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空气的寒意不减反增,就算是苍楠用上了这许多办法,他们的体温还是一点点降下去。
    哥哥,你让雪浪今日返回,你说他能找到这里吗?安樾拿出衣襟里的玉笛,想要放在嘴边吹,但手一直发抖,好容易递到唇边,发现自己根本冷得无法吹奏。
    苍楠不敢说结界挡住了他们所有的气息,雪浪多半是找不到这里,却安慰安樾说:会的吧,雪浪很聪明,又喜欢你,应该会找过来樾儿,看着我,不要睡。
    樾儿,醒醒,不要睡,不能睡! 安樾只觉得迷迷糊糊间听到苍楠的呼唤,他睁开眼,发现苍楠已不在石床上,而是抱着他在崖洞内一圈一圈走动。
    这样苍楠可以维持自身的体温不至迅速掉落,而稍微感到发热,他便坐下将安樾再紧贴怀中分给他温暖。就这样不知疲倦,一再重复。
    安樾:哥哥,把我放下来吧,一直这样,你会垮掉的。 在清醒的间隙,安樾对苍楠说。
    不行,我不能停,停下来你会冻死。 苍楠的声音也有一些颤抖。
    要不,我答应墨离前辈,这样,他就能放过你了。安樾牙齿格格地说。
    一个杀了同门手足的魔头的话,如何能信?我绝不会把你交到他手上。 苍楠面色冷沉,目光寒冷地如同洞中的冰棱。
    哥哥,我不该藏起你的魂魄,我应该带着你的魂魄 听到怀中人闭着眼已经冻得胡言乱语,苍楠心如刀割。
    安樾意识渐渐模糊,他看到苍楠终于支持不住,抱着他一起倒在了石床上 。
    第43章 同情
    安樾感觉整个人轻盈起来,他似乎可以立在石床边,默默地看着倒在一起,还紧紧拥抱着的两个人 。
    他没有感到寒冷,他想:我是已经死了吗。
    默默看了一会儿,他转身往洞外走去,崖洞里还是冰天雪地,但结界似乎不见了。他很轻易地就从洞中走了出去。
    远处传来洞箫的声音 ,他循声而走,一直来到了昨日的海滩边。
    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墨离正坐在那里,他伸出手臂,手臂上割开了一个口子,血正一滴滴地从伤口中落下,大片的火猎鸟围在礁石之下,争相去接滴下来的血,虽然它们彼此之间争抢不休,唯恐落后,却没有哪一只敢触碰那人的肌肤,而且十分自觉,接到了一滴后立刻飞走,绝不贪多。
    安樾虽然觉得这画面诡异,但心中却没有害怕,他往前走去,在他经过时,火猎鸟纷纷挤往两边,让开了中间的通道,安樾得以径直走到了墨离的身旁。
    你来了。 墨离没有回头,专注地看着手腕滴落的血。
    你在做什么? 安樾问 。
    你知道一个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安樾想到他死之前彻骨的寒冷,那真的是很痛苦;想到苍楠舍身护着自己,现在多半也是死了,亦感到很痛苦。但他没有说,只是平静地问:是什么。
    你想要的东西,永远得不到;你不想要的,甩都甩不开。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孤独地游荡在这个世间,你说痛不痛苦?墨离幽幽道。
    安樾循着他的话思索了一番,好像的确很痛苦。可是他的痛苦为什么要牵连到他和苍楠身上,他自己痛苦就好,为何视他人的生命如草芥。
    想到这一点,安樾感觉到愤怒:我和我的道侣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这样对我们,就因为你是如今这世上唯一的大乘修士为所欲为吗?
    他将我豢养的火猎鸟烧死了一半,你说他该不该受到惩罚?
    安樾看了看挤在礁石下面红艳艳一片的火猎鸟:这些是你养的?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你生杀予夺的理由,这个岛又不是你的!你既为群鸟之主,自当约束好它们,而不是任由它们来伤人。
    别说这个岛是我从海底拔地而出,就是你跟那小子睡的崖洞,也是我一时兴起挖出来的,什么时候肆意闯入别人的家里烧杀强霸,也变得这么有理了?
    你 安樾一时气结,虽然他是大乘修士确有翻山倒海之能,但这也都是他的片面之辞,安樾觉得自己可不能被他绕进去。
    看他仍在往下滴的血,安樾心想,他是要把自己的血放干吗?他是不想活了,所以拉两个小辈来垫背吗。
    安樾注意到墨离的面容似乎比洞中所见要苍老一些,原本并无皱纹的脸上现在布满了细纹,看上去像是五、六十岁,与他苍老的声音契合多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 安樾又问。
    墨离终于收起手腕,只在上面一抹,伤口便愈合了。他对周围的鸟儿说:今日就到这里,去吧。
    那些并未分到血的火猎鸟虽然看上去很不甘,但终于还是一只接一只飞走了,很快,一大片红云腾起,很快消失在海的尽头 。沙滩上恢复了平静,仿佛自昨日他和苍楠抵达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人都想达到大乘修为,人人都渴望飞升,可大乘有什么用,飞升又有什么用,想要离开你人,始终都会离开你。
    安樾听不懂他的呓语,但观其情形,似乎在通过放掉身体的血,让原本的修为倒退回去,如他自己所说,不要大乘,也不要飞升。
    墨离忽然转头看他,他的脸上已经满是褶子,较方才又老了至少十岁,看上去沧桑而孱弱,他露出一个迷惑的眼神:小子,你不是践行红裳的秘术,要夺取他的修为吗?你也压根没有跟他结合,按说就是个假道侣,可为何你俩要死要活地又为对方不要命,又像对真道侣?
    安樾心想自己的秘密反正他都已知道,便也坦然道:之前想要夺取修为不假,现在是真道侣也不假。
    墨离哼笑一声:老头子多少年没有在这世间走动,不懂你们这些小家伙的套路,可不要蒙我。
    安樾也轻笑一声,心想自己死都死了,又何必蒙骗。
    墨离又追问:之前?难道现在你不想?难道大乘修为不是你的目的?实现红裳灭天衍宗的夙愿不是你的目的?
    灭天衍宗?
    安樾眯起眼睛,迅速捕捉到这里边的信息,看来墨离并不知洗灵阵枯竭急需重启一节,还以为自己争取大乘修为是为了灭掉天衍宗。等等! 他说这是红裳圣女的夙愿,据他所知,圣女与天衍宗并无瓜葛,怎会想要灭掉天衍宗?
    从墨离言语中断断续续透露的信息看,他似乎与红裳圣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以前从未听王叔提及,而他再三想要收自己为徒,无非是想借自己的手实现所谓的红裳圣女的夙愿,而他出于不管什么原因,不方便动手而已。
    想到此节,安樾冷笑一声道:你的修为既然已经大乘,想灭谁都在覆掌之间,又何必强收我为徒,弄一个傀儡在前。
    听了安樾的话,墨离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眼中露出这小子看不出有几分头脑的赞叹。
    他随即自嘲一笑:当年我立下毒誓,绝不插手九嶷和天衍之间的事情。听闻你是红裳后人九嶷圣子之时,我一开始确有让你平她生平所愿的想法不过后来我改变了主意,伊人已去,苦苦纠结于过往的仇怨又有何用。
    世人皆求大乘境,而我却仿佛被诅咒了一般,逃不开这大乘境,我每使一次大乘的功力,就不得不被提醒这大乘从何而来 ,而我又有何颜面在护不住她的时候,还觍颜再用这大乘之力。
    安樾试探着问:墨离前辈,莫非你的大乘修为,也是得益于炉鼎之体?
    墨离并不回答他,自顾言道:所以我养了这许多的嗜血的鸟,每隔十年,突破大乘之时,便叫它们吸食这灵息之血,然后我就可以再次沉睡,等着下一次。他幽幽说着,目光空泛地望着前方,没有落点。
    悠悠百年,数十次以削去自身修为目的的自残,然后再孤寂地等待之后无穷无尽的循环往复,安樾想想觉得窒息,不由得对面前发须皆已苍白的老者生出了一点同情。
    而他自以为的红裳圣女的夙愿,相当大的可能也只是他自己的臆测而已。
    不忍用真相对他再行刺激,安樾道:就算我愿意拜你为师,但如今已身死也没有这个可能了,你若真的孤单,自去寻他人为徒吧。
    原本他就已经在所负使命和伤害苍楠之间开始犹豫不定,现在一了百了倒是干脆,他自和苍楠的鬼魂去做一对苦命鸳鸯,什么九嶷国,什么天衍宗从此都可以不管。
    墨离突然转头,眼中露出欣喜:你愿意?又接了一句:谁说你死了。
    安樾诧异正要询问,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鸟鸣,待他看到海天之间那一个白胖的大云朵时,心中喜悦不可言表。
    雪浪,是他和苍楠的雪浪,来寻他们了!
    雪浪很快就在海滩上落下,收拢了翅膀,一颠一颠地飞奔过来,安樾欣喜地张臂准备拥抱,却被奔过来的雪浪擦身而过,直扑向墨离,将他晾在了一旁!
    安樾不可思议地长大口,转眼想通自己已是一只幽魂,雪浪自然是看不到他也感受不到他,只是为何雪浪会和墨离如此亲昵,仿佛那个老家伙才是他的主人一般。
    墨离伸手抚了抚将脑袋凑过来的雪浪,在它蓬松的脖颈直接大力揉搓。安樾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酸意,原本只有他和苍楠才能对雪浪如此,墨离真是欺人太甚!
    在墨离手中蹭了一会儿后,雪浪突然又挣脱了他的手,拍打翅膀跳跃着来到安樾的身旁,拿它厚厚的肚皮拱了拱安樾,又将翅膀延展伸出,竟是邀请安樾到它的背上去一样。
    安樾不禁转醋为喜,一下子扑到雪浪身上,使劲揉捏,连声夸赞:好雪浪,乖雪浪,原来你没有抛弃我们!
    这一次轮到墨离无比讶异:雪浪?这是你给它取的名字?
    趴在雪浪背上的安樾兴奋地回答:白羽如雪,风卷如浪,很好听吧对了,它怎么会认识你?
    墨离:雪浪,好吧,这个问题,难道不该我来问你吗?
    一番问答之后,安樾竟然得知雪浪本就是墨离所养灵鸟所生,但自小率性。爱自由,还是幼鸟时便时不时不见踪迹,近几年更是长久在外很少返回,却不想它是吃起了百家饭,竟然将天衍宗当成了第二个家。
    可话说回来,若不是苍楠阴差阳错将它当作孤鸟捡了回去,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核对了信息之后的安樾哭笑不得,幸亏雪浪还只是安家,尚未成家,否则以它这狡鸟两窟的做派,若一边来一个伴侣,怕不会是一只渣鸟。
    墨离却笑骂道:你们这两个兔崽子,莫不是逮着爷爷我的毛使劲薅?
    第44章 劫后
    安樾想想,似乎果然如此。而究其根源,罪魁祸首好像就是雪浪?要不是它带领,苍楠就不会发现此处,苍楠不发现此处也就不会带着他过来
    但终究似乎还是他和苍楠理亏了一点,安樾便岔开话题:墨离前辈,你说我没有死,可我分明看见了我自己的尸体,还有 想到苍楠为他枉死,现在魂还不知在何处飘着,他又不禁悲从中来。
    谁说你看到的是尸体了? 墨离一脸无语:不过是分神之术,真是少见多怪。
    分神?原来竟是虚惊一场,他立刻急问道:那苍楠呢,他
    死不了,你都没死,他更死不了。 墨离脸上尽是秀炫技秀了个寂寞的无语凝噎。
    虽然之前自我安慰接受了已死的命运,突然被告知还好好地活着,安樾简直有捡回了一条命的庆幸,比起孤魂野鬼,还是活生生的比较好,尤其是苍楠也好好的,他一时恨不能立刻赶回崖洞。
    慢着! 墨离喊住他,你知道如何回归本体?
    安樾一听顿住了脚步,对呀,他自己并无分神修为,此番也是被墨离以分神之术施加到身上,若想回归,还是得借墨离之手。
    墨离前辈,请帮我回去吧。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是谁刚刚还说愿意拜我为师的?墨离拧眉道。
    墨离前辈,在下尚有一事未了,待事了后,定然重来此地以师尊之礼相待。 安樾再行一礼,心里想的却是这老头也颇为孤单可怜,待洗灵阵重启之后,与苍楠商量,或者可以照顾他,毕竟过去也曾是天衍宗的尊者。
    墨离看着他没有说话,突然手臂一伸,安樾顿觉仿佛被一张网罩住,瞬间动弹不得,虽然此时墨离袭来的灵力里已不见金线,但相对安樾来说,还是太过于强大到无法抵御。
    安樾立刻想到这是高阶修士的另一绝杀秘技:缚灵网。相较之前的锁灵缚,能使出此秘技的修士,修为要求更高。就算苍楠最强状态,也不一定能使得出来。
    雪浪见安樾受困,咕咕 叫着就要上去替他解围,被墨离一个隔空的灵力套索拉回去,老实呆着! 墨离叱道,雪浪委屈地哼了几声,终是不敢再上前。
    前辈,你这是何意! 安樾本以为他和墨离达成了和解,谁知道对方竟然对他一个几乎没有修为的晚辈突然袭击,还是这样高阶的打击,莫非自己不同意他就要用强?安樾直后悔自己不该被他可怜的样貌所蒙骗,想到苍楠提起墨离时厌恶的语气,果然坏人老了那也是老坏人。
    安樾挣扎之下绑缚之感不松反紧,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大声喊着:你你这个坏人,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恃强凌弱,倚老卖老难怪活了几百岁也没有人喜欢!
    墨离听到没有人喜欢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以冷笑掩饰过去,他看着安樾不停扭动,好整以暇道:光靠嘴皮子功夫有何用?你不是看过那本心法册子吗?虽然大部分是狗屁,但狗屁也不全无是处,总好过猪屁,人屁。
    话语如此粗俗,安樾觉得简直污了自己的耳朵,但经墨离这么一提醒,他忽然想起自己数日前琢磨的变通心法,这几日连遭变故,以至于他完全将其抛到脑后。
    意随心至,安樾立刻凝神静气,以前几日练习之法引导捆缚他的灵力之网,果不其然,灵息律动之际,网格上的灵力竟然就真的被他收入了一点,身上的束缚之力随之一松。安樾大喜过望,更加全神贯注将网格上的附着之力悉数引入。
    墨离表面心不在焉,实际紧密关注着安樾的举动,见他引气入体,脸上露出颇为欣慰之色。
    但安樾很快发现,无论他引入多少,网格上的灵力始终在源源不断地灌入,而引入了之后也迅速经由丹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仍然是被灵力网捆缚着,就好像他成为了一个导引管,一头入一头出,用了半天的劲等于是白费功夫。
    他知道是自己激发速度过慢,而灵力通行过快,无法在引入的同时便加以使用之故,便依照之前的练习方法试图将转化提速。
    忽然额头上被一个隔空暴栗敲打,安樾哎哟 一声,先前的蓄势一下子泄了,灵力网立时缩紧,一切回到原点。
    好好的运息被打断,安樾气不打一处来:前辈你是不是闲得慌!
    又一个暴栗打来,还在同一个地方。安樾痛得直裂牙,却被墨离先抢断话语:傻小子,既然都摸索到借力打力,灵力跑得太快你不知道让它多跑会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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