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饮宵似乎很喜欢柴束薪,伸着手要他抱,柴束薪将人接到怀里,笑了笑。
    好。
    木葛生顿时愣住,半晌才道:我没看错吧你刚刚是笑了?
    柴束薪没说话,抱着朱饮宵往前走,木葛生震惊之余回神,不折不挠地闹了他一路,你是不是笑了?是不是笑了?别不说话呀,三九天你长得这么好看,再笑一个看看?
    乌子虚从书房探出头,柴兄难得一笑,老四你就放过人家吧。
    松问童正要去罚跪,闻言冷哼:老三你别想了,他最擅蹬鼻子上脸,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这倒是。乌子虚无奈一笑: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柴兄笑了,冰消雪融,三九天这个称呼也是时候改改了。老四,你说呢?
    非也,我这名字起的可是大有来历。木葛生背着手走在柴束薪背后,扬声道:那日灯下初逢药家公子,只觉冰质玉相,眼中霜雪。
    他语带笑意,用的是评弹里幽情深深的婉转调子,眼尖地看见身前人红起来的耳廓。
    面冷心不寒,人似红梅艳。
    故名三九天。
    作者有话要说:
    知世故却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鬼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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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山鬼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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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安平是被人拍醒的。
    正是课间,班里人声鼎沸,学委你最近可真能睡,一趴就是好几节课,要不是我掩护打的好,你早被老班请去喝茶了。同桌将一摞卷子递给他,今天下午发的各科作业,明天交。
    多谢多谢。安平揉了揉眼,慢慢适应着身边的嘈杂,如今他已经对做梦很习惯了,但乍然之间百年变换,多少还是会有些脱序感。
    不过照木葛生的话来说,他的情况已经算是相当不错,大梦方醒后物是人非,有的人许久都缓不过来。
    欸对了,那个谁来了。同桌拿胳膊戳了戳他,朝身后努努嘴,下午四点多才来,这会儿出去接水去了。
    安平知道他说的是谁,打着呵欠道:木葛生有名有姓,你干吗老叫他那个谁?
    最近木葛生来上课的次数可谓频繁,三天两头就往学校跑,来了也不干什么,在最后一排睡的昏天黑地,偶尔和女生聊聊天,收几封情书,专等放学蹭安平的饭。
    那可是校霸。同桌一脸理所当然,学委你有本事把他收为小弟,当然不觉得什么,但我就一普通学渣,不懂你们富二代的快乐。
    安平已经放弃解释了,但还是坚持道:他不是我小弟。
    不是你小弟天天请你吃饭?
    安平:你这个句子的主宾需要换一换。
    他近来和木葛生走的近,在学校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高中生课余生活不多,一点八卦能从头扒到尾添油加醋再翻个面。安平已经懒的再去计较自己在众人眼里成了何方神圣,甚至连班主任也跟他提过几次,大意是留级校霸铁树开花,说不定这次有成功毕业之望,让安平有空多帮助辅导,早日为校除害,送走这尊大神。
    安平无言以对,木葛生年纪比市一高还大,与其让他辅导这位百岁老人写作业,他更愿意去敬老院给大爷大妈们讲全国卷。
    最起码老年痴呆不会在写生物的时候问他吊死鬼是不是哺乳动物。
    一只保温杯突然放在了桌面上,安平抬头一看,说曹操曹操到。
    想什么呢?木葛生笑眯眯地看着他,晚上有空约饭?
    同桌哈地发出一声怪叫,朝安平疯狂挤眉弄眼。
    安平一阵无语,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吃什么?还是食堂老样子?
    今儿不吃食堂。木葛生道:寒冬腊月,合衬火锅。
    冬日白昼短,放学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木葛生和安平一前一后走出学校,一路把人领到了城西街。
    城西街是老街,虽然天寒,但依然有许多小吃开市营业,炒面烤红薯馄饨挑子煎饼摊儿,吊灯串儿亮晃晃挂了一路,整条街都弥漫着煎炸蒸炒的浓香。
    木葛生捏着个香灰瓶,边吃边撒,一路从头走到尾,将大小摊子逛了个遍。安平除了掏钱就是拎东西,钵钵鸡铁板豆腐冰糖葫芦,两手都是满满当当,最后不得不怀疑自己到底干嘛来了,不是,半仙儿,说好的吃火锅呢?
    不急,待会儿再去。木葛生叼着烤串回头,看着他笑了起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安平预感这人接下来准没好话,果不其然,木葛生屈指敲上他的额头,中间一个大胖娃娃。
    说着他自己乐了起来,哼着不知哪朝哪代的小调,边唱边编排安平,把人消遣了个一溜儿够。
    安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突然觉得曲调有些耳熟,大概是在关山月听过。
    随着梦境深入,安平对木葛生的了解越来越多,银杏书斋里的那位小爷在军营混大,歪理成灾,后来又在诗书礼乐里镀了金,一张嘴能引经据典地把人怼出五里地。百年弹指一挥间,如今木葛生虽然比当年多了几分老干部的风骨,但骨子里依然是个憋坏的老不修,一点没有老古板的油盐不进,反而愈发从心所欲,混账得通情达理。
    抠门也是百年如一日,除了几个算卦的钢镚,安平从来没见这人掏过腰包。成日里蹭吃蹭喝,天字第一号心安理得。
    安平偶尔忍不住会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木葛生就像个卖关子的说书人,只笑眯眯地喝茶,让他去做梦。有时带给他几枚安神的茶包,效果甚好,安平在课上睡的天昏地暗,活似冬眠。只是有时片刻醒来,他也会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
    且待惊堂木落时,
    东方既白,
    当年故人,而今安在哉?
    木葛生终于打完牙祭,往老街深处走了走,停在一家火锅店前,到了。
    火锅店一共有两层,门面很气派,装潢古香古色,雕花大门前挑着红色花灯,上书四个大字邺水朱华。
    安平知道这家店,邺水朱华,老城区最有名的火锅店,百年招牌,一桌难求,平时想吃至少要提前几周订台子,半仙儿,这家店要提前预定,咱们未必进得去
    木葛生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尽管跟我走。
    说着施施然上了楼,邺水朱华禁止外带酒菜,然而安平满手鸡零狗碎,居然也没人上前阻拦。
    两人一路走进一间包厢,安平看着眼前的如意纹花窗,窗外整条街景尽收眼底这是邺水朱华最好的一间包房,上次他爸谈生意时在这儿订过位,一顿饭顶得上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安平当即道:半仙儿您先坐着,我得回个家。
    木葛生拉开椅子,怎么了?
    不知道您要吃这个,我手机里钱不够,得回去拿张卡。
    大可不必。木葛生听得笑了出来,招呼人上了壶冻顶乌龙,一边倒茶一边道:不用拘着,这桌我做东,把这儿当食堂就成。
    安平听得手里东西险些撒了一地,铁鸡拔毛铁树开花,木葛生居然要请客,不是断头饭就是鸿门宴。不用了不用了,您真不用请我吃饭
    客气什么,你是晚辈,吃长辈饭是应该的。木葛生端着茶大言不惭,将菜单放到一边,招呼服务员道:一只鸳鸯锅,一本菜。
    安平没听懂,一本菜?
    就是菜单上的菜,从头到尾来一本,一道不少。
    安平险些没给他跪下。
    眼见着安平就要冲出去找服务员,木葛生伸手把人拎了回来,不慌不忙道:别急,今儿不止咱俩吃饭,待会儿还有人来,轮不着你被敲竹杠。
    安平一愣,还有谁?
    木葛生指向窗外。
    只见长街尽头一辆电动三轮车远远驶来,开车的人带着红袖箍,车头挂一喇叭,背景乐是祝你生日快乐。人群从两边分开,三轮车一路开到邺水朱华楼下,安平这才看清拖车里放着的东西小山般高的一堆,从废品到下水管道,还有共享单车。
    嚯,又是一大车。木葛生看得笑了出来,兢兢业业收破烂,不是城管就是要饭。
    安平还在琢磨木葛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包房门突然被打开,冷气灌了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喷嚏,这才看清来人对方似乎和他年纪相仿,穿一身单薄黑衣,一排白扣子扣到喉咙口,肩骨瘦削,眼神亮的惊人,带着少年独有的冷涩,如同料峭春寒。
    对方冷风般灌进了门,找了个离木葛生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看也不看两人,低头开始打游戏。
    我来介绍一下。木葛生好似浑然未觉,边喝茶边道:这位是城西街城管,乌毕有乌同学,年纪应该比安瓶儿你小一点。
    咔嚓一声,安平看见对方摁碎了手机屏幕,输出到一半的小乔被人锤爆。
    同时还是邺水朱华老板。木葛生笑眯眯地补充:也是我闺女。
    安平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差点就一嗓子喊出来了,啥玩意?闺女?
    别他妈叫我闺女!少年顿时炸了,站起身就要掀桌子,狗才是你闺女!
    你这孩子,怎么自个儿骂自个儿呢。木葛生听得摇头,我就说辍学早没好事儿,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脑子就是不太好使话说闺女你那幼儿园毕业证还留着吗?
    安平来不及吐槽木葛生,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声闺女,刚刚木葛生说少年名叫乌毕有,不禁震惊道:这位是乌家的?
    乌毕有一个眼刀斜过来,木葛生道:是。
    你和乌子虚结婚了?
    这回轮到木葛生被呛得惊天动地,伸手一拦,把就要冲上前揍人的乌毕有扔到身后,边咳边拍桌笑道:安瓶儿你真是好脑洞老三可没有那功能。
    安平:那是你有?
    绝无此事。木葛生连连摆手,我是干爹,闺女是老三亲生的。
    这傻子是你从哪找来的。乌毕有冷笑:怎么着,活了这么多年终于舍得死了?开始着手找徒弟了?
    你爹我早就死了,阴间玩意儿不收徒。木葛生一筷子敲上乌毕有脑袋,和颜悦色道:只是机缘巧合,人家比你大,赶紧叫哥哥。
    乌毕有顿时就要张口骂人,安平赶紧圆场:不必了不必了,初次见面,怎么称呼都可以,我叫安平。
    我知道你,你爸经常来我这儿吃饭。乌毕有上下打量着安平,眼梢一吊,你好好放着你的富二代不当,跟这老不死鬼混什么?他讹你了?
    安平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讲起。这说来话长。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木葛生依旧慢条斯理地喝他的茶,丝毫没有解释或救场的意思,就在安平怀疑这人纯粹是在看热闹的时候,包房门打开,终于开始上锅上菜。
    木葛生舀了一碗汤,这才开口道:别傻站着了,年轻人吃饭时不要讲不易消化的话题,否则闺女你永远也长不高。
    乌毕有额角炸起青筋,闭嘴!
    多大人了,怎么还跟野猫似的一说就炸毛。
    木葛生的嘴好比杀人的刀,就在他优哉游哉拿乌毕有磨刀的时候,安平借机打量对方。如果只看轮廓,乌毕有确实和乌子虚极像,都生的五官雅致,若再拿一把折扇,便是个秀丽的玉样少年。然而两人气质实在大相径庭,乌子虚温润如水,乌毕有就是水里放了辣,一整个沸沸扬扬的满江红。
    好比桌上的鸳鸯锅,一个清汤一个红油,截然不同。不过既然干爹是木葛生,造成这种基因突变也没什么稀奇,人还活着就是万幸。
    好了,父女情感交流到此为止,先说正事。木葛生打住话头,道:几点了?
    安平一愣,继而看了看表,十点半了,怎么了?
    木葛生拿起一只茶杯涮了涮,放在一旁,安瓶儿你知道鸳鸯锅的典故吗?
    我赌你不知道。乌毕有拿起屏幕千疮百孔的手机,又开了一局,这老不死专擅坑蒙拐骗,不是死到临头,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安平确实满脸茫然。
    鸳鸯锅又被称为阴阳锅,活人吃红汤,死人吃白汤,一锅相对,阴阳两隔。木葛生又开始涮一套碗筷,按照正确的方法吃鸳鸯锅,可以和死人同桌,阴阳相会。
    这老不死的没告诉你吧?乌毕有道:你今天吃的就是阴阳锅。
    安平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就算安平这段时间见多识广,但突然一个人凭空出现在身边,难免被吓了一跳。他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左手边的人,您、您哪位?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酆都四大判官之一,阴律司主判官崔子玉。木葛生将餐具推了过去,崔判官,喝茶。
    不敢劳烦。来人青罗衣、乌纱帽,气色阴惨,幽幽开口:下官此次前来,是为求证三途间一事。说着看向安平,这便是那位误入其中的公子吧?
    崔子玉白脸青唇,是个看不出年纪的鬼相,说话掐着嗓子尖声尖气,尾音拖着长腔,说不清是像太监唱戏还是厉鬼叫冤,大概有个共同点催人尿下。
    安平愣归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看向木葛生,低声道:这人是吊死鬼?还是生前被阉过?
    木葛生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记,瞎说什么大实话。
    酆都是为上次三途间之事而来。正在打游戏的乌毕有踹了两人的凳子一脚,赶紧完事儿,老子晚上还要算账本。
    崔子玉掏出一张卷轴,展开道:安氏七十六代孙,单名平,年方十八,父母俱在继而将安平的十八代家谱和十七年生平念了个遍,最后道:以上种种,可有谬误?
    安平摇了摇头,惊讶之余看着崔子玉手中的卷轴,这是生死簿?
    只是抄本。崔子玉伸出食指晃了晃,指甲长而乌青,接着掏出一张黄纸,递给安平,请安公子一看,上面所写,与您的经历可有出入?
    安平看着满纸鬼画符,我看不懂。
    此乃阴文,是下官唐突。崔子玉接过纸,那便由下官读与您听。说着念出开头一段,安平顿时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在三途间的经历笔录。
    黄纸并没有多大,然而却念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崔子玉吟吟哦哦一咏三叹,听的安平险些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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