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我十岁来书斋的时候,你已经拿着刀在杀猪了。木葛生笑道:行啊老二,那年你才十二吧?七年就学有所成,怎么办到的?
    先生教的好。
    师父是天算子,怎么教你墨家的东西?
    先生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去了一趟蓬莱。蓬莱剑阁有铸剑宗师,得前辈指点,我学的很快。
    你还去过蓬莱?木葛生来了兴趣,怎么样,好玩不?
    规矩太多,有次我杀了一只白鹤烤来吃,一堆童子追着我打。松问童想起一事,明天书斋有客造访,似乎就来自蓬莱。
    这倒不稀奇,师父的客人什么样的都有。木葛生躺在房顶翻了个身,懒洋洋道:你明天不是要下山么?说不定来的是旧识,不见见?
    没兴趣,那帮修士都是事儿精,见面就让我赔他们的鹤。
    一只鹤而已,赔就赔呗。
    三百年的灵鹤,你让我去哪赔?我顶多赔他一只三个月的鹅。
    那你还是下山躲债吧。
    第二日木葛生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呵欠路过水榭,忽然一愣,师父?您今天不是有客?
    银杏斋主坐在水边,正在糊一把伞,问童告诉你的?
    对,他忙着躲债,昨儿半夜就匆匆下山了。木葛生上前执了个请安礼,您这是在糊伞?最近要下雨?
    要立冬了,晚来天欲雪。银杏斋主道:此伞不避雨,避雪。
    避雪不避雨。木葛生乐了,师父风雅。
    附庸罢了。
    是我说错话了。木葛生一拍脑袋,师父不是风雅,是风骨上次来的那个诗家怎么说的来着?白衣临水畔,风骨映寒窗。
    知道你今日要去关山月,这是先拿为师练嘴皮?银杏斋主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还是又没钱了?找你大师兄要去。
    大师兄一早就给我留了钱啦。木葛生掏出一只钱袋,老地方,我一找就找到了。
    正南离位?他又把钱给你留在了灶台底下?
    木葛生动作一顿,师父您怎么知道?
    离卦是林眷生最喜欢的卦象,离为火,焰上有火,明上有光。
    离为火,人心亦为火;离取明,人心亦取其明。银杏斋主随口道:给个零花钱都不忘循循善诱讲道理,你这个师兄比我这师父都用心。
    哪里哪里。木葛生舌灿莲花,比不得师父才学倾世。
    口才倒也是天算一脉传下来的本事,我不曾教你,你却颇得其精髓。银杏斋主将手边鱼食倒入水中,递给木葛生一只碗,既然学会了,不如发扬光大。
    啊?
    这碗是前代遗物,不可摔了。银杏斋主道:你今日带它下山,摆摊算命,什么时候钱把碗装满了再回来。
    木葛生:
    莫慌,前代执此碗走街串巷,靠的就是巧舌如簧。银杏斋主悠然道:算不出来,就忽悠。
    关山月是城中最有名的乐楼,门前贴一副描金彩联关山一月,皆为同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春宵之客。楼外开着花店鞋店旗袍铺子,养活了一整条街的产业链。
    顶楼是雅间,天字号房价格最贵,轻易不待客,今日却坐满了人,十三幺,我和了!淡妆妇人笑着拍手,小童儿,掏钱!
    房间正中开了一张麻将桌,周围坐满莺莺燕燕,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富家少爷一掷千金的阔气,然而众人对话却完全两样,小童儿最近长高了不少啊,有没有按时吃饭?
    一顿不少,赵姨放心。
    小童儿上次送我的那支簪子倒是别致,她们都看着眼馋,不知是在哪买的?
    自己做的,姑姑们若喜欢,我再多打几副便是。
    童童有没有用胭脂铺子新出的雪花膏?
    用了,太油,不过冬天倒合适,三姐可以买来试试。
    童哥哥,你看我这指甲做的如何?
    这花色你用着太艳了,待会儿给你画个新的。
    还有我还有我
    松问童坐在麻将桌下首,花丛之中对答如流,神色却并不狎昵。安平曾听木葛生说过,松问童是天生的人生赢家,当年先代墨子与花魁成亲,满楼上下皆大欢喜,始终惦念着当年缘分。后来墨子不会带孩子,被众人抢着养,五岁之前松问童是在脂粉堆里泡大的,如今来关山月等于探亲,满屋子都是他姐姐妹妹三姑六姨。
    松问童生的极漂亮,据说小时候曾被裹在锦绣里当女孩儿养,如今房间里还有乐姬带了旗袍往他身上比划,来帮姐姐试试,看看上身花样!
    松问童倒不反感,他素来坦率,对自己的长相并不避讳。墨家对民间杂学皆有涉猎,聊起护肤妆容也头头是道,不似人生赢家,倒像妇女之友。
    不过更搞笑的是旁边这位。
    乌子虚被一群人围在正中,哆哆嗦嗦打出一张牌,和、和了
    呦,乌少爷赢了?赵姨笑吟吟地拍手,可巧小童儿这儿输光了,赢钱拿来,刚好补上!
    输光了。松问童朝乌子虚伸手,给钱。
    乌子虚一张脸涨的通红,借着拿钱的机会拽过松问童,竭力小声道:老二你要钱可以直接找我拿!你把我带到你家来做什么?!
    改改你那破毛病,一见女人就吓得半死。松问童一边数钱一边道:你打理乌家产业少不了和女人打交道,上次是谁被请去喝花酒,结果吓哭了跑回来的?
    安平:
    他倒是真没看出来,乌子虚平时进退举止从容有度,是银杏书斋中最稳重的一个。若论能言善辩,乌子虚可谓与木葛生不相上下,只是木葛生歪理成灾,开口通常把人气个半死,一条舌头能杀人,而乌子虚却是温润委婉,循循善诱,一把流水般的嗓子娓娓道来,令人如沐春风。
    只是如今玉面少年成了煮熟的西瓜,平日里的温文尔雅都拿去喂了狗,神色不知是气是急,我待不下去了!你你你我们快走!
    走什么走,钱还没输光呢。松问童打个响指,接过一支烟,话说你学会抽烟没有?
    乌子虚看起来要疯了:你饶了我罢!
    松问童不理他,自顾自叼着烟打牌去了,照顾好咱家老三,别让他下牌桌。
    乌子虚这里苦不堪言,木葛生那边倒是如鱼得水。
    银杏斋主命他算卦,这人倒没有投机取巧,还真认认真真摆起了地摊,一边晒太阳一边招徕。
    他这地方选的很妙,就在月老庙前,摊位旁是个卖香烛供品的小店,门口挂满了大红的姻缘线。他生的俊俏,又妙语连珠,一会儿摊子前就聚了不少人,小先生,这是我刚从庙里求的签,你看看能解吗?
    恭喜姐姐,姻缘天成,下回媒人再来,不妨松口去看看。
    小先生能不能帮我算个平安?我未婚夫最近要出远门
    庙里有平安符,灵验的很,姐姐可以去求一枚,记得贴身携带,可保一路顺遂。
    小先生也帮我瞧瞧
    好一番生意红火,来客大多是女子,算一卦桃花姻缘。有姑娘红着脸问自己的如意郎君会是什么模样,木葛生不知看见了什么,笑着一拍桌,遥指前方,姐姐快看,您未来夫婿生的和他一样俊!
    人群哗啦啦扭过头去,只见路中间站着个少年,手提药箱,神色如雪,眉眼几乎可以入画正是柴束薪。
    他听到这边响动,微微侧身望来,算卦的姑娘顿时红了脸。
    木葛生支着下巴,朗声笑道:好俊俏的小少爷,要不要来算一算姻缘?
    柴束薪看他一眼,不发一语,转身进了对面宅院。
    真可惜,是个不爱搭理人的脾气。木葛生倒也不生气,笑眯眯看着眼前人,姐姐放心,您未来夫婿比他亲热的多。
    木葛生摆摊一直摆到了临近黄昏,人群渐渐散去,他也不急着关张,悠哉游哉坐着抛铜板。
    远处夕阳西下,街对面的宅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柴束薪看见他,脚步一顿,你还没走?
    这不等着最后一单生意嘛。木葛生将花钱排开,三九天,算一卦?
    柴束薪微微皱眉,你叫我什么?
    嗐,反正我叫你什么你都不搭理,就不要在意这个了。哎你别走啊!木葛生扯住对方袖子,算一卦呗,我在这儿白算一下午了,好歹让我挣个晚饭钱。
    放手。
    我就不。木葛生一脸你奈我何,你敢走我就原地撒泼。
    两人僵持片刻,柴束薪开口道:为何不收钱?
    懒得算,看看面相大概卜个凶吉,八九不离十,但是不全准。木葛生道:天算门下有规矩,不准之卦,不可得酬不过没什么人遵守就是了,我们这一脉本来就没多少人。
    柴束薪看着桌面上的山鬼花钱,沉默片刻,道:算什么?
    这倒是稀奇,求卦的问算命的算什么。木葛生听的笑了起来,不遇大事不求大解,那便小算个运势吧。
    说着反手一抛,他动作随意,却又像一掷千金。花钱在桌面上哗啦啦散开,落成一卦,木葛生拈起一枚,笑道:
    得遇淑人,阴霾可去,大吉。
    柴束薪神色未变,掏出钱袋放进碗里,语焉不详。
    已经说的够明白了,是个吉卦。木葛生看起来很满意,今儿运气不错,卜了两卦,都挺吉利。
    还有一卦是什么?
    和你的差不多。木葛生打开钱袋,得遇淑人,柳暗花明,大吉。
    说着哗啦啦一抖,铜板落入碗中,不多不少,刚好一整碗铺平。
    今儿是个好天。木葛生笑道:黄道吉日,宜出行。
    第12章
    那一日蓬莱来客,为的是上门求人,最后带走了林眷生。
    不知所为何事,师父起了一卦,决定让大师兄过去看看。木葛生翘着二郎腿数他的钱,还是大师兄好,走前还记得给我留零花,哪像我爹,几年见不着一个子儿。哎老三,你每次去酆都,你家那群长辈会不会给你塞体己钱?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传来,边咳边道:有是有,但都是冥钞,再多也花不出去。
    老四你少和他说两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里住了个痨病鬼。房门被一脚踹开,松问童端着一只汤盅走了进来,老三你省着点咳,再咳你那嗓子就废了。
    我有什么办法。乌子虚捏着一只烟杆,无奈道:谁知道抽烟居然这么难学?
    姑妄烟杆是阴阳家历代相传之物,和老二的舐红刀一样,是每一代无常子的身份象征。不说别的,单是点烟召阴差,你总不想每次都被人看见呛得死去活来。木葛生道:长此以往,难□□言蜚语,听说现在酆都已经有人说这一代无常子是个不会抽烟的奶少爷了。
    去他妈的奶少爷,老子一刀给他剁了。松问童将汤盅揭开,润喉的,喝完接着学。
    老二你熬了雪梨银耳羹?木葛生眼睛一亮,刚要下手就被拍开,滚,没你的份儿。
    偏心。木葛生撇撇嘴,转头看向乌子虚,话说昨天老二带你去了关山月?怎么样,感受如何?
    他不说还好,乌子虚顿时一口梨卡在嗓子里,呛得半死不活。
    闭嘴,有完没完。松问童一巴掌拍上木葛生脑袋,厨房锅里还有,想喝自己去盛。
    看来是不怎么样。木葛生了然,不过这次老二你居然没输个底儿掉?赵姨怎么放你回来的?
    输光了,老三钱也不够。松问童的脸黑如锅底,赵姨让老三唱一曲,唱完就放人。
    木葛生一惊:老三唱了?!
    唱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唱的什么?
    哭丧词。
    啥?
    乌子虚听不下去了,辩解道:我是阴阳家人,历代无常子只学这个,还不是老二你非要我唱。
    那你就大晚上唱哭丧?
    这是最轻的了,无常开口鬼见愁,我再唱点别的怕是会招来什么东西。
    你这会儿倒是能说,昨晚怎么不见你这么淡定?
    木葛生听着两人拌嘴,忍了半天,最终发出一声大笑。
    随即就被开门扔了出去。
    木葛生闲来无事,找了两棵看起来结实的银杏树,撑起吊床,闷头大睡了一觉,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就在他梦里数钱数得正高兴的时刻,有什么东西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他迷迷瞪瞪睁开眼,以为又是松问童在闹他,老二你找死啊
    接着他就清醒了,因为面前的人不是松问童,而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雉鸡。
    双方瞪小眼片刻,木葛生眼疾手快地抓住鸡脖子,直接提了起来,老二什么时候又养鸡了?说着上下晃晃,这么时髦,还给你做了个染烫?
    雉鸡发出一阵断气似的尖鸣,木葛生不以为意,先一股脑将鲜艳的尾羽拔了个精光,接着幸灾乐祸地站起身,又有一只毽子了,带你去给老二看看,哈哈,气死他。
    结果松问童看着他手里的鸡,摇摇头,这不是我养的。
    不是你的?难不成是白水寺的僧人养的?不对啊,他们不是忌荤腥吗?木葛生有些意外,提着鸡脖子上下看看,难道是野生的?这年头野鸡都这么花俏了吗?
    它和普通雉鸡长得也不太一样,雉鸡虽艳丽,但颜色没有这么别致。乌子虚斟酌着用词,像是被谁丢进了染缸里。
    木葛生手里的鸡浑身彩色,红橙黄绿青蓝紫一样不少,仿佛它祖宗七代是七仙女,方才配出这么个花红柳绿的杂种。吃吗?松问童打量着木葛生手里的鸡,可以做一锅鸡公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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