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之下,对身体的操纵也迟钝了,想要额头相抵的动作变成了暴力的撞击。强忍下钝痛,被撞击的克里默却像是被激怒般面目狰狞地挣扎起来。
    一点都不乖。我在救你,你却只想攻击我。
    疼痛刺激下,莱文的理智也被兽性削弱。他发狠地露出狞笑,强势地压制住失去理智的军雌。精神力似乎为他的躯体灌输了力量,让他轻易在这场斗争中取得胜利。
    头抵着头的动作拉近了精神海的距离,他运用着好不容易掌握到的一丝技巧,终于让散发着银质光泽的精神力碰触到另一片精神海。银色精神力瞬间融化了精神海的壁垒,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住感叹精神力的霸道。
    壁垒之下的精神海不容乐观,弥漫着污秽的黑色阴云。阴云之中,危险的红光闪烁。每当红光闪过,黑色就再度加剧,污染一切还亮起白光的部分。
    不过这些都不必再惆怅。那抹银色一至,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园一般在克里默的精神海里畅游。银色精神力掀起巨浪、疯狂翻涌,摧枯拉朽一般把污秽层层瓦解、消融,不消片刻,精神海里就出现了一片澄澈之地。
    莱文摇晃疼得发狠的脑袋,喘着粗气重新保持清醒,正待进一步的精神安抚,克里默却出现了异样。
    不是狂热加重了,正相反,精神狂热在消退。赤红的眼瞳恢复了纯粹的黑,嘶吼与胡言乱语不再,翅膀也恢复了乌黑,但克里默仍然沉浸在精神狂热后遗症的理智丧失之中。军雌双目失神,眼底闪烁着水光,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淙淙流下,竟是哭了。
    哭了。
    那位心如磐石、意志堪比钢铁的克里默,哭了。
    荒唐的认知让莱文的脑海响起一阵嗡鸣。
    仓皇、迷茫、不知所措。
    迟钝的大脑使用过度,宕机了。
    他脱力了。
    克里默怎么了?
    他控制不住精神力了。
    克里默为什么哭了?
    他失去控制的精神力似乎还在自发地进行着安抚。
    克里默是怎么想的?
    他
    克里默克里默克里默。
    交错的思绪已经难以整合,满心满眼俱被克里默占据。
    被满心惦记的克里默呜咽着,终于在微弱的气息中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带着前所未有的悲怆,莱文,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什么?
    克里默饱含哀叹的哽咽断断续续。
    对不起莱文背叛了你。不要雄子安抚滚啊
    那个滚字说得有气无力,痛恨之情却如此清晰。
    我被别的雄子拥有了我不是独属于你的了
    克里默眼底的光熄灭了,用一句话给自己下达了最绝望的审判。
    精神安抚,这个让其他雌虫趋之若鹜一般的存在,被克里默拒绝、厌弃,把得到安抚都视之为对他的情感背叛,这是背负了多大的心理负担?
    心理防线被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总是能够被克里默轻易击破。
    莱文失措地望着自己最珍重的军雌,被渲染上如出一格的悲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我要告诉他。
    郑重的决定也是对克里默的承诺,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可是宿主,你还没有返祖成功。]
    祖祖的话语声越来越弱,显然已经察觉到莱文的毅然决然。
    那就返祖成功。
    不要再假装什么矜持、考虑什么阴谋利益,是克里默了,早就是他了。自己难道还对其他虫族动过心吗?
    给了克里默幻想又仅仅止于暧昧,多蠢啊。
    [克里默现在理智丧失,告诉他他也记不住的。]
    嗯。
    他会在克里默恢复神志后第一时间坦白自己的雄子身份,给克里默留下一个美好的第一次。
    但,不是在这里。
    眼神撇过杰斯倒下的那片种植着野花野草的花田。
    这里太肮脏,他们太狼狈,克里默甚至没有理智还受着伤,一切都不合时宜。所以面对军雌的悲哀与自我厌恶,他只能选择安慰。
    把热泪一点点吻过,莱文用展开的翅翼贴上颤抖的墨色蝶翼,在克里默的耳边一遍遍下达着精神暗示,没有别的雄子。我是莱文,我是雄子,莱文是你的雄子。
    莱文是雄子?
    哽咽停住了,迷茫与否认在克里默的脸上交错。
    [宿主!]
    他记不住,这是你说的。不会有任何风险。
    祖祖的反复劝导让莱文心头升起恼怒,但更多的是对此时此刻不能将自己原原本本坦白的惭愧。
    别哭了,你是最完美的军雌,属于莱文的军雌。
    或许是心境的变化,又或许是克里默在安慰中逐渐放下了心防,精神力的安抚顺畅起来。黑雾、红光被逐个击溃,克里默的精神海中唯留下温暖的白光。
    安抚完成后,莱文驱使着银色精神力撤退,意外路过了精神海里一片充满银光倾洒的区域,在那个区域中,他见到了所有与自己相关的回忆,伴着克里默真实的情绪。
    五年前的、现在的,甚至是五年间时时出现在幻想中的。
    这是克里默的隐私,他不该看的。
    心里拒绝着,克里默的精神海却颇有些不矜持,自说自话地涌了上来。
    五年前的他们一起合作、一起战斗,克里默对此的想法是欣赏是满足,那竟是克里默最轻松的时光。
    不相伴的五年间的回忆画面就充斥了隐忍与自我厌弃,他的一次次出现是在梦里,是在幻想里。
    现在的他源于最近的回忆,克里默怜惜、深爱伴着一丝无奈与苦涩。
    克里默,原来是这种感受
    [宿主,我们差不多要准备离开了,负责搜查的军雌马上要经过这里了。]
    知道了。
    强忍着眷恋,从克里默的精神海里撤回自己的精神力。莱文不知道的是,因为最后那波挽留,还未掌控完全的银色精神力悄悄在那片留恋的区域种下了一枚小种子。
    把归于平静的克里默放回地上,莱文为军雌抹去泪痕,在最后一句安慰中吻了吻军雌的额头,然后起身。
    他没有草率地离开,而是在隐匿行踪之前谨慎地检查了一遍杰斯的状态,防止在离开的间隙出现任何意外。
    杰斯还活着,但离死亡也不远了,可以判断得出原因不在外伤也在精神。
    冷眼旁观着痛苦的杰斯,莱文最终没有补上最后一刀,匆匆离开了。
    直觉告诉他,如果军部想要从精神狂热的雌虫身上获得什么,那个突破口就会是杰斯了。
    兹林星的精神狂热事件在第二天发酵,比之其他星球的几次事件讨论度翻上了几翻,各大星际媒体都疯狂了。
    【震惊!兹林星信号塔惨遭劫持,兹林一步迈错、星际失联?】
    【演唱会遭遇信号劫持,大明星莱文陷入恐吓危机。】
    【一小时精准打击,精神狂热雌虫被迅速擒获。】
    【精神狂热频频事发,针对雌虫的管控是否应该加大力度。】
    舆论集中于信号塔与演唱会之间,花田的事没有被报导,被人为隐去。
    作为事件中心的兹林被舆论点燃,彻底与恬静美好告别。焦躁不安的情绪在这座星际花园漫延,作为代价,大量游览者在事件第二天就匆匆离去,并表示不会再选择这里。
    让大众如此愤怒的原因大抵在于信号塔。作为与其他星球通讯的桥梁,信号塔的失去意味着星际失联,而兹林星常年基础建设薄弱,多年来只建设了一座信号塔。这让在这里短暂逗留的游览者被可能失联的巨大的危机感吞噬。
    而演唱会惨遭中途叫停的莱文却收获的几乎全是正面的评价。
    莱文团队第一时间把票价全数退回,并在星际平台上免费放出演唱会正式演唱和彩排的所有视频。当然这不足以控制舆论。真正左右舆论风向的是那些参与了演唱会的观众们。
    在演唱会遣散的第一时间,一位观众在星网上上传了自己的真实经历。
    【这不是我第一次参加莱文的演唱会,却是经历最特殊的一次。来的时候我满心欢喜,充满了期待。这种期待在莱文唱出第一句歌词时到达了巅峰。我最爱的歌手在今天的表现堪称完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我陶醉其中,直到事件的发生莱文是最近距离受到威胁的虫族,全程站在全息设备的最前端。他的脸色不好看,却没有胆怯逃窜,无声的行为在最初稳定住了观众的情绪。之后就是军部接管秩序了,我承认,在疏散过程中我的内心十分不安,所以当时我试图做些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情绪。我庆幸自己打开了星网,看到了经纪团队在星网发的视频,我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恐惧,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家告诉我,已经安全了。】
    这条信息下收获了无数好评。
    被集中讨论的莱文却对此漠不关心,在第二天就搭乘星际航班回归了首都星。并且,通过自己独特的信息渠道,他知晓了,克里默与杰斯也于第二天被放进了治疗仓,随着军部的飞船被送往首都星接受进一步的治疗。想必治疗之后,将是大规模的调查与问询。
    心头时刻记挂着克里默,莱文也想趁着军部密集治疗与审讯的间隙,抓紧时间把手头的事情清理掉。
    在实验室上交了植物样本后,他与雄父艾伯特约好了情况汇报的时间。
    一旁的通讯器喋喋不休地响着。
    休伯特,有什么事?
    莱文的言语冰冷又不耐烦。
    怎么?去了一趟兹林对我都这么不耐烦了?
    亚雌言语中的张扬明媚一点都没有被莱文的冷淡浇灭。
    说重点吧。
    阿尔洛的成年礼
    如果是有关成年礼和结婚的事,让它顺利进行就是了,我会在成年礼当日把阿尔洛连同洛弗一同击溃的。
    此时莱文身处实验室里自己的办公室,一边快速浏览整合资料,一边分心地与休伯特讲话,语气平淡地仿佛只是杀死了一只蚂蚁。
    如此张狂傲慢的发言让休伯特彻底兴奋起来,亚雌不由地好奇是怎样的发现才能让莱文从最初的隐忍不屑转变为如今的完全蔑视。可惜莱文此时的态度也表明,若是自己多嘴问了这么一句,一定会被不耐烦地立即挂断通讯。于是,休伯特重点提起了自己此次联系的目的。
    不要这么心急打断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最近似乎多了个隐形的帮手。
    整理资料的手在桌面敲打了两下,莱文分出一部分思绪集中在谈话上,继续。
    洛弗家族在首都星的根基,那些大大小小的产业最近都出现了一些难以察觉的小问题。洛弗蠢货们至今还没有发现,但这些问题集中爆发出来会要了他们的命的。
    主使?
    休伯特嗤笑,当然不是我,我只是趁机在其中捞了一笔小的。背后的大人物藏得很好,刚封了上校就躲到前线去隐藏自己了。
    卡尔格拉泽。
    莱文沉吟,卡尔与克里默关系匪浅,这里的主谋与其说是卡尔,他更相信是克里默。
    大概是他吧,其中牵扯了不少地下人物,我能查出卡尔就不错了。
    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地下?那一定是克里默了。
    莱文急于挂断电话整理思绪,语气匆忙了些。
    休伯特翻了个白眼,嗔怪道:你今天也太无情了点。我还想提醒你要小心谨慎呢!卡尔盯上的不止洛弗,还有
    亚雌报了一连串产业,都与曼森家族藕断丝连。
    大概就这几个,我不确定这是否与你关联,你自己斟酌吧。
    挂断了通讯,莱文沉默了。
    那一连串产业皆由自己的叔父汉斯曼森掌控,削弱它们反而是给自己助力。怪不得今天他从瑞吉那里听说自己的雄子表弟最近收敛了许多,甚至为了利益要转娶另一位资产丰厚的贵族雌虫。
    原来克里默说自己能处理就真的处理得这么果决迅速。
    他的军雌总是默不作声地把一切都处理干净,这种独自逞强的性格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
    克里默。想见他,不知道他的治疗结束了没有。
    发出去的通讯至今没有回音,计划好的完满告白迟迟不得实现,在处理事务的空白期,莱文的心空落落地落不到实处。
    一股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焦虑与严肃萦绕在脑海,加剧了他想要快速解决一切的心情。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莱文解除了门上的基因锁。
    出现在门口的本尼失去了一贯的灿烂微笑,面容严峻,检测报告出来了。
    关乎一切的核心钥匙终于被递到了他的掌心。
    深夜。
    从审讯室出来的克里默在走廊的窗台边驻足良久,直到传讯官的呼喊声灌注脑海,才把他从即将窒息的氛围中解救出来。
    抱歉,给总帅的呈报我现在就写。
    传讯官微笑着说:我正是为这事来的。总帅让我通知您不必写书面呈报了,直接去总帅办公室进行当面汇报。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动身离开的克里默面色如常,心情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平静,与杰斯的对话中他得知了太多超出常理的东西,让他现在如鲠在喉,即将面对总帅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同样在此夜心情沉重的还有莱文。
    向雄父艾伯特当面说出了那句我要在阿尔洛成年礼上公布药物的事后,气氛就一路迈向紧张。
    一向慈爱待他的雄父展现了家主的威严,言语中不再夹杂私人感情,你必须要有一个足够打动我的理由。
    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还有同胞在蒙受这种药物的痛苦,这就足够了。
    艾伯特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温情牌是打动不了我的。
    我知道。莱文叹息,继续下去,他的话语内容就要变得丑恶不堪了,但他不得不说,阴谋者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展开攻势是仗着所有虫族不能短时间解析出他的药物,他想要借着时间差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不能让其得逞,为此必须扼断他的爪牙。
    即使这么行动之后他会再度销声匿迹?
    不会的。不行动才会使线索一再断联。莱文逼近了雄父所在的书桌,眼神中充满了恳切。
    艾伯特握拳抵住额头思虑良久,终究是松了口,先看看成年礼最后这几天他们要翻出什么风浪吧。
    感谢您。
    莱文垂下眼,为自己最敬爱的雄父献出了郑重的家族礼。
    城市的另一头,总帅和克里默的对话也进入了尾声。
    事情就是这样。
    如此说来,真正参与进此事的是洛弗而不是曼森。
    确切地说,曼森主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辛苦你了,克里默。最近把视野放在洛弗这一方吧。
    遵命,总帅。
    一整天都笼罩在紧张的情绪中,回到家的莱文已经疲惫不堪。
    条件反射地打开通讯器,和克里默的对话还停留在自己发的上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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