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道晕倒在一片血泊中,眉头紧锁,睫毛轻颤,似乎随时都会醒来一般。
    远游将飞霜归鞘,擦擦额头的冷汗,幸好及时控制了非道,否则这飞霜就扎自己脖子上了。
    城主府不算小,折礼自湖边漫步,魔界中所见的景象与外头大不一样,这湖水混黄,远接天边,夜色中的天际,却有各种乌云紫云混在一处,十分诡谲。
    他转头往西南方看去,那面的天空却又不一样,像燃着的火,像晕开的血。那红色变幻多端,明明暗暗,捉摸不透。
    远游把非道扔在蝶冢,才松了口气。
    这些血蝶能吸收非道身上被激发的魔性,帮助非道控制自己。也正因如此,才能成为二人之间传讯的信使。
    他站在血色风暴之外,抱着胸看那些躁动的蝶在非道身边扑腾。
    还得去取药。
    他啧了一声,转身向前院而去。
    折礼循着那红云的踪迹,便落到了这处断壁残垣处。与城主府的前院大不相同,这里杂草丛生,半人高的杂草中,稀稀拉拉开着不知名的大红色艳丽的花朵。
    似是一处荒废的花园。
    折礼蹲在爬满幽绿色藤蔓的墙上,花园正中,坍塌的假山之后,便是那红云的来源。
    折礼跳下围墙,循着那片红光而去,悄无声息地绕过假山。
    随着振翅声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折礼抬头看去,无数翩跹的红蝶在半空中飞舞,将他也包裹在其中。
    他有些无措地警惕地盯着半空飞舞的血蝶,伸手捂住了口鼻,那红色的磷粉,逐渐染红了眼前的一切事物。
    不过好在,它们似乎只是在无意识地盲目飞行,而没有威胁。
    那些红蝶,正是折礼曾见过的同种。
    折礼疑惑地朝那漩涡中心看去。他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沉淀在血色中的黑色人形,待他走的近了些,才看得清楚。
    如流萤划过漆黑的夜空,留下一道道光影,光影延伸之处,那人侧身站在荒草之中,自风中扬起地发丝挨在唇边,他空洞的眼神落在指尖停留的血蝶之上。
    磷粉像无数的闪烁赤色光芒的宝石碎片落在他的身旁,那自手臂蔓延开去的夺目赤色,像毒蛇一般游走,又潜回衣袖之中。
    像一幅画。
    震撼而绝美。
    只一瞬间便吸引了折礼全部的目光。
    孤寂,诡秘,还似有燃烧的热烈与死亡,牵动着折礼的目光,震撼得令他的思绪凝滞,时间恍若停止,耳畔的振翅声也渐渐消弭。
    他震撼地瞧着那再熟悉不过的人,站在枯草深处的人,站在血色风暴核心的人。
    第118章 断脉离心
    非道缓缓睁眼,慢慢地抬头向他看来,一双血红色的眸中无悲无喜,映着纷飞的血蝶,如虚空之渊的万年寒冰一般笼住折礼,冰冷和压迫瞬间袭来,令他四肢百骸奇寒无比。
    折礼瞳孔猛然放大,只觉灵台似有一瞬间的震动,心神大乱,气血凝滞,他从未见过如此的非道,冰冷、陌生、弑杀、强大。
    他想跑,却寸步难行。
    他想逃离他的目光的震慑,却又无法移开目光。
    完全地被压制。
    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拳,身体也难以控制地变成防御姿势,那人手背游走的如裂纹般的痕迹,令折礼恍然明白了什么。
    身后传来破空之声,几乎是同时,折礼自腰间取下凤箫,而面前的人倏忽之间,已站在了眼前。
    少年抬头仰视那毫无波澜的冰冷双眸,他耳畔的发丝因非道带起的风有一瞬间的晃动,非道的手挡在他的身后,他侧首,便瞧见了远远跳了出去的叶星阑。
    箫!叶星阑咆哮的声音传来。
    折礼顶着那股无形的压力,抬起那万钧重的箫,艰难地吹响了第一首曲子。
    与此同时,自叶星阑那面弹射而来的药丸爆开,药粉落到非道周身,那种狂暴的血色肉眼可见地消退而去。
    一曲罢,那双眸中的血色逐渐消弭,上睑沉重地落了下去,折礼伸手,便将昏倒的非道接入了怀中,他顺势蹲下身。
    怀中之人彻底晕了过去,叶星阑没好气地落到二人面前,见他消停了,才捂了胸口咳了一声,折礼此时才看清他模样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嘴角带着一丝血迹。
    折礼没心思想别的,抱着非道便回了住处。
    将非道放上榻,折礼解开他的衣服,看到胸前仍未完全消退的淡红色的咒痕,他猜到了之前非道的失控,恐怕也与这蛊有关。
    生灵之力在房中蔓延,折礼以木灵珠救治非道,良久,非道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
    折礼替他盖好被子,便出门去寻叶星阑。
    叶星阑正在湖边吸收魔力疗伤,折礼落在湖畔,远远地望着,不知不觉,手中的焚天紫火已强盛了起来。
    湖畔的滔天气势掀起一股热浪,叶星阑瞥了折礼一眼,收势起身,周身也燃起了熊熊烈焰。
    他左手托着伏阳真火,轻蔑地笑:怎么,你想跟我对几招?
    如果我赢了,告诉我,我师傅身上的蛊,究竟是什么。
    叶星阑轻声嗤笑:你师傅都未必能赢我,你么他低笑了声,我可不会看在乐非道的薄面上,对你手下留情。
    话音甫落,一抹蓝灰色携裹着热气往湖中而去,是远游手中的幽冥之火。
    幽冥之火袭到折礼身前,便在他周身炸出一个橙色的结界,不消片刻,那幽冥之火便烟消云散了去,折礼身上的结界隐去,他朝星阑望去。
    哦?星阑心里起了战意,向他抬了抬下巴,有点意思。
    热烈的火浪自湖心铺开,向星阑席卷而来,只见星阑退了半步,碧落扇挡在身前,向前凭空挥出,灵力伴随幽冥之力荡漾而去,片刻便将折礼的攻势轻松化解。
    折礼自湖心站起身,星阑带着一脸自信的笑容摇动着碧落扇,忽的神色一变,扇面翻转,以伏阳真火围灭碧落扇边缘的些许紫色火苗,神色略有意外和诧异。
    湖面火光大盛,星阑瞧见那橙色火海之中,隐约的紫色,心中有了答案,飞身而起,踏破幽冥,碧落扇展开,血海笼入火海之中,天地变换颜色,两方峥嵘。
    无数幽魂逆着火光自折礼身边游荡而去,却见折礼周身的火光逐渐变为紫色,游魂沾染,便灰飞烟灭。
    星阑翻转扇面,金乌如啼血一般悬挂半空,折礼自湖心施法,一只烛龙自火海盘旋,将烈火吞入腹中,而后直冲烈日,意图将那金乌一口吞下。
    碧落扇如一把利剑,旋转着将那烛龙斩断,二人飞身入虚,潋雪接了碧落,灵力震荡于天地之间,两方意境均已消散,天地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包裹着赤色烈焰的潋雪,气势凶猛地停在折礼身侧,星阑收了碧落,转了一圈拍开折礼的近程攻击,二人又对了数十招,折礼不敌星阑,被他拍落水中。
    叶星阑立于岸边,悠然自得地拍着手中的碧落扇,碾了把扇沿的燚尘:焚天火
    折礼立在水中,略有些失落,比起叶星阑来说,他的力量还是不够,所以才只能留在后方,无法与师傅比肩。
    呵,叶星阑看着折礼,虽然你输了,但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二。
    折礼抬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你师傅所中的蛊究竟是什么我们至今无定论,只知道某些东西会催动其心性,使他失控。
    他瞥着折礼腰间的紫玉箫,微微眯了眼:那箫,是我为你师傅改造过的,那两首曲子
    他斟酌着,在心中叹了口气:一为定魂涤心,二为断脉离心。
    折礼震了震。
    非道并未将曲子的名字告知他,他唯独知道的是,第一首曲子有平复的作用,但有时收效甚微,第二首曲子效果拔群,却好像伴随着一定程度的伤害。
    此时知晓名字,才恍然,那不是一定程度的伤害,断脉,离心,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极痛苦的唤醒神志的极端手段。
    折礼苦笑,还真是他的作风
    星阑敛去笑容,目光深幽,似嘱咐,似慨叹,低声道:唯有一事我想提醒你,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他对你的好。苏折礼。
    这没头没尾的话之后,叶星阑便化作一束流光而去,徒留折礼不解地站在原处。
    夜幕将至,鹿沼一片死寂。
    星阑来到原先的沼泽外,这里又恢复了布防,并且比之前守卫更加森严。看来上次虽然损失严重,但他们还没有放弃。
    想要无知无觉地进入洞里,多少有些困难。
    凭借着上次自洞中感受到的阵法之力,只能大概确认方向,不过这些魔物养来就是为了成为棋子,那么必然也就养在能最快到达人界的边界地带,沿途寻找,索性当碰碰运气了。
    星阑避开布防,自东南面林中而去。
    他自林中慢慢寻找摸索,还真就发现一些踪迹,终于找了半宿后,在一处山脚下,找到了第二处豢养魔物的山洞。
    这里地处偏僻,无人驻守,甚至洞口也没有设置结界。
    星阑轻松地摸入洞中,成形的巨魔应当出去觅食了,暂时安全。此处也没有枭蓝,仅作为巨魔的居住之所。
    星阑摸入洞府深处,以魔界术法,很快便发现了地面的传送法阵。
    熟悉的法阵亮起,星阑便确认了这阵法确实出自魔界。这是一种传送阵,能很方便地将这些巨魔传送至布阵之所。
    星阑立于法阵之上,捏诀,以灵力注入阵法之中,神识追随着灵力,缓缓探寻这里所连接的其他法阵。
    首先感知到的,便是身处鹿沼的那个法阵,洞中新生的巨魔,此时正在啃噬自己的兄弟姐妹。
    随后在更南处、西南、北面、东南,一共发现了六处法阵。不过即便他能通过面前的法阵发现其连接的下一处法阵的位置,却也无法激活法阵以传送自己,这样太过危险,容易被布阵之人发现。
    大致确定了位置,星阑心中有了计较,在洞中洒下婴葵后,迅速离开,去到下一个法阵处。
    整个东南密林之中,遍布巨魔的痕迹,以人界为中心,豢养者需要时,随时便能控制他们攻入人界。
    星阑游走在密林之中,即便他已十分谨慎,却仍是被一头十分凶悍的巨魔发现,即便是碧落扇抵挡及时,力量差距太过悬殊,他仍是挨了几下,不过他也趁机洒下了婴葵在那巨魔眼中,趁其不备,逃过一劫。
    若是没有婴葵控制,届时将是何等惨烈他已可以想象,难怪上一次巨魔祸乱时,六派搞得如此狼狈。
    在所有法阵附近洒下婴葵之后,早已是天光大亮,星阑在树顶稍作休憩,便起身返回魔界。
    折礼回房时,非道仍在昏睡,似是头一次见他彻底失去意识,折礼在榻沿坐下,望着他出神。
    他不懂叶星阑的话,却也有自己的回答。
    他自然会记得非道对自己有多好。
    折礼叹了口气,他唯独对自己如此心狠手辣,倒仿佛这具肉身,是别人的似的。
    师傅,我倒宁可你将对我的好留给自己几分
    次日清晨,非道才转醒,他扶着有些疼痛的头,忍着浑身酸痛,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师傅,你醒了。折礼忙伸手扶他。
    昏暗的阳光自窗外投入屋内,漫过那帷帐,斑驳地落入非道眸中,也洒在他白皙的胸膛前。
    似乎是感受到些许凉意,非道困惑地垂眸看了一眼散开的衣衫,伸手敛了敛。
    折礼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还好吗?
    第119章 魔界生变
    非道靠着床头,略略回想了番昨夜的事,抬眸看向折礼,阳光映衬下的琥珀更加通透无暇,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似是确定了那些画面并非臆想,非道轻轻蹙眉,敛眸,一时间心中竟有几分慌乱。
    昨夜的事情,他不确定折礼究竟看到了多少,又想到了多少。
    你
    非道捏着衣襟启唇,都看到了吗?
    我折礼也愣了愣,扫了眼非道的手,慌张无措地解释,我只是瞧了眼师傅的咒痕
    非道怔然抬眸,折礼的脸染上两三分霞色,他低头,瞬间明白了两个人的错频。
    非道无言以对。
    空气变得有几分燥热,非道深吸口气,将衣服系好:昨夜我们去了鹿沼。
    折礼松了口气,听非道愿意主动向他解释行踪,心里有些欣喜,他抬眸询问:可有什么发现?
    鹿沼的确是培育巨魔的基地。非道将自己所见娓娓道来,其中还隐藏着不少未成形的巨魔。
    可鹿沼属凤霞地界,难道从一开始凤禅就插手了此事吗?折礼疑惑不解。
    非道摇头。
    落诚是最早豢养巨魔的人,七潭村的证据也指向他。然后是同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云白。
    若云白知晓了落诚的秘密,并插手其中,意图分一杯羹,也并非不可能。
    鹿沼是枭蓝的起源地,无论凤禅是否知晓,凤霞都必然有一个与云白或者落诚联手的内应。
    又或者,云白将落诚豢养巨魔的情报卖给了凤禅,凤禅觉得有利可图,也参与其中。
    但如今落诚与凤禅都死了,事情真相如何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巨魔可能还会再带来危机。
    折礼听完非道的分析,厘清了眼下最重要的事。
    还有一件事。非道沉吟着。
    折礼以目光询问。
    那日我同星阑去无昼谷调查时,遇着一个人。
    谁?折礼意外地问。
    武空蝉。
    武空蝉
    折礼对那人有印象,六派问道时与盛书笠吵架,后来放弃比赛的那位。
    他怎么会在无昼谷?折礼百思不得其解。
    调查。非道回。
    他也来无昼谷调查凤禅之死?那他看到师傅和折礼恍然,若叫他知晓,岂不是坐实了我们勾结魔界?
    嗯。非道应声,他被关起来了。
    折礼想了想:武空蝉这人本性并不坏,只是有些顽固,若不然我同笺云去看他一趟,若实在不行,便先将他关在此处吧。
    如此说定,白日里折礼便同笺云去了关押武空蝉的地方。
    武空蝉靠着墙壁坐着,瞧见折礼同笺云进来,武空蝉先是恶狠狠地看向笺云,随即目光转到折礼身上,冷笑:青芜果然与魔界已成一家。
    笺云屏退了看守,二人进了房间,武空蝉紧紧地盯着笺云,似要把他看穿一般。
    笺云自怀中取出一枚玉扣,递到武空蝉面前。
    便见武空蝉似疯了一般,暴起便捏住了笺云纤细的脖颈。
    武空蝉!折礼正要上前拉开他,笺云看了折礼一眼,示意他不要插手。
    你在找傅临渊?笺云亦是毫不怯懦地以目光回敬,可惜了,他已经死了,这是他唯一留下的遗物,要吗?
    笺云将那魂扣牢牢捏在手心。
    武空蝉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瞪着笺云:若非你,他又怎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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