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宴宴连忙跑了过去,正准备俯身探水,却发现四周的温度在急速升高,海水变成了暖红色。
    下一秒有赤红冲天而起,鸣声清越,朱羽庞然。赤翼迎风招展,刹那间天际尽是火红的流云。
    朱雀者,火神也。剖液成龙,结气成鸟,十方天人,莫不瞻奉。
    安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朱雀,赤羽熠熠,气度华然,实在很难和记忆中的杂毛鸡崽联系在一起。
    乌毕有和柴宴宴显然也是头一次见朱饮宵的真身,三人齐齐看傻了眼。朱红大鸟低下头来,逗他们玩似的,用羽冠蹭了蹭三人的衣襟。
    朱雀朝安平眨眨眼,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叼着领子飞上高空,在云间转了一个大圈,随即被扔了出去。
    耳畔风声呼啸,仿佛有火焰烧穿层云,炽热的温度炙烤着皮肤,安平浑身滚烫,他似乎在无形的通道中穿梭,背后有看不见的力量推着他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温度越来越高,他最终昏了过去。
    他又做了那个梦。
    走马灯缓缓旋转,空气中冷香浮动。
    他跑过长长的走廊,猛地推开大门,花烛高悬,红罗斗帐,红木桌上一双酒盏,旁边放着金色的喜秤。
    新郎背对着他,俯身握住新娘的手,烛芯爆开一团花火,他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很轻,大红盖头上的流苏微微颤动。
    这是他第三次做这个梦了,从一开始的惊悚到后来的愕然,如今安平只剩下满腹疑虑。
    他为什么会反复梦见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成亲的人又是谁?
    几个月来经历种种,他到底不是原先那个怕鬼的高中生了,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好奇逐渐战胜了恐惧。他走上前,想要拍拍新郎,看看对方到底是谁。
    然而他触碰到的却是一团虚影。
    安平反复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可以接触房间中的一切,但无法碰到新郎本人。就在他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穿过新郎的身体,居然能碰到新娘。
    这是怎么回事?
    横竖他也想不明白,看不见新郎的脸,那就看看新娘是谁好了。安平把心一横,伸出手去,猛地扯下了新娘的盖头。
    接着整个人如坠冰窖。
    安平看着对方的脸,震惊地愣在原地,脑中轰鸣阵阵。
    这怎么可能?!?!
    那新郎是
    安平猛地坐起身。
    你没事吧?身边有人担忧地看着他,刚刚你一直在梦里尖叫,发生什么了?
    安平浑身都是冷汗,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他看了看四周,这里是邺水朱华。
    旁边站着一名服务员,对方是阴阳家人,他曾经见过。
    你们不是进蜃楼了吗?对方疑惑道:你怎么会在电梯里?
    安平定了定神,你是在电梯里发现我的?
    对啊,一连好几天少当家都不在,我还以为你跟着他们进蜃楼了,结果今天晚上一开电梯,发现你居然昏倒在里面,出什么事了?
    他们在一间包间里,安平躺在沙发上,他抽了两张纸,一边擦汗一边迅速过了一遍现在的情况:朱饮宵说他会在域外之境撑开一道裂隙,能把人送出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昏倒在电梯里,不过看来这个办法可行。
    根据蜃楼和人间的时间差,最少两个月后,柴宴宴和乌毕有才会再出来一个。
    走之前朱饮宵交代过他,如今诸子不在,七家很可能发生变故,让他无论如何撑住,再联系阴阳家和酆都的暧昧关系,一旦乌毕有失踪的消息传开,难以想象会后什么后果。
    事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消息压下,能拖一时是一时。
    安平扯了个慌,勉强将事情圆了过去,接着匆匆离开邺水朱华。
    他是为数不多从蜃楼出来的人,纸包不住火,一旦诸子出事的消息传出去,麻烦很快就会接踵而至。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地方落脚,一个既能随时和诸子七家保持联系、又能保证安全的住所。
    阴阳家的地盘不安全,朱家又不知道在哪,药家估计内部也是一团乱,蓬莱更是连怎么去都不知道。如今能让他安心待着的地方,大概只有一个。
    他回到了城隍庙。
    安平推开门,后院寂静无声。
    厨房里还放着木葛生的搪瓷缸,安平自己泡了杯红糖水,热气氤氲。
    他坐到廊下,台阶上还摆着一张残局,估计是木葛生下了一半丢在这里的。
    他心思很乱,又不得不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反而愈发焦躁,只好找点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最后安平将视线放回棋盘上,突然发现了一点东西。
    棋子的布局十分奇怪,安平看了半天,猛地察觉到不对。
    这不是一张残局,这是七家的势力分布。
    天知道木葛生在进蜃楼前是不是预料到了什么,因此特意将在院中留下一道提示。安平仔细观察着棋盘,棋子黑白分明,他的思路也被慢慢梳理,逐渐变得清晰。
    如果诸子七家要生变,那么蜃楼倒塌就是一个引子,城门失火,最不稳定的一家会最先被殃及,而如今最容易出事的毫无疑问是
    安小少爷,你怎么在这儿?一道声音打破了安平的思绪。
    安平抬起头,发现来人居然是门卫黄牛。他不知道对方可不可信,也不敢说太多,正想着怎么开口,对方却先道:你带手机了吗?
    安平一愣,他的外套落在了蜃楼里,现在身无分文,连带着手机也丢了。
    我就知道。对方看见他的神色,了然,你是不是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给家里说?这一进蜃楼就是十几天,外面都传疯了,你爸妈到处找你,还花大价钱挂了热搜,现在人人都知道走丢了个富二代少爷
    安平脑子嗡的一下大了,心道完蛋,他一开始不知道蜃楼和外界有时间差,以为去一天就回来了,蜃楼里也没信号,父母肯定是和自己联系不上,这下事情大发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回家,结果刚起身就黄牛就道:小少爷,既然你已经进了城隍庙,最好先别离开。
    安平一顿,什么意思?
    几天前药氏集团的柴董事从蜃楼中逃了出来,现在整个诸子七家都知道了,盘庚甲骨的传承已断,药氏集团的人已经和药家本家闹翻了。
    安平:
    这下可好,枉他刚刚还想着怎么隐瞒消息。
    不过柴菩提逃了出来,柴宴宴却不在,药家无人主持大局,这是最坏的情况。
    罗刹子毕竟和药家有牵连,这几日药氏集团的人天天都来城隍庙蹲点,但他们不敢进来。你要是出去了,很难说那帮人会做什么。
    经黄牛这么一说,安平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老老实实留在城隍。他也不方便和父母联系,毕竟一露面就必须要回家,但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允许他走开,再加上安家最近也在和药家做生意,其中难免牵扯太多。
    他是个变数,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傍晚时安平尝试着下厨,不出所料地烧糊了一口锅,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拜托黄牛出去帮他买泡面。安平翻遍全身,头一次全部家当只有五块钱。
    估计不够买桶装,买成袋装的吧。安平挠了挠鼻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我用半仙儿的搪瓷缸泡着吃。
    没事儿,小少爷你想吃什么列个单子,明天我给你带来,今晚先将就下。黄牛在祠堂里翻箱倒柜,找出两大袋吃的,有榨菜有肠有卤蛋,还有老坛酸菜牛肉面,桶装的。
    安平看着袋子,有些眼熟,这是?
    小少爷你忘了?黄牛嘿嘿一笑,当初你头一次来城隍庙,被天算子坑着买了两大袋吃的。
    安平顿时想起来了,那时木葛生要他去买贡品,还附带两包健胃消食片,说城隍消化不良。
    其实我不吃这些。黄牛道:但是天算子让你买来,必然有他的道理。
    安平看了看廊下的棋盘,又看了看黄牛手里的塑料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是木葛生把他卷进诸子七家,又时常坑蒙拐骗,但看着对方不动声色打点好的一切,他心里顿时定了下来。
    我去烧水。黄牛道:药氏集团的那帮人天天在门口晃悠,小少爷你既然回来了,就算出不去,也没有不敢见人的道理。
    你端着天算子的杯子,那么他在与不在,都是一样。
    片刻后,城隍庙庙门大开,安平一手搪瓷缸一手榨菜,和黄牛坐在门槛上吃泡面。
    拐角那有一个,街口有一个,还有这些商铺二楼、房顶。黄牛拿着塑料叉子指指点点,都是药氏集团的人。
    安平顺着方向望去,他们堂而皇之地蹲在门口吃泡面,引起了一阵隐秘的骚动,片刻后一辆轿车在街口停下,一个穿着白色唐装的青年走了过来,看眉眼神韵,和柴菩提有几分相似。
    这就坐不住了。黄牛闷头吃面,那是柴董事的堂弟。
    青年走到庙门前,未语先笑,是一副令人心生好感的清淡面貌,我听下人说安家少爷回来了,特意赶过来,果不其然。
    对方递上名片,不知能不能请您吃个便饭?
    原来是柴少爷,好说好说。安平一抹嘴,拍了拍身边的大塑料袋,我这里面还多着,老坛酸菜香菇炖鸡,您要什么味道?
    对方笑容僵了僵,道:这里人多眼杂,烟火气太重,我在春烧一品订了位子,不知安少爷可否赏光?
    那可能不太方便。安平举起手里的搪瓷缸,我吃完还要刷碗,就这么撂下走了,怕是回来得挨揍。
    搪瓷缸白底红字,是地摊上几块钱一个的常见货,然而被安平这么一举起来,对方不得不退了两步。
    安少爷当真没有时间?对方面露遗憾,我还想和您聊聊我们两家今后的合作。
    安平摇了摇头,那个麻烦您找我妈,我不管家里生意。
    安夫人最近找您找疯了,您不回去看看吗?
    我说小子。黄牛开了口,你真当我不存在是吗?
    晚辈怎敢。青年朝他鞠了一躬,城隍大人。
    罗刹子和天算子在时,我就是个门卫,家里没人,我就是个城隍。黄牛唏哩呼噜吃着面,但现在安家少爷回来了,药氏集团情报工作做得不算差,你应该明白我如今的身份。
    是。青年轻声道:罗刹子手下有罗刹家,而其中的二把手,就是城隍大人您。
    安平吃面的动作一顿,险些被呛到,连忙猛灌面汤。
    既然知道了就快滚,我和安少爷吃晚饭,别耽误我们看夕阳。黄牛挥挥手,安家少爷回来的消息要是传开了,我唯你是问。
    他说着看了青年一眼,你姐姐是个疯子,药氏集团不缺疯子,缺的是明白人。
    青年沉默片刻,朝安平道:安少爷,虽然我不代表我姐姐,但我真的很希望能和安家达成合作。接下来这些话是我以个人身份说的,与诸子七家无关。
    安平:请讲。
    药家本家已经大乱,柴家大小姐遭遇不测,很多事情无法裁决,虽然本家根底深厚,但家主不在,长老们甚至开不了库。青年道:本家的资金链已经出了问题,周转困难,即使只是单纯做生意,药家现在也不是好的选择。
    言尽于此。青年微微躬身,在下告辞。
    安平吃完了面,抱着搪瓷缸在门槛上发呆。
    黄牛拍了拍他,小少爷别想了,柴大小姐知道你的情况,就算安家帮不了忙,她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我考虑的不是这个。安平思索片刻,道:柴家现在大概需要多少资金周转?
    这倒把黄牛问住了,小少爷你真要帮忙啊?他掏出手机发了几条微信,片刻后道:我问了柴大小姐的管家,要这个数。数字太多,他半天才查完。
    安平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个九位数。
    他想了想,道:你让柴管家先撑两天,大概一周后能拿到钱。
    这回被呛到的是黄牛,不是吧我的少爷?刚才是谁连桶装面都舍不得吃?
    怎么说呢。安平努力组织了一下词汇,这不是一回事。
    黄牛看他半晌,叹了口气,果然是天算子的眼光,他没选错人。
    不过话说回来,您去哪找这笔钱?
    这个啊。安平点开便签簿,打下一行号码,你给这个手机发条短信。
    这是谁的手机号?
    我妈的。安平道:你就说你把我绑架了,赎金要两个亿。
    作者有话要说:
    剖液成龙,结气成鸟,十方天人,莫不瞻奉《云笈七签》
    第64章
    朱饮宵三人依然在海面上漂流。
    显露真身时朱雀的三昧真火烧光了朱饮宵的衣服,导致他暂时没法变回人形,否则只能裸奔。乌毕有和柴宴宴拔了一根朱羽,一头连着屏风,一头挂在朱饮宵的脖子上,屏风筏子跟着朱雀,三人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实在是太无聊了,远处柴束薪战银龙很精彩,但谁也不敢靠近了看。乌毕有拿着手机打游戏,水天之境没信号,只能玩贪吃蛇,一直到电量耗尽,总算熬过去了几个小时。
    他盯着朱饮宵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公园划船。
    朱饮宵一愣,这话着实不像这中二病少年说得出来的。
    那种船分很多种。乌毕有转过头看着柴宴宴,比划道:有脚蹬的,有电动的,还有橡皮筏子。其中有一种是竹筏,但是不用撑蒿,前面连着一个巨大的电动橡皮鸭。
    柴宴宴听懂了,噗嗤笑道:那岂不是和咱们现在很像。说着指了指朱饮宵,这就是咱们的橡皮鸭。
    朱饮宵心说我就知道这倒霉孩子没好话,是是是,那个时候你还闹着要坐云霄飞车。
    但是你钱没带够。乌毕有道,最后给我买了一个蠢到爆的娃娃。
    毛茸茸的不可爱吗?朱饮宵没觉着有什么问题,最后你抱着它还睡着了,啃的上面全是口水。
    乌毕有嘁了一声:娘炮审美。
    朱饮宵一翅膀把这小子拍进了水里。
    乌毕有不太会水,在海里扑腾了半天,柴宴宴探头看着他,你没问题吧?要不要拉你一把?
    不用!乌毕有咬牙切齿地抹了一把脸,接着一扬手,拽住朱饮宵的尾羽,硬生生爬到了朱雀的背上。
    朱饮宵:小子你要造反?给我下去!
    就不。乌毕有浑身都是水,干脆整个人埋进了羽毛里,朱雀的体温极暖,很快就能把水汽烘干。任凭朱饮宵怎么甩他都不下去,活像一只死皮赖脸的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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