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实在很有闹鬼的气氛,安平头皮一炸,下意识就想扭头快跑,然而四下无门,找死逃跑都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咬了咬牙,心一横,踮着脚尖站上了走廊,吊着一口气窜了过去,一路又跑又跳,像个烫脚的蚱蜢。
    走廊尽头是一扇门,安平没敢停步,否则他肯定又要在门外怂上很久,干脆一鼓作气撞了进去。
    九年义务教育下来,他难得猛这么一回,然而还没等热血上涌便中道崩殂,安平瞪大眼睛看着房间中的情形,掐着嗓子发出一声怪叫。
    案上花烛,红罗斗帐这居然是一间婚房!
    满目大红看着简直触目惊心,不是他想太多,只是婚房闹鬼的题材实在汪洋汪海,好死不死这婚房还是个仿古样式,喜气洋洋鬼气森森,怎么看怎么瘆人。
    他当机立断就要往后退,却一脚绊倒在门槛上,平地一摔,直接碰到了门边的供台,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安平摔得眼冒金星,心道完了完了,千万别冒出个女鬼来勾魂索命。
    他七荤八素地趴在地上,勉强撑开眼皮往里看只见远处帘幕吹开,描金绣彩的衣袖层层堆叠,一路往上,隐没在大红色的盖头里。
    安平这才发现房间里坐了人,看打扮,毫无疑问是新娘。
    得,怕什么来什么,吾命休矣。
    一路奔波又惊惧交加,满目红色逐渐变得朦胧,安平一口气没上来,眼皮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等安平睁开眼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终于醒了,你可真能睡。木葛生的声音传来,感觉怎么样?
    安平迷迷瞪瞪坐起身,好半天才回过神,我们这是回来了?
    回来了,你现在是在正版阳间,如假包换。木葛生坐在前排桌子上,将热气腾腾的搪瓷缸递给他,已经早上八点了。
    安平愣愣接过,现在是第二天了?
    没错,老板您心宽,直接睡了一晚上。
    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安平显然还有点没回过神,抱着搪瓷缸喝了一口,这是什么?还挺好喝。
    红糖水加糖桂花,养气补血,妇女专用。
    那还真是谢谢。安平噎了一瞬,话归正题,我梦见我到了一个房间里,是那种古代的婚房,里面还有个新娘。
    安瓶儿你是要给我分享春|梦现场?木葛生挑起眉,什么新娘,滋味如何?
    安平一口水险些呛出来,不是春|梦!鬼片现场还差不多!我差点没被吓死,不会是你说的那个三途间,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了我的身吧?
    想知道可以。木葛生笑眯眯道:加钱。
    都不能送个售后服务的么?安平心力交瘁,多少钱?
    谈钱伤感情,帮我把这回的作业写了就行。木葛生打开手机,不过你放心,普通人从三途间出来后做点怪梦很常见,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
    安平这才略略放下心,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木葛生交给他的钥匙链,这些晴天娃娃怎么处理?你要从这里面拼出课代表的魂吗?
    不是拼魂,是招魂。木葛生接过钥匙链,我们售后服务很健全的,接下来交给我就行,大概几天后课代表就能醒了。
    太好了,总算没有白费功夫。安平顿时松了口气,对了,你当时说课代表是因心结过重而招来三途间,那你知不知道课代表的心结是什么?
    木葛生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
    安平赶紧摆手,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们这一行的规矩,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木葛生又掏出一把硬币,可以算,但是还得加钱。
    安平:
    别哭丧个脸啊小老板,没钱了?可以打折。
    我是觉得打听别人的事不太好,课代表未必想让我知道。安平抓了抓头,但是事已至此,好像知道一些真相也不算过分。毕竟是同学,平时关系也不差。
    所以?
    怎么说呢,我觉得课代表心结重成这个样子,可平时还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神色,我是觉得安平有些纠结,或许应该有人主动帮一帮她,她可能不想说,但已经这么严重了,应该有人拉她一把。
    越说越奇怪。安平摆摆手,我脑回路多,你别笑我。
    看出来了。木葛生笑了笑,将手机递给安平,售后服务,不用谢。
    安平有些惊讶地接过手机,发现上面居然是课代表的档案,他的视线停留在一行字上,这是你从哪搞来的?
    留级三年,翻档案我还是熟的。木葛生道:高一之前,她休学过一年,或者说延迟入学了一年。
    她被送去戒网瘾,原因是网恋。
    安平哑然。
    我们在三途间的房间里看到的那些东西,可能就是她休学那年的回忆。木葛生从安平手里抽出手机,我趁你睡着的时候搜了搜,她去的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引来三途间,不算奇怪。
    课代表还有救吗?
    她能醒,身体也能痊愈。木葛生道:其他的,不归我管。
    那归谁管?
    归她自己,她父母,或者别的什么人。总之这些算是人间事,我就一留级学渣,哪来的发言权。
    我觉得课代表的父母对她很好。安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这种事唉,我不知道,你觉得谁对谁错?
    我怎么知道,我连模拟卷上ABCD四个选项谁对谁错都不知道。木葛生耸耸肩,不知前因后果,不可妄加评判。人云亦云最简单,有时候沉默才难。
    也是,是我唐突。安平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再想想。
    想不通的事太多了,慢慢来。木葛生想了想,无法说谁对谁错,但课代表最无辜。或许可以说她年少不懂事,但对于十几岁的人来说,情窦初开并不是一种错误。
    有错当然要受罚,但是这不是受罚,这是在杀她。木葛生评价,过了。
    那你觉得是她爹妈错了?
    说了我不知道。木葛生无奈,安瓶儿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安平盯着他,不吭声。
    好吧好吧。木葛生叹了口气,你知道课代表为什么还能救出来么?他没等安平开口便自问自答,行了你肯定不知道。
    因为那碗酸菜面,当时课代表吃的那碗酸菜面,留下了一道引子,我们因此能进去救她,也因此脱身出来。
    我刚刚查了查,那天是课代表的生日。
    你说那碗面是她母亲送来的,那应该是她亲手做的长寿面。
    课代表因为父母的所作所为烙下心结,又因为母亲的一碗面得救。
    木葛生抛着手里的硬币,哗啦啦清脆有声,生而育之,育而杀之,杀而救之,孰对孰错?以关切之心行盲目之事,原谅如何?不原谅又如何?一笔笔皆是乱账,这世间算不清楚的东西太多了,不然也不会有酆都厉鬼横行怨气冲天,判官一支笔判天下事,但是服不服,也只有你自己能说了算。
    这事安瓶儿你是想不清楚的,问我也没用,能解决的只有当事人。木葛生揉了一把安平的脑袋,你还是先专心解决这几天的作业吧。
    所以你是希望我不要帮她?
    怎么傻成这样。木葛生无奈,我是说不用考虑那么多,很多事对错是算不清楚的,想做就去做,做错就背锅,我说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怎么小媳妇似的婆妈。
    前面几句还有模有样,最后一句安平直接呛了出来,咳嗽咳得惊天动地,那还真是对不住。
    哪里,难得有学霸向我请教问题,还有不清楚的吗?
    安平有些犹豫,能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吗?
    读书留级,混吃等死。木葛生大手一挥,兼职算命,回头客打折。
    行吧。安平已经习惯了这人满嘴跑马车,总之这次谢谢你,有机会再去给你送作业。
    好说。木葛生笑道:记得带学生卡,门票半价。
    两人在校门口分开,上午太阳不大,但木葛生还是嫌弃地看了看天,从门卫室借了把伞,一路捡着阴凉处溜溜达达地走回城西街。城西街是老街区,已经有老人在街边支起了棋摊,木葛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撺掇着赢了一局,接着走进一家门店,有人吗?
    这是家火锅店,门面很大,装修古色古香。火锅店少有大早上开门,偌大两层楼里无人应声。
    然而木葛生丝毫不显得见外,自己进后厨调了锅底,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菜,又拿搪瓷缸泡了一道碧螺春,打火开锅,蒸汽腾了上来。
    他配的是鸳鸯锅,半阴半阳,一边青山绿水一边满江红。屋子里的蒸汽越来越浓,锅开的时候,木葛生拿筷子荡开桌边的白烟,鸳鸯锅对面出现一道身影,对方不知是何时坐下的,正在往辣锅里涮猪蹄。
    烦不烦啊你,叫我回来又有什么事?那人啃着猪脚口齿不清,嗓音听起来是个少年,闲的没事就找死去,别天天使唤人。
    闺女你干什么去了?木葛生笑眯眯地抱着搪瓷缸,收房租?酆都最近地皮涨价没?
    别他妈叫我闺女!对方炸了,鬼才是你闺女!
    行,丫头。木葛生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呼,最近都在忙啥?
    丫头也不行!还有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囡囡听话,哪儿来这么大火气。你这个年纪该犯的是中二病,不是更年期。木葛生呷了口茶,今儿不光是来打抽风的,听我说正事,别耽误你爹我回去睡觉。
    你他妈对方看起来气得想把桌子掀了,刚站起身,木葛生眼疾嘴快道:市一高出现了三途间。
    三途间?那东西不是遍地都有么?阴阳裂隙里到处都是。对方一顿,你什么意思?
    有学生误入三途间。
    对方声音猛地拔高:什么?!
    你这一惊一乍的毛病真得改改。木葛生抬起手,别慌,你英明神武的爹已经把人救出来了。
    三途间常见,但是常人根本不可能掉进去,你爹我查过了,误入的学生没什么特别,实打实的普通人。
    木葛生敲打着搪瓷缸,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三途间的力量变强了。但是三途间位于阴阳之间,不受其它干扰,本应是最稳定的存在,如今却出现波动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少年沉下嗓音,山鬼镇松动了。
    那玩意儿镇了快一百年,年纪不小了。木葛生道:放轻松,你收完房租记得顺道去看看,出毛病就修,实在不好用了就换一个。
    动动嘴皮子当然轻松,这又不是换下水管道!对方咬了咬牙,你怎么什么都说得这么轻巧?
    不然呢?我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叮嘱你千万小心吗?木葛生话说了一半,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想撒娇就直说嘛。说着张开双手,来闺女,让爹抱抱,心肝儿想死我了。
    少年浑身僵硬,一张嘴张开又合上,最后挤出一句,无耻!
    不要抱就算了,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木葛生行云流水地往人头上拍了一巴掌,转身下楼,桌上菜给我打包,送个锅子到城隍庙去。
    少年想躲却没躲开,被木葛生拍得一个趔趄,愤道:你做梦!
    我定了外卖,你爹我是六级会员。木葛生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爱送不送,不送就给你打差评。
    少年像是终于被木葛生气炸了肺,站在原地破口大骂了三分钟,然后硬邦邦地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叠打包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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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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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安平打车回了家,桌子上摆着阿姨做好的早饭,葱油小面上卧着溏心蛋,还有一碗糯米南瓜粥。
    安家父母常年在国外忙生意,安平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住,他将早饭放进微波炉加热,盘算了一下剩余的作业,一个下午二十五张卷子怎么看都做不完,算了,抄吧。
    安平是个认真的性格,平时很少投机取巧,抄作业这种事自上高中以来还是头一回,然而经历了昨晚的一通折腾,作业看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死里逃生后偷一回懒,也是情理之中。
    他心里还惦记着木葛生的事,毕竟实在过于匪夷所思,如果不是看小说看得多他都不知道怎么拼好破碎的三观。
    难得不写作业,安平想了想,决定找点事转移一下思路,他打开楼下的家庭影院,挑了一部历史片。
    题材有些冷门,是一部史实打底的半架空,简介很短,不知讲的是哪朝哪代,大概算个乱世末年。
    安平按下播放键,屏幕由明转暗。
    一卷珠帘打起,光影流转,像泛黄的旧宣,游廊深处有朱红大门,婉转唱腔隐隐传来
    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我亦飘零久
    安平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
    应该是看电影时睡着了,否则没道理一睁眼就到了上世纪,眼前是条长街,看街景布局,大概是在民国年间。
    安平是多梦的体质,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梦应该不吓人,最起码是个上帝视角,只要不是第一人称亲身体验,效果也就和电影差不多。
    再说他连鬼洞房都闹过了,不差这一个。
    车马往来,街上人声鼎沸,突然有嘈杂声由远及近,一声清脆吆喝平地而起:让一让啊麻烦让一让!正打架呢别误伤着您!
    只见远处有一大帮人飞奔而来,个个灰头土脸神色狼狈,而那吆喝居然是从人群最后方传出来的,老二!到长眉桥了!给我一招带走!
    喊话的人是个少年,神色飞扬手脚轻灵,几句话间就跃到了长街尽头,那里有一座桥,和对街隔着一道浅水湾。
    少年站在桥对面,将想要过桥的人通通掀翻入水,然而人群依然源源不断涌上前,个个都是逃命的神色,仿佛即使打不过桥头少年也要硬着头皮上,因为后边追着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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