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半晌,笺云问道:你想听吗?
    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笺云转头看着折礼。
    又是那样的眼神,无助、绝望、冷漠折礼只觉得笺云所隐藏的阴暗面,像怪兽一般,正打算撕裂他。
    在我十四岁那年,魔族大举侵犯人界,我所在的村子因为靠近魔界边境,不少人被魔族残忍杀死,甚至被魔物分食。笺云的声音,有些压抑的嘶哑。
    我的父亲,就死在魔物手中。而我的母亲,被魔族袭击中毒,性命岌岌可危。
    那时村中常见六派的弟子走动,我多方打探,得知修仙大派青芜的弟子正在附近降魔,我遇着一个人,是青芜的一个亲传,他功力深厚,为人亲和。我那时生的清秀,身形也娇弱,时常为了讨口饭吃,扮做女乞儿四处乞讨。那日,我见有修仙门派弟子经过村口,就伙同几个伙伴候在那里,待他近了,那几个伙伴就装作欺负我的样子,果然引他相救。
    他救下我,又送我一套干净罗裙,虽然是女装,却是我生平第一次穿干净崭新的衣服。
    我求他赐药救我母亲,他去我家里,替我母亲看病后告诉我,这种毒目前只有凤霞山有特殊的药材可以解救。
    于是我求他带我去凤霞。
    他很为难,我知道他有任务在身,就又求他告诉我怎么才能成为凤霞的弟子。他说我灵根太浅,又是女子,凤霞不会收我。
    我跪在地上磕头,求他可有别的方法,他果然心软,告诉我凤霞的队伍不久也会从这里经过,不如去试试运气。同时他给我一枚洗髓丹,服下那日会显得灵根通透,也许能助我一臂之力。
    罢了他又叹口气告诉我,这种方法只能得一时,如果在凤霞露馅,恐怕对我十分不利。我一心只道母亲有救,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为他做了一顿饭后,向他道谢,他就离开了。
    后来凤霞的人果然如期而至,我又用同样的方法引起了领队之人的注意,那人见我灵根通透,说是不可多得的奇才,便答应我把母亲一块带回凤霞,路上就拿出解药替母亲缓解了症状。
    我心里很感激,以为就此苦尽甘来。却不想,那才是炼狱的开始。
    起先两年,因为诛魔之战,我在凤霞过了一段安生日子,虽然灵根浅,但肯努力,一时也没出什么事。直到诛魔之战结束,众人回山。他们逐渐发现我灵力低微
    笺云咬紧了牙关,表情逐渐扭曲起来,手中的杂草已经被他拽断,折礼伸手按住了他不断颤抖的手:笺云!别说了!别再想了!笺云!
    在折礼的呼唤声中,良久,笺云才闭上眼睛,慢慢缓了过来。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许久,只听得山风与虫鸣,折礼张开双臂,仰躺下去,闭上眼睛:真舒服。
    笺云仍旧沉浸在阴暗的回忆中,忽然觉得胳膊一沉,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折礼拽得躺在了草地上。
    折礼竖起指头在唇边:你听。
    仿佛沉入天地的怀抱,星辰坠入眸间,虫鸣悠然在耳畔,青草、泥土的香气,随山风撩人。
    好安静。折礼闭着眼睛说道。
    好安静。那个人也曾说过,他坐在河畔,安静地看着长河落日,眉宇间,却有化不开的愁绪,这山河,何时才能恢复往日太平
    一滴泪自笺云颊边滑落:你为何要带我来山顶吹风?
    折礼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我当作朋友的这个人,能不能把我也当作朋友。
    笺云看向折礼,良久,折礼起身朝他伸出手,将他从草地拽起来。
    你想成为我的朋友?笺云低声问。
    折礼笑着看他: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那坚定地回答如他的笑容一般,直击笺云的心,他头一次,有了犹豫。
    二人向山下而去。
    走到半道,折礼猛然拽住笺云,向树影里藏去,示意他不要说话。
    笺云正疑惑间,巡逻的弟子经过,他立即屏住了呼吸。
    待巡逻的弟子过去,折礼带着笺云走了出来:还好还好,没有被发现。
    笺云有些诧异:这真是你自己家吗?
    折礼笑道:若是被师叔们瞧见我三更半夜在外头晃荡,肯定又要说教了。
    他说着四处张望,确定安全之后,又带着笺云继续赶路。
    青芜真是守卫森严。笺云叹道。
    毕竟要守护那么多重要的东西,当然要森严一些。折礼回道。
    对了,你的玉牌,找到了吗?笺云问道。
    折礼回首,冲他狡黠一笑,伸手拍拍腰间:放心吧,一直都在身上,不然我怎么回知意园呢?
    笺云朝他腰间瞧了一眼。
    这玉牌可重要了,只有用掌门和亲传玉牌,才能进到知意园。所以很多珍贵的东西,都是放在那里的。折礼说道。
    送笺云回了望江的住处,折礼要走,笺云叫住了他:折礼。
    折礼回头,带着询问看他。
    我想尽快回凤霞。笺云垂眸。
    折礼看了他良久,笺云抬眸,折礼却逃避地收回了目光:既然你下了决心,明日,我替你饯行。后天,便放你离开。
    第22章 风月掩杀机
    次日晚上,折礼带了酒菜,把望江、白熙、青棠约到一处,说明了此事,折礼请了笺云,众人围坐在石桌旁,为笺云饯行。
    气氛沉默得有些诡异,望江三人的目光在折礼和笺云身上转了许多圈,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僵局。
    折礼,要不你和笺云碰个杯吧,这怎么说也是认识一场。望江小心翼翼地问道。
    折礼抬眸拿了酒杯,他从未饮过酒,今日,却很想大醉一场。
    一饮而尽。
    望江目瞪口呆:不是让你敬
    折礼又倒了一杯,举杯又是见了底。第二杯下肚,似乎喝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折礼端起第三杯递向笺云:笺云,也算是相识一场,今日一别恐怕多保重。
    折礼又是一饮而尽。
    望江三人都拦不住他。
    笺云侧首迎上折礼的目光,二人对视良久,折礼垂眸,似乎在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笺云的目光没有一刻从折礼身上移开,那些曾经带着探究、不屑、鄙夷、轻视的目光,如今沉静如水,水面似有一些涟漪。笺云忽的垂眸,嘴角带着一抹失落的自嘲笑容。
    直到月上中空,望江被灌得醉倒在地,青棠带了醉醺醺的白熙离开,笺云才起身,将趴在桌边的折礼扶回了偏房。
    折礼倒在榻上,昏昏沉沉地指着已经出了重影的烛火,目光落在坐在烛火边的笺云身上。
    笺云亦看着他,摆弄着手上精致的木漆盒。挑了些香料在烛芯。
    幽香浮动。
    笺云,折礼的声音沉着似乎毫无醉意,其实我不愿你走的。凤霞那些人是如何的虎狼之辈。可我帮不了你。
    笺云阖上木盒的动作顿了顿。
    你回去之后会怎样呢折礼扯过被子盖上脸,声音有些嘶哑,我真的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你同别的人虽然都不一样,有时候你笑着,也像是装的,我时常看不透你,但我知道你心里是好的。
    我把你当做朋友。
    笺云收了木盒,沉默地听着折礼絮絮地说着。
    只可惜了你当年阴差阳错去了凤霞,若你在青芜,我们便可以做好朋友。
    笺云垂眸,坐到床旁。
    笺云的手撑在折礼的肩侧,眸光从唇滑到眼。
    四目相对,折礼有些彷徨,移开了目光。
    一双略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掰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笺云。
    少年的眸中有些茫然,他的呼吸有些重,脸也有些泛红。
    你喜欢我吗?折礼。笺云直视折礼,他的声音便像他的手一般,柔软地滑过脸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
    他目光由上自下扫视,又自下而上,落到折礼眸中,带着无尽的柔情。
    折礼亦定定地看着他:什么是喜欢?
    笺云的目光中露出一抹笑意,他的手指滑过折礼的唇瓣,落到他胸前,解开他的腰带:我教你,你往后便听我的话好不好?
    笺云越挨越近,折礼不由得侧过脸,濡湿的唇落在脖颈,他握紧了拳头:笺云,你真的将我当作朋友吗?
    笺云撑起身体,折礼再度看向他,低低地说道:如果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能让你在凤霞的日子好过一分,我也愿意。
    笺云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可我只是真心拿你当朋友。我希望你好。
    笺云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些嘲讽:你早就知道了?
    折礼叹了口气。
    笺云嗤笑着看他,把玩着他耳畔的发丝,再度俯身向他吻去,折礼忍无可忍地咬了他一口,愤怒地看向他。
    笺云好笑地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头一次流露出的愤怒:那你还同我往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折礼想抬手推开他,身体却没有半分力气,他看着笺云,良久,叹了口气:我不喜欢,我知道你也不喜欢。
    他用手臂盖住脸:同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原来这么难受他疲惫地说道,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吗?
    笺云坐在折礼身上,静静地瞧了他片刻,才安静地从床上下来,他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对自己,竟真的无所求。
    似乎得以喘息的折礼也松了口气,小声说道:别做这种你不喜欢的事。
    听了这话,笺云有片刻的失神。
    你屋子里的香有些熏人床上的少年喃喃低语。
    笺云看向那盏摇曳的灯。
    只是把我当做朋友吗他喃喃低语。
    床上的少年逐渐陷入昏睡,呼吸也愈渐平稳。笺云坐在床边,看着他,不由得陷入了回忆之中。
    笺云的笑靥又一次出现在折礼面前,是那般从容温和,有着历经世事的沧桑,人生无喜无悲的平淡,世事不放在心上的凉薄。
    昏聩的睡梦中,是一片昏暗的迷雾,笼罩着千重山万重水。折礼身处其中,前方隐约有一个人影。是笺云吗?折礼跟了上去。
    但看身形,并非笺云。会是谁呢?
    那人停下似在寻找什么,折礼追得近了些,赫然发现是非道。
    师傅!折礼还未出声,便听得身旁响起稚嫩的声音,孩子有些惊慌失措地喊着,扑到了非道怀中。
    师傅,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孩子抬头天真地问道。
    非道伸出手递给他,他便伸手紧紧地握住,终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抓紧了,不然会走丢的。
    我抓紧啦,我不会再松手啦。远远地传来孩子认真的声音。
    刹那间迷雾散去,天空中的阴云也随风吹散,万里晴空。四周没有了那两个人的影子,仿佛只是一场梦。
    折礼恍惚地站在原地。
    从肩膀传来冰凉的感觉,像是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折礼从昏聩中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向腰间的玉牌摸去,果然空荡荡的,毫无意外。
    昏暗的偏房中自然没有笺云的身影。
    他果然还是去了。
    折礼有些伤感地出了偏房,望江还醉卧在院子里。顾不得多看一眼,折礼向知意园赶回。
    进了园子,却闻得剑啸,折礼定睛看去,竟是师傅的飞霜。
    折礼连忙跑了过去,非道站在亭子里,手执飞霜,目光迅速落在闯入的折礼身上。
    师傅。折礼喊道,目光落在染着些微血迹的飞霜上,瞳孔微缩,他人呢?
    非道的目光落在折礼身上,目光有些深沉,发出短促的冷哼声:放心吧,跑了。
    非道仍是眉头紧锁,凝视折礼,忽的低头,折礼吓了一跳,非道挨在折礼脖颈间,轻轻嗅了嗅。
    折礼面红心跳,想到方才那些事,不由得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心虚感。
    非道起身,似笑非笑,眸色微寒。
    怎怎么了师傅。
    非道冷漠地看着漆黑的夜空,剑归入鞘,瞧了折礼片刻,寒气逼人地道了一句:呵,乱情香。
    什么香?折礼挠头问。
    他眼见着非道身上的寒气烟消云散,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时,眉眼又染上了些微的不快,瞧着非道的目光落在他散开的衣领上,折礼心头一紧,掩耳盗铃般地伸手理了理衣襟,目光左右飘乎。
    非道上下迅速扫了他一遍,微微偏头,斜着眼瞧他:喝酒了?
    折礼甚少瞧见非道这般神色,带着几分看好戏和不待见,却又有几分不耐烦,他扯了扯嘴角:喝了一点。
    非道偏过头去看半空的明月,半晌也不说话。
    折礼嘴角耷下来,踌躇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片刻,只听得非道轻飘飘地说道:喝酒乱性,你注意些。末了,他似乎也有些别扭,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脑子里轰地一声炸了开,折礼张着嘴啊啊啊啊啊想解释,却只觉嗓子眼堵得慌,涨红了一张脸,先前在望江处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一时涌上脑海,折礼拍了拍脑子,只觉臊得慌。
    冷静了半晌,折礼索性脱了衣服跳进池子里,好好地洗了个澡,就已经快天亮了。
    次日一早,折礼摸回望江处,推门进去,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他。折礼有些不自然地轻声咳了咳:师叔,你干嘛这么盯着我?
    望江收回了目光,有些疑惑地说道:我昨晚喝多了,你平日又不喝酒,而且也喝的不少,怎么我早上醒来,笺云不在房里,你也不在?而且你的衣服还脱在房间里。
    衣服折礼急忙跑进偏房,果然,他的外袍就放在屋中的桌子上。
    折礼心中有些惆怅,拿了衣服,便见令牌落在地上,他叹了口气,捡起令牌,走出偏房。
    这就算是结束了吧
    有些魂不守舍地来到院子里,折礼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向望江说道:师叔,笺云走了。
    你们昨晚望江试探地问道,发生什么了?你们别不是在我房里
    你想什么呢师叔,折礼抱着头高声嘟囔道,昨晚什么事儿都没有半晌,他又说道 ,大概是他不想让我们为难,自己一个人回了凤霞那边吧。
    在望江那处待了些时候,因着比赛快要开始了,望江要前往赛场,折礼连忙叫住他:师叔,我跟你一起去吧?
    望江想了想答应了。
    第23章 疾风催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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