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方震惊错愕的眼神中,阮雪榆说:结束了,安德烈。
    正在这时,一架被焚断的房梁砸了下来。
    阮雪榆侧身闪避,让这一枪只堪堪打到了安德烈的左臂。
    在激烈的翻滚格斗中,两枚戒指从他们的口袋中同时掉了出来,叮叮两声落地。
    一枚是安德烈圣诞夜没有送出去的那一个,红宝石边雕刻着:上帝保佑万福玛丽亚。
    陪伴茨戈婆婆的时候,他不小心落在了那里。
    一枚是狄俄涅之泪。
    安德烈破坏了阮雪榆的刹车制动引擎,并在失事后追了来,将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抛下了大风雪的悬崖,斩草除根。
    狄俄涅之泪的蓝色光芒是惊人的闪烁,那纸莫名不知去向,实则被安德烈盗窃走的情诗,也伴之飘了出来。
    呵!你的明眸是谁灵魂颤动的湖?看看这伟大的爱情!多么令人感动!光明的弟弟,你明明也是毒蛇生下的邪种,你也将杀死最爱的人!
    JUST LIKE HER!
    安德烈不断用言语刺激阮雪榆,反复提醒他需要赎罪。
    高浓度的激素在阮雪榆的大脑里飞驰冲撞,TBEX的威力让五脏六腑也一齐遭受重创。
    宫殿四方的墙壁全部破碎了,海水汹涌地快拥进来。
    轰隆隆!大海上是肆虐暴行的电闪雷鸣。
    胸怀叵测的惊波怒涛狂飙疾转,恐怖猖狂的滔天巨浪翻腾咆哮,地狱的冥河倾泻,魔鬼的触角连成一片硕大的紫黑色。
    一片孤帆在闪耀着白光,阮雪榆在混乱中寻到了一根浮木。
    阮雪榆竭力向前游去,可是安德烈的手却像海妖的长发,藻类一样软滑,长长的苔丝般紧密地缠住了他的大腿。
    阮雪榆被不断挣拽,肺中灌入了苦涩的海水,黑绿色的胆汁也翻涌上来,雷雨的鬈发在他脸上劈来打去。
    在锈蚀的死亡边沿,阮雪榆泛起暗蓝色的困倦,或许需要一场深深的安眠。
    他的呼吸飞近太空最淡的星边,看见了一环环微妙的光波中,枯萎的桔梗花都在空中飘飞,父母对他招手、微笑,还有茨戈婆婆纯银的发缕。
    嘭!
    终于,流星的光焰攫住夜空,闪电又一次爆发了。
    SPP1水下手枪射出又长又细的箭形弹头,极强的穿透力让水波产生巨大旋涡。
    安德烈墨绿色的眼眸像是燃烧的祖母绿,在珊瑚唱诵的符咒似的诗歌中,缓缓坠落深海。
    时钧抛开手枪,用潜水刀刺破一切凶猛的海洋猎手,将阮雪榆抱上了金红的岸。
    风不厉了,浪不狂了,海潮忽然就不再奔腾澎湃,温和地激溅起飞沫似雪,光明像是银色的古碑文,与鹅茸般的涟漪相照。
    时钧的呼唤疾风劲吹,快刀那样急促、清晰,呐喊得白云也都一齐惊起飞翔,
    并无任何回应。
    长天下寂寥的大海,只剩喷溅的水花、飘洒的浪沫、海鸥的叫嚷组成的幽咽交响。
    月亮悲哀地步上中天,可是再也没有一颗星为他导航了。
    第41章 绿窗谁是画眉郎
    半年后的夏季,纽约的墓前。
    时钧将黄白菊花和白百合献上,沉默地、长长地跪拜着。
    今天是阮雪榆父母的祭日。
    这个女人根本不配和老师葬在一起,除非把墓掘了分开下葬,否则我一次都不会跪。陈兮云撑着纯黑色的伞,他非常罕见的失态模样像被宙斯的雷电激怒了,发出一连串咒骂,甚至遮住了暴雨声,Slut.
    时钧祭拜完了,就往家里赶。
    他还没进门就开始喊了,乳燕投林般的喜悦:阮老师。
    百叶窗放进夜气的清新,阮雪榆静静地坐在玉兰木的椅子上,像是一枝银镜里的白玫瑰。他的眼眸没有一点光芒,一行燃尽的衰悼的蜡烛,薄雾和安详的黛蓝。
    时钧远远望见了爱人的身影,像是迟来的光照耀了他的天宇,眼中马上倾泻出温和的欢喜。
    但是如碎了的心永久睡去,阮雪榆就只是慢慢点了一下头。
    时钧半蹲下身体,和阮雪榆目光齐平,笑着问他:我的宝贝,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阮雪榆不回应了,时钧便扭头去问何度:吃了药没?午饭吃多少?头疼手疼吗?下午睡了吗?有没有说话?几句?说什么?
    何度抓耳挠腮,对他连珠炮的提问,一句也答不上来,他望着时钧冲泡咖啡的背影,咳了一声,说:真结啊?这戏拍完就结啊?
    时钧根本没把注意力分出去,分次用小银勺将肉桂粉搅拌均匀,凝视着阮雪榆一点点啜下温度恰当的咖啡,说:不然?
    不是你觉得阮老师这精神状态,适合结婚吗?何度紧锁着眉头,拉了一个椅子,也坐下来了。
    极高剂量AZX33081产生强烈的兴奋作用,在危急关头救了阮雪榆一命,却也摧毁了他的中枢神经系统。
    不仅仅是智性和记忆的倒退那么简单,功能紊乱的杏仁核让阮雪榆失去了产生、识别和调节情绪的能力,中央前回下部的44及45区的布罗卡斯区和韦尼克区及角回的严重受损,则带来了运动型失语与失读症。
    趁时钧去做饭了,何度伸手在阮雪榆面前使劲挥舞,对方如视无物,双目如混沌的春日,无一丝光辉。
    何度无法理解高端的医学词汇,但是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也是注重内在美的:以前的阮雪榆像一颗十全十美、价值连城的宝石,光辉闪耀,无瑕美丽。
    如今充其量是空有其表的锆石。
    一具枯了灵魂的形容,没有任何内在的宏丽。
    时钧滑开手机,然后吻了吻他洁净的额头,笑着说:阮老师,我说过我一定会把你接回家的。
    手机屏上是美国政府传来的一纸公文批准Bradley博士永久性退出美国国籍的申请。
    时钧动用了多少军政关系,砸了千万贯的真金白银,可是连爱人的一个笑容也换不来。
    复健医生陈兮云也进来了,他将药油裹在棉签上,单手叉着腰俯视众生,因为阮雪榆对英文的听说能力比汉语强太多了,他就说:Give me your hands, good boy.
    而阮雪榆像白兰藤枝偎依在时钧怀里,一池静水没有波澜,直到抱着他的人说了一个单词,他才照做了。
    陈兮云气笑了:时先生,如果你不付两倍的价钱,我想我是不会继续留在纽约的,这是单身人士对于精神损失费的合理诉求。
    时钧说加一个零。
    好的。我又可以了。陈兮云将棉棒随意丢弃,投降般耸肩笑笑,今天也是为哥哥们的绝美爱情磕生磕死的一天。
    阮雪榆的一些行为变得很像小孩子,嘈杂的环境中,也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呼吸像是柔曼的轻纱,飘向轻盈的河溪。
    时钧将他抱回房间,掖好被子的每一个角,为他换上一双薄薄的像丝绸一样顺滑的玉米色睡袜,最后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晚安吻。
    阮雪榆忽然苏醒了,日落失去光辉的双目注视着时钧,相迎地和他的嘴唇碰了一下,像是在尝一颗喜欢的糖,一种纯洁的示好,然后像是月下的鸟儿栖息在平静的湖心那样,靠在了爱人的胸膛。
    时钧搂着他,眼神深情地让人眩晕。
    他半靠在床头,为阮雪榆夜读那些音律柔婉、情意隽浓的诗歌与剧作。
    遇到复杂或古老的辞藻,时钧就多做解释。
    他说Ineffable是你不可言喻的美好,Beatific是你那天使般至福的悦目,Limerence是我邂逅你时神魂颠倒的心,但我悸动的心脏是静默的月球震颤,你相隔光年而一无所知的Moonquake.
    他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十年前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一定要做保护你的英雄,让你的眼睛里从来只有晴空的色彩。
    我的心完全就守你的身旁,一呼一吸都是为了你,时钧吻着他的鬓角说。
    Honor阮雪榆涩住了,他试图模仿时钧的口型,Honorificabili
    莎士比亚的《空爱一场》里的这个单词实在太长了,足足有27个字母,时钧放慢了语调:honorificabilitudinitatibus.
    然后他牵起阮雪榆的手,在他手背上那么轻柔地落下一个吻,像是微风懒洋洋地拂过湿润的鲜草,口吻却是骑士的庄重许诺:不胜荣幸。
    阮雪榆听见了中文释义,也许是明白了一些,微笑像是含着分量不多的红酒,与他接了一个充满晚祷歌气息的长吻。
    在阮雪榆鼻息越来越重,难耐地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之时,主动结束的人是时钧。
    阮雪榆的眼神那么纯澈,而身体又像是缀满了露酒的麝香蔷薇那样可人而芬芳,让他差一点沉迷地失控了。
    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受得了。时钧轻叹着说。
    明明可以像摘掉玫瑰待放的花苞那么轻而易举,可是时钧最后却只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奈失笑。
    冲完冷水澡出来之后,他还不敢进被窝冰着阮雪榆,就在床边站着吹头发。
    阮雪榆趴在床上,看iPad里他演的电影。
    他从大风雪中出场,却像盛暑那样光亮。
    就这个镜头,阮雪榆翻来覆去倒地看了好几遍,夜间网络本来就有点拥堵,被这么一折腾,彻底卡死。
    他呈大字一仰,紧闭双眼,不知道在和什么超自然力量赌气。
    时钧热热的吐息扑了过来,洒在了他薄薄的眼皮上:阮老师,不生气了,看个够好不好。
    双眸打开的那一瞬间,仿佛一束光辉凝滞在了他的心灵上。
    阮雪榆的眼睛倏尔绽放的波纹,仿佛有了一丝明媚可喜的色彩,啄似得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他无辜作乱的手就被箍住了。
    爱的辰飞驰得太迅速,他们在溶溶月色下相拥而眠,这是一个洋溢着幸福的良夜。
    第42章 相思相望不相识
    时钧从没这么认真地拍过戏。
    他阴错阳差地踏入娱乐圈,只是因为刚毕业那会,一个位高权重且无子无女的长辈过世,董事会在令人振奋的白事中硝烟四起,家族社稷风雨飘摇,父亲一夜白头。
    旗下剧组听说投资方在搞内战,现金流都断了,男主演连夜扛着火车跑路,留下一个烂尾的草台班子,而时钧也急需一笔快钱巩固太子地位,于是乱世英雄临危受命,仅此而已。
    果然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老天爷追着他喂饭吃,他就这么挑挑拣拣、不温不火地营业着,毫不费力地大红大紫着,没退圈的原因是为了方便布局传媒新产业。
    他的本质是商人,热爱一切低投入、高回报的生意,所以一向只接卖座的电影,因为事少、周期短、资金回炉快。他选剧本和看商机一样眼光毒辣,百发百中。自己投资自己演,利滚利,名滚名,身价和资产都一直呈指数增长。
    唯一的电视剧,是因为阮雪榆轻轻点了一下头。
    唯一的综艺,是提前得知了初恋男友回国的消息,赶紧炒个CP刷刷存在感。
    好家伙,没想到还没气着阮雪榆,先把自己膈应得够呛。
    但这部《Lorenzos oil》得到了时钧十倍的敬业态度。
    电影是真实事件改编的:五岁的孩子患上罕见的肾上腺白质退化症,所有医生都宣布无药可治之后,他的父母却没有放弃希望,以各种方法挑战现代医学的极限,最终把儿子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也造福了无数患儿。
    导演是戛纳金棕榈奖及柏林金熊奖得主,著名天才罗伯德帕尔马,他的电影以隽永的对白、令人费解而高超的摄影技巧、蕴含心理分析的视觉风格而闻名。
    罗伯只想聘用一张平凡的、甚至丑陋的脸来方便体现底层人的无助和痛苦,所以时钧遭到巨大嫌弃,即使他拒绝无数好莱坞商业大片抛来的橄榄枝,免费出演且带资进组,至今仍处于试用期阶段。
    午后的片场,时钧正在背台词,居然看见阮雪榆来探班了。
    阮雪榆远远的样子还模糊着,玫瑰梦里一枝露湿的百合。好像沐浴着初升的阳光,朝霞吻着他,争先恐后将天国一切美妙颜色赠予。
    时钧惊喜地站了起来,但他看见阮雪榆还抱着一杯椰子水,冰沙堆得满出来了,当即皱眉拿了过来。
    阮雪榆温柔轻快地环上他,笑容像是一杯酽酽的白兰地。但也许是补偿,又或许是惩戒,不到几个呼吸,他就被时钧吻出因之而醉的呜咽。
    陈兮云好死不死撞着了,猛烈咳嗽以示提醒。
    时钧没什么所谓,他一向没有任何不良爱好和绯闻,媒体拍无可拍,连捕风捉影的机会都没有,而且鉴于即使拍到也不敢发,久而久之哪有狗仔自讨苦吃。
    打扰一下,我想知道厄瑞玻斯的解密工作是否还在进行。陈兮云拧着眉头,沉默好一阵才继续,重新换上了一贯的调笑神情,因为循证医学告诉我:包括本人在内的所有雄性物种都喜欢,并幻想拥有一只非常漂亮的小傻瓜,但没人喜欢傻瓜。并且,人类的本质是喜新厌旧。
    时钧淡淡的回答,也不知道在否认他哪句话:不是。
    陈兮云挑了一下眉:Just a reminder: 厄瑞玻斯是疗效惊人的神经营养物质,对于病人的现状将有逆转性的帮助。我的老板且雪榆的男朋友或老公,我希望引起你的足够重视。
    嗯。时钧将一块薄薄的饼干泡进了阮雪榆的牛奶杯,他会好的。倾尽所有,我也要让他好。
    他将从前那样与爱人十指相绕,说:阮老师,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首映,好不好。
    肾上腺脑白质失养症为是代谢异常导致的神经退行性疾病,患者平均发病年龄仅有7岁,先是丧失行动和语言能力,然后渐渐变成植物人,最终一点一点被病痛折磨致死。
    小演员是中美混血,小名泽泽。糖豆一点大的小人,要演出脊椎反射弧异常的强直痉挛的病痛反应,可真是难于登天。
    罗伯酗酒抽大麻五毒俱全,脾气坏得很,连续三条不过,就指着小孩鼻子就骂起来了。
    泽泽一大把鼻涕眼泪蹭到了时钧的车上。
    时钧打算带合作的小演员出去感受下生活,毕竟艺术来源于此。
    在洛杉矶没车会死,在纽约有车会死,此话不假。
    一个小时寸步未进,直接堵得时钧弃车了。
    地铁站有不少中国留学生,对时钧一顿尖叫声和镜头喀嚓声伺候。十秒钟之后,他的微博超话下的井号话题,除了几条被生图帅到腿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外,全都在解密披着哥哥外套的神秘帅哥是谁。
    3号线地铁上短短30分钟,不过12公里的距离,富裕豪奢的世界中心猛然变了脸。纽约最穷的居民区布朗维尔,窝藏着美国所有的不体面。
    罗卡韦大道是南北贯穿布朗维尔的一条主干道,街上到处都是废旧阁楼里弥漫的腐朽味道。白人的人口占比不到1%,一半居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果然,街上有一个吸毒者正在痛苦抽搐。
    时钧扬了扬下巴,示意泽泽都可以参照学习。
    可是这时,一个小孩却揪住了阮雪榆的衣服。
    Bradley!
    第43章 扬州云液真如酥
    那是附近儿童福利院的孩子。
    一声Bradley是呼朋引伴的召唤,孩子们像是翠绿的小灌木,一丛一丛围护着阮雪榆:Bradley哥哥,我们好想你!你还好吗?咦,你怎么不说话?
    院长告诉时钧,十多年前,阮雪榆就已经常常来孤儿院做义工了,连年捐助的款项比政府的救济金慷慨得多。他还用自己的社会影响力,为许多被遗弃和受虐待的儿童找到了新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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