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孟庭祎脸上的惊艳之色溢于言表,他不自然地笑着走到朝辞面前,对她拱手:何姑娘
    朝辞回了礼,又抬眸看他,孟庭祎正直直地瞧着自己,直看到她露出几分腼腆,孟庭祎才恍然回神,连忙道歉:失礼了
    他侧身,引着朝辞往楼上走,小声地说道:我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朝辞侧首,对他眨了眨眼,做了个狡猾的表情。
    二人往楼上去,几人打了招呼,便见月上中天,洗尽铅华,铺了一地白霜。
    吃了一回茶,自朝辞到场,孟庭祎的目光便不离她,端茶倒水十分娴熟。
    卢佘靠着椅背,端了杯茶挡在面前,见孟庭祎犯傻,就偷偷地笑。笑过几回,他大约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一面慨叹男大不中留,一面邀请折礼二位移步山道去放天灯。
    折礼这才意识到此行这般,不过是为他二人做掩护,但孟庭祎与朝辞也算郎才女貌,倒是相配,也乐得跟着卢佘出去凑热闹。
    山道上草地里,四处都是扎堆的人群,铺了罗布,席地而坐,喝酒行令,赏月吃茶,好不热闹。
    卢佘这人很快便带了二人一头扎进熟人圈子,那其中不乏各家的年轻小姐,对非道和折礼都颇感兴趣。
    尤其是折礼,生的清秀,年纪又小,又会说话,很快便俘获了一众姑娘的芳心。
    非道不喜热闹,也不喜与生人相处,见折礼与卢佘玩的热闹,便独自又往山道去了。
    一位姓白的小姑娘,害羞地邀请折礼去放天灯。
    苏公子,白妹妹邀了你,今夜你可就不能再陪别人放灯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姐姐打趣道。
    这是什么规矩?卢佘自知她在诓骗不谙世事的折礼,调笑道,也要看我们苏兄弟的选择不是?
    折礼有些拘束,他想到在青芜时锦阖师妹送的风筝,连忙低声问卢佘这放灯是什么意思,待得了答案,折礼连连向那白姑娘道歉,言明自己不能陪她去放灯。
    哎哟,那姐姐挽了白姑娘,可惜地叹道,看来苏公子恐怕是心中已有了人选。
    卢佘也露出八卦的神色:苏兄弟,你真是藏得好深啊。
    折礼连忙摆手,不由得急红了脸。
    众人瞧他这样,也都收了打趣,那姐姐取了一只天灯,交到折礼手上:既然如此,何不请她放灯呢?
    折礼本来是推辞着不要,但推来推去,却也拒绝不了,便拿了那灯。
    折礼回首,非道已不知去哪了。他连忙起身,对卢佘说道:我去寻萧先生,先行一步。
    他说罢与众人告别,便往山道追了过去。
    离了人群,反而自在,非道随意在山道走动,看着一盏又一盏天灯升到半空,渐飘渐远,化作繁星点点。
    夜风轻柔,带来山茶花的香气,依着山石而生的木芙蓉与月季,与满地的各色不知名野花,摇曳在这皎洁的月色之中。
    折礼抱着天灯,远远便瞧见了非道的背影,他本想过去,却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天灯。
    师傅。
    身后传来折礼的声音,非道转身,瞧他提着一盏天灯过来:你怎么一个人走了,叫我好找。
    非道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目光随着他落到身前。
    第77章 诉情燃灯时
    二人站在花海之中。
    难怪师傅站在此处。折礼叹道,从这里往山下看,还真是美不胜收。
    师傅,既然这里有放灯的习俗,不如我们也放一盏吧?折礼提着手里的天灯晃悠。
    非道抬眸,自山风中回首,衣袂翩跹,耳畔发梢随风而动,眸光映入那片月色,温柔而沉静。
    折礼笑着看他。
    非道便随着他蹲下身,替他拿着那灯,折礼捏了个诀,朝那天灯中丢下火苗。
    二人扶着天灯起身,便见那灯晃悠悠地升上了半空。
    哇,快看!
    半山腰有人喊道。
    只见从那盏灯上,慢慢地开出桃花来,那桃花摇曳,花瓣随风而落,待花落尽,灯上的字显露出来。
    平生无所愿,
    唯求一人心。
    那是谁的灯啊,还真是别出心裁。底下的人不停感叹。
    平生无所愿,唯求一人心非道念念有声。
    折礼红透了脸,挠头说道:这方才卢佘的朋友给我的灯,我不知道这灯上还有字
    非道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一时间竟不知是侥幸更多,还是失望更多,折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看着天灯上的字,他又想起在肖家湾钱二所说的话。
    我听闻你同钱二说家中有前辈要成婚。非道的疑惑十分诚挚,哪个前辈?
    折礼愣了愣,眼中原有的光又渐渐灭了下去,是啊,他头一热便拉着非道点了灯,险些忘了,非道同江师叔还有婚约
    前一段收到望江的信,说锦阖常来走动,想必是好事将近折礼蔫蔫地回道。
    非道似笑非笑地看他:还有此事,我竟不知。
    折礼听闻非道的回答抬起头来,心中多少有些意外,犹豫半晌,他试探着问:我我下山之时,也听到师傅同江师叔讨论联姻来着
    怡然是提过此事,我回绝了。非道遥望着夜空中沉浮如星河的光点,平静地陈述着。
    心头的乌云骤然间一扫而光,折礼望着非道,欢喜快要从嘴角偷偷溜出来:那也就是说,师傅和江师叔没有婚约?
    非道微微歪着头,挑眉看他,叹了口气,随即伸出手来。
    折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手。
    原来是特意为我买的贺礼,那我岂有不收之理?
    折礼瞪大了双眼,哑然失音,呐呐无言,慌乱地回道:那那往后师傅成婚再送不迟啊折礼说着说着,又有了几分失落。
    见非道仍不收手,折礼无可奈何,万分不舍地拿出那对佩玉,双手承到非道面前。
    非道笑了笑,将那对玉收入手中,低头细赏,又叹了口气:既是你喜欢的物件,自当配在你喜欢的人身上。
    折礼心头一颤,怔怔地看着非道。
    他脸上的笑意浅淡,像长辈那样谆谆教诲:往后若是你有了心仪之人,待你们成婚时,我便将它还予你们。
    兜头却又是一盆凉水,如坠十里寒冰。
    折礼默然垂头。
    非道见他闷着不说话,神色又复杂起来,斟酌片刻,凉悠悠地补了一句:笺云不行。
    折礼微怔,心中百味陈杂,欲言又止几番,鼓起勇气问道:师傅厌恶断袖吗?
    非道有些吃惊于折礼的直白,凝视了他片刻,瞧他满脸失落,心中不忍。
    于他而言,情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不懂得折礼为何会因此纠结难过,但也绝不是要他断情绝爱的。所以他其实没有那么多世俗的想法,只不过单纯在担心折礼所托非人。
    凡人求姻缘,修道之人求仙侣,我以为都是为求相知相守、相扶相持之人,或许性别不重要,但品性良善却是最基本的。
    感情珍贵,真心难得,却也要谨慎,不要错付,更不要耽于情爱,忘却本身,不思进取。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件事。
    谆谆教诲随夜风入耳,折礼抬头,非道的眸中映着灯光,他侧首朝他看来,目光中是望之如海般深沉的关切。
    如父如兄,如亲如友。
    这份感情神圣不可侵犯,纯粹不容玷污。
    即便知晓了他或许对这种事并未抱有反感,可,也同样没有任何的机会。
    情,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它缘何而起,又将归于何处呢?它究竟是昙花一现的绚烂,还是海枯石烂的不渝?
    心事为一人牵绊,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发过一阵愣后,折礼又冷却下来。
    至少从目前来看,这份感情并不合适。还是暂且珍藏在心中吧,不过,若有一日
    若有一日,时机契合,若他能光明正大地诉说这份心意,他也一定不要怯懦。
    又沉默了半晌,非道率先岔开了这个话题。
    南屏山是丰裕城与东南密林唯一的屏障。非道说。
    折礼还在出神,片刻之后,才恍然抬头,是他疏忽了,他过来时,便该察觉,非道的神色有几分凝重。
    他向那背后的连绵山脉看去,果然,此处毗邻东南密林,非道也这半山上,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等风起。
    过两日你随我去一趟南面。
    看来那边真出事了,折礼心想。
    以那狐妖所说,西南深林之中,人族的某些行动引发了林中的异变,导致林中原本和谐共生的妖类互相厮杀,争相逃命,才引来这些祸端。
    不知不觉已近子时,人群逐渐散去。卢佘早早便瞧见了非道同折礼在半山腰,他本想过去打招呼,便见二人同放了天灯。
    那盏天灯过于高调,毫无掩饰,他过于震惊,思绪千回百转,无论如何也猜不出非道二人竟是这般关系不过如此看来,倒也还算合情合理?
    石化片刻,他觉得这世道大抵是有些不对劲。
    待他消化过这件事后,回头看自己家的别苑,再看苏萧二人。
    他又只能在路边叹气。
    成双成对的都是他们,孤独的只有自己
    孟庭祎与朝辞在院里放了天灯,便在二楼小酌赏月。
    朝辞一向是个安静的人,孟庭祎也没有话头,二人便安安静静望月喝酒,孟庭祎不胜酒力,不由得有些微醺。
    朝辞从坐处起身,望月回眸,轻展左手,右手负在身后,腰肢柔软,似随风摆动,裙裾飘扬,恍若嫦娥下凡,又如月下精灵。
    孟庭祎看得痴了,迷醉间只见朝辞愈渐旋转至身旁,他昏昏沉沉的,就被按在那葡萄架的木栅上,还在怔愣间就被夺走了初吻。
    很轻很软的一吻,孟庭祎浑身都红了起来,脑子一热,径直昏了过去。
    朝辞不由失笑,伸手抚了抚孟庭祎的脸颊。抬头望月,时候不早,也是该回去了。
    非道与折礼那边气氛正低沉间,忽然感知到晚香的气息,不由同时抬头向山顶看去。这么浓重的气息,应当是驱逐不速之客所以在震慑对方。
    折礼叹了口气:这日子倒真是没有片刻消停,先送他们下山吧。
    非道颔首,卢佘还在那边思索二人的关系,眨眼间便被笼罩在二人的身影之下,只见折礼神色严肃:山上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我送你们回去。
    卢佘自被那狐妖搞了两次,听了折礼的话脸色愈渐发白,吓得直接蹿了起来,起身便往别苑跑去。
    折礼跟在卢佘身后,回首便见非道似乎打算上山的样子。
    师傅,你小心些。
    折礼说罢便同卢佘走了,正遇着要下山的朝辞,卢佘慌慌张张打了个招呼,便冲上二楼去叫孟庭祎,只见孟庭祎歪在葡萄架下,吓得他以为孟庭祎遭了毒手,尖叫一声,脸色惨白地躲在葡萄架下。
    折礼拦住朝辞:我送你们下山,你独自一人不安全。
    朝辞点头。
    折礼飞上二楼见卢佘脸色大变,孟庭祎倒在旁边,也吓了一跳,过去探了脉,才确定孟庭祎是醉了酒:只是喝醉了,别这么紧张,走吧。
    卢佘连忙带了下人,一行人匆匆忙忙在折礼的庇护下下了山,上了马车。
    途经卢府,折礼先送了卢佘回去,便又跟上朝辞的马车,送她回家。
    到了何府,折礼向朝辞告辞便要离开,却被朝辞拦住:出了何事?
    折礼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朝辞说话,实在难以将这声音与秀丽的她本人联系起来,朝辞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又有些少年的清朗
    朝辞见折礼这般诧异,不由得垂首,她很少说话,便是这个原因,她的声音很难听。
    折礼心知自己有些失礼,连忙答道:没什么,应当是山妖一类。
    折礼说罢便急着要走,刚一转身,二人便被团团围住,朝辞惊慌转身,便见何母铁青着脸,怒火中烧提着裙子自台阶下来,冲到折礼面前便是一巴掌。
    事发离奇,折礼堪堪躲过,面颊被她的指甲刮了两道血痕。
    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小白脸给我抓住!何夫人气急败坏,家丁立刻围上,个个举着木棍。
    折礼有些摸不着头脑,朝辞冲到母亲面前跪下,伸手抓住她的裙摆,可怜巴巴地含着眼泪恳求她能放折礼离开。
    第78章 忍受与反抗
    何母凶残地捏住朝辞的下巴: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何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折礼倒是不怕眼前这些家丁,反而有些担心朝辞的安全,她母亲好好一个人说疯就疯了,也真是怪可怕的。
    自打第一眼见着你,我便瞧出了你对我家小辞别有用心,你们这些好色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何夫人神色狰狞,伸长着脖子冲着众人包围里的折礼,只差吐两口唾沫。
    折礼这才闹明白感情何夫人以为是自己拐走了她的女儿。
    何夫人,我只是在路上遇着何小姐,送她回来罢了,如今外头不安全
    放你娘的狗屁,你是什么货色,我一眼便能看穿,别在我这巧言令色,今日我定要打断你一条狗腿!
    折礼没料到这看似端庄贵气的何夫人,骂起人来如此泼辣蛮不讲理,几次想要解释都被何夫人臭骂,不由得摇头叹气,惹不起惹不起,告辞了告辞了。
    折礼躲过何家家丁的棍棒,轻松突围,冲出人墙便要走,却听得身后何夫人厉声呵斥:不知廉耻的东西!
    折礼回头,何夫人一个巴掌将她扇倒在地:出去同野男人厮混?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朝辞伏在地上,雪白的衣裙满是尘土。
    折礼大为震惊,这世上竟有如此苛待自己孩子的母亲么?
    他正颇愤怒地望着何夫人,肩上猛然一疼,原是挨了一闷棍,他转过身,接了第二棍,手一抬便将四周家丁掀翻在地,伸手去扶朝辞。
    何夫人有些惊异,冲上前来,折礼用木棍架住了她,将她推到台阶附近。
    没事吧?折礼俯身问朝辞。
    朝辞捂着脸颊,泪凝于睫,通红了双眼,那故作坚强的样子,不由得令人心疼。
    何母被那法术驱使的棍子拦住,气得一通乱骂。
    地上的家丁爬起来都远远地躲开了。
    折礼正扶了朝辞起来,东面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声,伴随着地面的震荡,将众人的注意都引了过去。
    借着月色,只见绿屏山山尖塌了,山头尘嚣四起。
    折礼心道不好,放下朝辞,闪身消失在众人面前。
    这巨大的响动,引得街坊四邻纷纷披衣出门查看,更有好事者,往山脚而去。
    折礼飞身上山,到半山腰,卢家的别院正被压在那山头之下,已然消失不见,山头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打斗的痕迹。
    所幸远远地便瞧见了晚香和非道,二人似乎并无损伤,正在崖边查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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