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僵冷再度提醒远游,非道失控了,任凭他如何呼唤,他也恍然不觉,只想将一切都毁灭在眼前。
    急迫之下,远游看到了折礼。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那小子隔空抓到手里:非道,你冷静一点,这小子还在这里!
    那酝酿风暴的人才稍微有片刻的失神,远游索性把折礼扔到非道怀里:你总不能不顾他的死活吧。
    又过了片刻,他手上的寒冰收了增长之势,他瞬间破冰,退了很远,仔细瞧着非道的状态。
    片刻之后,四面逐渐平静下来,远游能感知到非道周身狂暴的气息重归平静。
    他半抱着折礼,抬头瞧了自己一眼,索性撑着飞霜半坐在地上,冲远游开口:箫。
    远游将那箫抛过去,非道接了,仔细地别在折礼腰间,远游才堪堪松了口气。还好是控住了,否则他可吃不消。
    非道脱力地抱着折礼,靠在树下,阖着眼,声音疲惫地阐述自己的猜测:我怀疑当年之事的真凶,不是玄临,而是阁老。
    把玩手中折扇的动作停滞了一瞬,远游将折扇握进手中,面具旁的流苏空洞地晃荡着,似乎在诉说主人的心不在焉。
    那人随性靠在树干上,空洞的面具掩盖了他心头的烦乱,但话里却多少带出些迟疑:阁老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件事,待我查一查再说。
    非道知道,以远游的立场,很难怀疑救命恩人,甚至,他能活到现在,也多少承了些阁老的恩情。
    可玄临已死,魔界之中,能用那阵法的,究竟会是谁呢?青叶吗?
    沉默片刻,远游看向那身躯魁梧的巨魔:这东西应当是以人身配以魔草豢养而来的。不过我也只是大致猜测,究竟是何种魔草,还要查过方知。
    你来时没在西北方向看见成片的兰花?非道抬眸。
    远游无奈摊手:我来的时候,那边只剩一片火海,别说兰花了,草都不剩半根。
    非道有些愕然,他转头向西北方向看去,见那袅袅青烟飘飘荡荡,此时已只剩薄薄一层,他目光微凛:是我倏忽了,那人故意露面纠缠,想必就是为了销毁痕迹。
    你同那人交手,有什么发现吗?
    那个法阵。非道目光深沉,与当年诛魔之战擒我的法阵近乎一样。低语之中自然有不少疑惑,但更多的,却是忧虑。
    此言一出,远游也是大惊失色。难怪非道直言怀疑阁老,玄临既死,那法阵竟还存世,想必魔界之中,是还有人想以此做文章。
    看来此事并不简单,给我些时间。远游沉声回道。对于可能再度威胁非道的事情,他自然要再三小心。
    检查一番之后,再无所获,二人便打算带了折礼离开。
    非道瞧着凝固的血浆中尸首分离的小石,那从耳畔长出的尖利耳朵,还有逐渐爬满脖颈的苔藓状鳞片。
    我来的时候瞧见这个东西已经开始变化了,若是让它吃了那巨魔的尸体,就还得多对付一个。远游拉起折礼。
    借个火。
    远游正念叨着折礼还挺沉的,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倒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什么?
    非道伸手,在巨魔和小石的尸体外筑起冰墙:都烧了吧。
    非道说完,腾空而去。
    远游叹了口气,拖着折礼追着他飞上半空,一颗火苗落地,幽蓝色的火焰蔓延开去,瞬间淹没了屏障内的一切。
    回青芜的路上,非道状态不好,远游叹了口气忍不住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到身边:我来时便听见断脉离心曲了,那首曲子对你而言是多大的伤害我也知道,你大可不必强撑。
    非道有些疲惫地脱开他的手臂,没有回答。
    还是这么要强耳畔传来似有若无的叹息。
    远游偏过头瞧自己肩头还晕着的,似乎是人畜无害的折礼,又瞥了一眼非道,似叹非叹:青声还真是给他挑了个好师傅。
    非道难得掀动眼皮,瞧了折礼一眼。
    断脉离心曲,轻易之下不可使用,你可有告知他?远游问。
    那箫和曲是何等重要之物,它牵扯到非道的性命,怎么能随便交给他人呢?
    是我让他奏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交给他吗?远游不甚赞同的问。
    非道抬头,目光中的坚定不可动摇:创这两首曲子,改造这凤箫,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给他吗?
    远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也拔高了些:创这曲子不是为了压你身上的蛊吗?
    非道侧首看他。
    即便隔着面具,他也能看到远游的逃避。这个问题或许他也已经有了答案。
    远游从那无悲无喜的目光中收回心神,心情再度沉重。他不由得再次偏头,看向折礼,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折礼在非道心中的地位。
    难道,只是为了赎罪?
    他搞不懂。
    沉默良久,远游又问:你怕他知道真相吗?
    他抬头思索,怕吗?怕啊。
    怕他失望。
    怕他仇恨。
    也怕他手中的刀剑不够锋利,报仇不够痛快。
    或许是气氛太过沉重,连一向不正经的远游也鲜有地陷入了迷思,良久之后,他忽然开口发问:这小子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不是高过我了?
    这个问题明显太过突兀,非道回过头去,神色也是难得带了些同情:你误会了,你在我心里,没有地位。
    ?
    还真是一张利嘴,远游自讨了没趣。
    不过还尚有精力回怼自己,说明状况不坏。
    染血的飞霜朝向自己刺来,折礼跌坐在非道面前,不,那人不是非道,他的眼神冰冷得仿佛不认识折礼一般,他只想杀了自己。
    师傅!折礼后退着摸出玉箫,师傅,你醒一醒,师傅,你不能被心魔控制!师傅,我是折礼啊师傅!
    他的喊声回荡在林间,唯独入不了那人心中,那冰冷的剑尖已对自己准脖颈脆弱的肌肤
    剑光闪过,却见一颗孤零零的人头滚落在地,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小石
    啊!满头大汗的折礼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是熟悉的居所,窗外的阳光投在脸上,以前只觉晃眼,如今却觉得分外温暖,原来是一场梦。
    不,不是梦
    晕过去的那一瞬间,那个无脸面具,那把炽热而嗜杀的折扇,还有小石咕噜噜滚落的人头,都清清楚楚映在他的眼中
    师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戴着无脸面具的人,到底是谁?
    折礼伸手覆在脸上,良久,冰凉的手心才逐渐温暖。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思索着既然自己已经回到了青芜,大抵师傅是平安的,如今或许正在歇云亭打坐。
    或许,那人也在。
    没等折礼思索太多,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那人逆着光,折礼也能一眼从轮廓认出来是非道,他心里静了下来,坐在床上抬头迎着非道的目光。
    第86章 投诚
    醒了。非道将手中的粥放在窗旁的桌案上。
    那日的景象犹还在眼前,折礼追逐着非道的身形,神色凝重又带着疑色看着他:师傅,你还好吗?
    非道转身,折礼的眸中除了关切,还有自然而然的怀疑。
    非道走近,伸手按住折礼的脉,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
    没事吗?真的没事吗?他紧紧地盯着非道,反手便握住了他正要收回的手腕,紧紧地,无视对方反抗地,压在了榻上。
    非道倾斜的身体靠了过去,眸中不染半分愠色,只有无尽的平和。
    脉象有些微的虚浮,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距离,已经让折礼心猿意马,他像是摸到了烙铁一般收了手:这样还算没事吗?
    嘟囔声中满是抱怨。
    这句话甚是耳熟,倒像是角色反转了一般。
    非道平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折礼也没想到,等来了非道的道歉。
    对不起,折礼。
    像是空旷草地上的风声,像是淅淅沥沥春天的雨,像是扑簌簌落叶的声音
    是我没有护好你。
    他抱歉的神色是如此真诚,真诚地倒仿佛是他将自己推入了险境,明明事实并非如此。
    折礼一时倒慌了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傅,你的安危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他泄气地说道,反倒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非道动容地瞧着他,端了那碗粥:来,喝粥吧。
    好像有什么念头就这样散去,有一些疑问,也被那美味的粥堵在口中,直到非道离开,折礼才回过神。
    大概也许可能,方才他原本是打算询问非道关于林中发生的事情好像是被非道糊弄过去了呢。
    是夜,两个受伤的人在泉中打坐,非道的掌门印信亮了起来,温润的光芒在夜里尤为惹眼。非道低头看了一眼,折礼紧跟着起身:怎么了,师傅?
    出去看看。
    二人来到聆心殿外,百善眉头紧锁,月光拉长他的影子,伴着树影,显得格外幽森。
    四下无人,百善感知到非道与折礼近前,转身行礼:掌门,有一人闯山找您,自称知晓东南密林之事。
    非道神色仍是自如,倒是折礼十分讶异,他转头看非道,非道带着两三分引以为趣的神色,似在思忖。
    折礼问道:那人是谁啊?
    百善对六派弟子一向十分熟悉,当即回道:六派问道时有见过,是落枬的亲传弟子邵芃轩,我已将人送入刑罚楼。
    非道微微挑眉:去看看。
    三人便一同来到刑罚楼外。
    弟子已传令加强戒备,闲杂人等不得来往此处。百善说道,示意把守的弟子开门。
    折礼还是第一次进来刑罚楼,进了里边,方见别有洞天,既有阵法,又有机关和多层守卫,想必一般人很难进入。
    百善带着非道和折礼来到关押那人的地方。
    只见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坐在房间里,双腿架在面前的桌案上,见了非道,神色自然,甚至略带一些倨傲。
    折礼对邵芃轩印象并不深,只隐约记得,应当是落诚掌门的亲传弟子之一,此时竟会在此处,难道东南密林之事,与落枬有关系吗?
    对方神色倨傲,见了非道也一副爱搭不理的神色,完全不像是逃难而来。
    邵芃轩,刑罚楼可不保护没有价值的人。百善温和地笑着朝邵芃轩说道。
    非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从身形来看,与那日交手的,绝非一人。既是前来投奔青芜,又还佯装淡定
    饶是有备而来,邵芃轩还是被非道盯地心里发虚,神色有稍微有些不自然。
    破绽一旦暴露,就像鸡蛋壳上的裂纹,会引来灭顶之祸。
    非道沉稳地在他面前、桌案另一侧坐下,从容说道:青芜冒着风险收留阁下,若今日我所问得不到答案,明日待落诚来时,你恐怕会是一具开不了口的死尸。
    非道言语温和,不是在恐吓,只是一种平铺直叙的陈述。
    你!邵芃轩原本自在的神色几乎是立刻就明显地崩塌了,他惶急地反驳,你不会的,若是杀了我,落枬不会放过你!有些狗急了跳墙意味的自说自话,引得非道又是一声毫无温度的轻笑。
    你此来无人知晓,就算死在青芜,缘由也难查清。况且,你既背叛了落诚,你猜他想你生还是死?
    邵芃轩脸色又是一变,从前在他心里,青芜掌门乐非道,是个不精通人心、算计,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只知修炼的怪物。
    如今,只怕是这般的印象都要被推翻了。
    就连旁边站着的折礼,也懵了一懵。倒是百善垂着头欣赏自己前几日新制的鞋,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我若死了东南密林的事情你就别想知道!邵芃轩恶狠狠地盯着非道,言语间却显得底气不足。
    非道微微歪头:若你不想死,便让我看看你的价值。
    邵芃轩按在腿上的手指节有些泛白,脸上的神情已经很不好看了,他青白着一张脸,仍强自镇定,埋头沉默许久,咬牙笑道:不愧是你啊乐非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我就是当日引你到密林的人。
    非道平淡地看着他,眸中露出一丝凉意:奉劝阁下还是说实话吧,那人被我所伤,今日若还能生龙活虎站在此处,我也就不必做这个掌门了。
    邵芃轩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咬了咬牙,挣扎半晌,说道:没错,那的确不是我,那个人已经死了。只要你愿意保护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非道仍旧云淡风轻:你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你又能知道多少有用的东西呢?
    邵芃轩咬紧牙关:我是最清楚事情始末的人,只要我还活在世上,青非掌门就多一个筹码。
    什么筹码?
    抗衡落枬,或者,拉拢落枬。
    折礼闻言,心中又是一惊,此事竟真的牵扯落枬,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非道默了片刻,问道:是谁在东南密林豢养巨魔?
    落诚。
    那日与我交手的是谁?
    方智远。
    方智远死了?
    他私自与你交手,落诚十分不满,担心事情败露,所以杀了他。
    假设方智远是与自己交手的人,那他为何会使用那个阵法?
    落诚为何要豢养巨魔?非道放下怀疑,继续问。
    为了提高修为,突破瓶颈。具体如何我不清楚,但据我所知,似乎是吃掉那巨魔的心头蒂能提高他的修为。
    心头蒂?提高修为?似乎是什么邪门歪道。折礼心想。
    他一共豢养了多少巨魔?
    只东南密林那一处,巨魔易互相蚕食,最终只得那三头。
    是谁告诉他豢养巨魔的方法?
    邵芃轩犹豫了片刻,回道:据说是魔界的东君先生。
    石东君
    七潭村的旧事与东南密林串到了一处,折礼神色难掩诧异,他思索片刻,又恍然大悟。
    事情的脉络浮出水面。
    当年想必是落诚或者落诚的亲信追杀石东君,石东君流落到七潭村,他眼见了周家从深谷移植的枭蓝,起了私心,借钱家的力量抢了回去,还拿钱家人做了实验。
    钱家人中毒之后,事情闹开传了出去,追杀石东君的人查到了七潭村,石东君告知他自己有提升修为的方法,二人达成协议,石东君逃过一劫,但也受了重伤,原本他想夺舍周昱宁,却因周昱宁心中的仇恨太重而被反杀。
    周昱宁取得了兀生石,复活了兰舒舒,倒反而是与那人达成协议,替他研究枭蓝,并以外来之人做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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