对事发经过能够清楚回忆起来,就说明魂魄完整,若是解不开这一层,她哪怕最后消散于天地间,也不可能入轮回。
    柳生生好半晌没说话,四周只剩下风吹林木的沙沙声,她忽然开口:若换成两位仙人,你们看吗?
    宿问清跟柳妄渊异口同声:看。
    人生一遭,真相哪怕再残忍那也是真相,是一个人存于世上最后的痕迹,若是连这点儿都抹去,就活该不如轮回,未免太可怜了些。
    柳生生深吸一口气,坚定点点头:我看!
    宿问清颔首,抬袖一挥。
    周遭一点点斑驳脱落,再被新的场景替代暴雨不断,一辆马车六个护卫,加上柳生生跟婢女一共个人,歹人从左侧的小山上一跃而下,虽然只有三人却身手不凡,这是柳生生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看到那晚发生的一切。
    她看到血花喷溅,婢女开始没出来,但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紧跟着婢女探出一个头,脸上写着护主心切,算是个忠仆,但她只是个弱女子,被从侧面冲出来的黑衣人抓住领口,长刀推上,直接抹了脖子。
    小月!柳生生没忍住惨叫出声。
    她已经入了轮回,不必担心。清冽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稍微稳住了柳生生的魂魄。
    三个歹人在马车前汇合,其中两人对视一眼,时间像是过了很久,但其实雨滴落地不过瞬息,面对着柳生生的那位点点头,看身形跟手上的刀,是那日的凶手。
    别心软,想想我妹妹。那人往下一扯面纱,嗓音熟悉:你们忍辱负重近十载,不就是为了今天吗?柳界已经死了,如今你送他女儿去地下团聚,也算是功德一件。
    哪怕已经成为了鬼魂,但柳生生仍旧感觉到一股寒意像是利剑般捅穿全身,她止不住轻颤,死死咬着嘴唇,本就惨白的脸更是布满了隐隐的绝望跟狰狞,她盯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开始牙齿打颤。
    一道闪电划过,凶手的脸暴露无遗。
    像是一个无从反驳的证据,柳生生肩膀一垮,几乎是伏在地上。
    雨滴一静,宿问清让一切都停下来,问柳生生:你知道了吗?
    以前不知道。柳生生嗓音空洞:但是现在知道了。
    我只是听他说过,儿时他的父亲被一个商贾陷害,最后落得一个贪污问斩的结局,他母亲大受打击,不久后悬梁自尽,他是在一个叔父家长大的,自小寄人篱下,我很心疼。柳生生淡淡: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给他一个家,最好生一双儿女,一辈子都不离开他。
    柳生生跟着惨淡一笑:但是我没想到,他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商贾就是我爹爹。
    可是早些年千叶城闹旱灾,都是我爹爹开仓救人,他行事光明磊落,跟恶一字沾不上边。柳生生的声音逐渐坚定下来:我爹爹不是这样的人!她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流出血泪,朝那个黑衣人走去。
    到了面前,对上那双日思夜想的眼眸,柳生生轻轻笑了,果真是你。
    她的好夫君。
    以游魂样子最后一次见夫君是在半年前,看他从过往的打击中逐渐缓过来,脸上重新带出笑意,后来又娶了那个叔父的女儿过门,名叫林诗然,她一个鬼魂的心事就了了,柳生生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很豁达,想着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而那个凶手,就是林诗然的亲哥哥。
    如此看来,后来被斩首的一个哑巴,只是个替罪羊罢了。
    他们选在一个雨夜,将所有痕迹洗刷干净,后来男人击鼓鸣冤,一向坚强的人哽咽不止,当时柳生生就守在夫君身边,心痛难忍,怨恨老天为什么要让相爱的人阴阳相隔。
    如今所有情谊化作最大的嘲讽,她夫君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做给世人看,好洗清嫌疑罢了。
    难怪仙人说她是冤魂,可不就是一冤到底吗?
    林诗然她是见过的,小家碧玉身体孱弱,看到自己总会下意识躲在夫君身后,怯怯地喊一句小嫂,当时夫君解释说她常年闭门不出,怕生,她就相信了,因为林诗然一家曾经照顾过夫君,她几乎将林诗然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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