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子稍安。柴菩提悠悠道:据我所知,天算子算国运,应由七家共同决议,为何不征求众家意见?
    姑姑。柴宴宴笑吟吟道:您以为在座除了药氏集团,还有谁会附和酆都?说着一把将乌毕有的脑袋摁在桌面上。
    乌毕有立刻就要炸,随即反应过来,憋屈不已地缩了回去,像个被迫从良的刺儿头。
    林眷生环视四周,无人发言,崔判官,您也看到了,就算以七家规矩,想请天算子算国运这样的大卦,至少要有四家同意,方才有斟酌余地。说着一甩拂尘,若酆都所求只有此事,您请回吧。
    安平在心中暗自盘算,两桌麻将,加上崔子玉这个端茶送水的,在座一共九人。林眷生力在维护木葛生,朱白之和朱饮宵也没有异议,柴宴宴肯定和他老祖宗站一个阵营,那么如今支持酆都的,应该就是阴阳家和药氏集团。
    阴阳家是受酆都挟制,药氏集团是为了狼子野心一家独大。
    林眷生方才也说了,想请天算子算国运这样的大卦,至少要有四家同意安平算来算去也凑不齐这四家,那么酆都这次召集七家聚会的信心何在?
    到头来得罪了一堆人,吃力又不讨好,何苦来哉?
    他甚至开始怀疑崔子玉是不是哪里开罪了他上司,被派了这么一桩找死的差使。
    不,应该说木葛生会同意这次七家聚会就很蹊跷。
    安平正满脑子胡思乱想,不料木葛生开了口,只见这人抱着搪瓷缸,慢悠悠道:酆都想要再算国运,亦无不可。
    安平:?!?!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满座皆惊,众人诧异地看着木葛生,想知道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
    木葛生喝了口茶,算国运最大的难处在于氪命,众所周知,如今我已经算不上活人。他摊开手,所以是不是损耗寿数,与我而言已经无关紧要。
    朱白之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最后冷冷一哼。
    柴菩提轻声笑道:所以天算子这是答应了?
    非也。木葛生摇摇头,指了指太阳穴,下面我要说的,在诸子七家中并不算什么秘闻诸位大概都有所了解,我的记忆不全。
    当年我起卦算国运,招致天罚,死时山鬼花钱四散,也导致记忆流失。木葛生看向崔子玉,我说的意思,崔判官明白么?
    崔子玉一愣,安平迅速反应过来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花钱四散,至今未能找齐,压根凑不够四十九枚,想算也算不成!
    怪不得柴束薪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七家齐聚,敢情在这儿涮人玩儿呢?!
    安平正在内心疯狂吐槽,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木葛生道:虽然山鬼花钱不齐,不过若是想算,也并非不可以。
    安平:
    已经没人接他的话茬儿了,天知道这家伙还有什么后手骚操作。
    木葛生把人遛了个一溜够,这才不紧不慢道:横竖我如今也是死人,算算国运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花钱不全,起卦必然算不准,只能找东西代替。
    诸子七家延续千载,各有传承之物。天算子的山鬼花钱、罗刹子的罗刹命、长生子的白话拂尘、星宿子的朱雀血、无常子的姑妄烟杆、墨子的舐红刀。
    他顿了顿,以及,灵枢子的盘庚甲骨。
    提起药家传承,柴宴宴和柴菩提都微微凝神。
    盘庚甲骨传自殷商,甲骨又称龙骨,可包治百病,但最初甲骨乃作为占卜记事之用,又有甲骨卜辞之说。木葛生道:所缺的山鬼花钱,可由盘庚甲骨补齐,两者相加,亦能推算国运。
    接着他话音一转,盘庚甲骨历代传承于药家灵枢子之手,是诸子象征之物,但自从上一任灵枢子柴束薪成为罗刹子以来,据我所知,灵枢子传承已断。
    柴宴宴接过话道:根据诸子七家的规矩,诸子传承必须由上一代诸子指定,然后亲手交接传承之物才能生效。当年舅老爷镇压完阴兵后一直行踪难测,药家寻不到人,灵枢子的继承也就一直搁置下来。
    至于后来大概是罗刹子太难惹,他不提交接之事,也没人敢主动找上门。
    柴菩提眼神微动,如今天算子提起盘庚甲骨,可是为了灵枢子的传承?
    木葛生微微一笑,正是。
    柴宴宴不禁坐直了身体,朱饮宵和乌毕有也齐齐看向木葛生。
    众人都以为木葛生必然偏向柴宴宴,灵枢子之位也迟早会交还药家,但事先木葛生半点消息都没透,而是同时告诉了柴菩提和柴宴宴这是要两家公平竞争?
    不过仔细想来,木葛生毕竟是天算子,这么做也合情合理,否则直接把盘庚甲骨给了柴宴宴,药氏集团必然不服,说不得又是许多风波。
    做这种事,必须严丝合缝,面子里子都好看。
    不知道这老狐狸又在打什么算盘。安平毫不怀疑木葛生会放水,保不齐还能放出一条三峡大坝。
    木葛生道:诸位可知蜃楼?
    蜃楼?朱白之道:天算子所言,可是诸子七家成立之地?
    木葛生点头,正是。
    见安平面露不解,朱饮宵解释道:千年前诸子七家成立后,墨家建有一座机关楼,名为蜃楼。古人认为蛤蜊属蜃,吐气而成楼台城廓,由此得名。
    蜃楼不在三界之中,而是位于一处域外之境,只有七家同意后才能打开。其中存有诸子七家历代积攒下来的大量秘宝,同时也是传承之物的保存之地。
    木葛生点头,上一代灵枢子成为罗刹子后,因后继无人,盘庚甲骨归位蜃楼,此后一直放在楼中保管。而根据蜃楼所下的禁制,只有灵枢子本人才能进入顶层传承之地,将盘庚甲骨取出。
    如今数十年过去,灵枢子之位悬空已久,是时候再度择主了。
    他看向柴宴宴和柴菩提,如今药家主要分为两支,又以你们二人为家主,若无异议,半月之后蜃楼开,罗刹子会亲自主持一场比试。
    胜者,就是盘庚甲骨的继承人。
    第47章
    木葛生轻描淡写一席话,无异于石破天惊。
    柴菩提和柴宴宴明显都在沉吟,柴宴宴的眼神完全变了,巧笑盼兮的眸子变得沉稳果断、隐隐透出一丝锋锐,她斟酌片刻,开口道:既然是天算子和舅老爷的安排,药家没有不遵之理。
    柴菩提却显得有几分犹豫,兹事体大,我需要回去商议,再行定夺。
    乌毕有啧了一声,万事不做主,大妈你这家主当得有什么意义。
    柴菩提悠悠道:药氏集团不像宴宴家,并非一言堂。
    家主便是家主,难不成按你的意思,诸子都在独断专行吗?
    无常子这话说的有趣。柴菩提笑道:您如今在阴阳家中也并非事事做主吧?说着看向崔子玉,眼神意味深长。
    乌毕有险些就要炸,被柴宴宴眼疾手快地摁下,安平倒抽一口凉气,柴宴宴给他打眼色,低声道:你又怎么了?
    安平脸色扭曲,好容易挤出一句:姑奶奶您踩的是我的脚。
    柴宴宴:
    乌毕有冷冷一哼,不再说话。
    既如此,以三日为期,还请柴小姐尽快定夺。木葛生微微一笑,待盘庚甲骨重新现世,还请借来一用。
    如此一来,再算当年一卦,便不是难事。木葛生看向崔子玉,似笑非笑,崔判官也好向酆都交差了。
    崔子玉长拜到底,拖着长腔道:拜谢天算子
    慢着。朱白之皱眉道:天算子,你可要想好了,真要再算国运?
    林眷生也并不赞同,低声道:当年是万般无奈之举,今非昔比,你若不愿,不必如此。
    木葛生拍了拍林眷生的肩,看向朱白之,关于再算国运一事,阴阳家与药氏集团同意,再加上我这个天算子和罗刹子,勉强算得四家。
    有四家同意,便有了商议余地。
    这下连朱白之和林眷生都再说不出什么。
    安平算是服了,木葛生今日言行,完全是一环套一环,把所有人都带得团团转不管是为他好的还是图谋他的,全都在他的套路里。
    这样的脑子他怎么不去做生意?活该穷光蛋。
    事已至此,众人都没了打牌的心思,当下各自四散。
    安平收拾了麻将桌,回到后院时却发现廊下站着一人,长生子。
    对方回头,正是林眷生。要不要下一局棋?
    安平愣了愣,连忙点头。
    林眷生落下一子,你的棋艺有进益。
    安平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平时和半仙儿下棋,从来没赢过。
    从前我和葛生下棋,也是输多胜少。林眷生无奈苦笑,本想今日有机会和他下一局,又被他躲了。
    半仙儿很在意您的。安平认真道。
    我知道。林眷生叹了口气,当年之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确实做的不近人情。
    安平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他有些意外,林眷生看着向来清风朗月,是世外之人,难以想象他会对经年旧事耿耿于怀。
    我觉得半仙儿从来没有责怪于谁,毕竟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安平想了想,道:而且,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知道,他不怪我。林眷生道:但有时正是因为物是人非,才五味杂陈。
    安平默然,他年纪尚轻,很多时候理解不了年月的深厚。就算在梦境中见过当年那一切,但在他如今的年龄,即使是木葛生也尚且轻狂,银杏书斋满庭金黄,谁又能预料到日后惨相?
    造化弄人。
    当年的林眷生也不过是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为了诸子七家而牺牲同门师弟,如今百年过后,故人先后离世,他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看这段过往?
    如人饮水,只能冷暖自知。
    可能正是因为木葛生丝毫不怪罪于他,才更让人过意不去。
    说到底,毕竟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师弟。
    诸子七家中人或许都有这样的两难之境正如当年的乌子虚,他既是无常子,肩负着阴阳家的责任,又是木葛生多年同窗,彼此深情厚谊。而世事交困之际,所有人都不得不做出选择。
    银杏书斋众人,乌子虚选择了木葛生、松问童选择了木葛生、柴束薪亦选择了木葛生,只有林眷生与所有人背道而驰。
    但朱饮宵也说过,或许这正是银杏斋主的安排。至情至性之下,需要有人顾全大局。
    他是大师兄,总要为师弟们的冲动兜底。
    安平棋艺虽有进步,和林眷生比起来无异于天差地别,没多久便投子认输。
    林眷生抬手拂乱棋局,来日方长,有葛生教你,必然进步神速。
    安平表面上打了个哈哈,心中难免吐槽:以木葛生的德性没事儿不涮他就算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让柴束薪多教他两道题。
    林眷生似乎也是想起了木葛生平日作风,无奈摇了摇头,将一枚玉牌递给他,虽然不一定用的上,这是蓬莱信物,持此物可以随意进出。有机会来蓬莱,瑶台的丹霄花已经开了。
    安平有些犹豫,这是不是太贵重了?
    只是进出信物,好比你们学校的学生卡。林眷生闻言有些好笑,你如今也算得上诸子七家之人,拿着并不逾距。
    安平这才接过,多谢长生子。
    不必言谢,待师弟正式收你进门,说不得你还要称我一声师叔。林眷生洒然一笑,飘然而去。
    柴束薪不在,城隍庙就没饭吃,木葛生在楼上睡午觉,安平闲来无事,找出五三开始做作业。
    距离开学没几天了,但看如今这架势,接下来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说不得他会跟着木葛生一起翘课。
    安平回想之前发生种种,不过短短数月,他的生活看似依然平静,实则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甚至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在不知不觉间便已深入其中,木葛生确实是忽悠人的一把好手,不动声色就把人坑上了贼船。
    如今想要事不关己然不可能,但安平仔细想想,觉得自己也没有抽身而退的想法。
    说到底他也就十几岁,这可比老实上课有意思得多。而他看似十几岁,却在梦境中经历过百年间的人生。
    世事难料。安平摇了摇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他的肩,爷们儿学什么呢?这么认真?
    听口气就是朱饮宵,安平忙着演算,头也不抬道:化学,你别过来。
    化学?那玩意儿不科学。朱饮宵摇头晃脑,我还会喷火呢,你知道朱雀三昧真火的方程式吗?
    安平:都说了让你离我远点。
    今天我哥不在家,咱们晚上去邺水朱华打秋风。朱饮宵在一旁坐下,别学了,费了一天的脑筋,歇会儿吧。
    这一天过得确实耗神,安平手一顿,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灵枢子今日为什么不在?
    我哥不喜欢林眷生。朱饮宵一脸神秘,悄悄道:但是打不过。
    安平着实有点震惊,柴束薪不喜欢林眷生他可以理解,但这世上居然还有罗刹子打不过的人?
    这有什么稀奇,诸子七家彼此制衡,罗刹子固然凶戾,但也并非一家独大。朱饮宵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发现你一直叫我哥灵枢子。
    安平一噎,我之前不知道他已经卸任,我以为诸子可以那啥,兼职什么的。
    朱饮宵笑喷:这说法倒是有趣,不过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这么称呼他?
    安平挠挠头,你们当年发生的事我多少也有所目睹,如今似乎也没什么人这么称呼他了感觉需要有人记住这一切。
    他想了想,又道:不管怎么说,总是刻骨铭心的吧?就这么灰飞烟灭了无痕迹,总觉得也有点遗憾。
    朱饮宵听得啧啧称奇,年轻真好。说着又道:没事,你想叫就这么叫吧,反正我哥也没反对,等宴宴正式接任了灵枢子,再改不迟。
    安平奇了,你就这么肯定柴大小姐会是下一任灵枢子?
    就凭他是柴姐姐的孙女,我哥肯定就向着她。朱饮宵道:难为老四费了老大劲,今天兜那么大个圈子,你难道没看出来?
    这安平倒是看出来了说白了木葛生和柴束薪之所以会同意七家聚会,压根就是借着酆都想要再算国运的借口,趁势把盘庚甲骨提上台面,以此敲定灵枢子的下一任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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