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还会有奇形怪状的野兽被放进来,与她撕咬。
    她那时候并没有现在这样的本事,连人形都不会化,是以, 每次都是遍体鳞伤。待那些人尽兴了, 这庭院就会又变得安静下来。
    有几次, 夜里会有个年轻小男孩端过来一碗清水, 她瞥了瞥眼,并不动, 待得那小孩走了之后,才会去喝一些。
    后来,她发现, 那清水里面似乎加了什么药材, 可以缓解她的伤势,她便将那清水倒在自己身上,当作伤药用。
    只是不知道为何, 不久之后, 那小孩就再也不来了。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 将那笼子偷偷打开,辗转之下, 回到涂山,而那日距离她离开涂山的日子,已然过去了三年。
    从此,她便对人这个物种产生了不喜之情。
    她认为,人是最贪婪残忍的动物。
    她一人在涂山深处修炼,远离世人,慢慢地,寒来又暑往,这样过了好些年,她才修得人形。
    上天赋予的神格内化在楚南竹身体里面,虽然只有半份,却也让得楚南竹的修炼速度大大加快。
    又这么过了几十年,她成了涂山的少君。
    山外的山民都说在山里面看到了仙人,见到了神迹,他们叩拜她,尊崇她,为她塑像,立祠,在她的塑像面前许下种种心愿,用最诚挚的态度去对待她,以望,她能保佑他们。
    可山下的山民却不知道,他们参拜的神明从不会怜悯世人。
    楚南竹一人站在涂山西面的崖顶,寒风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她立在那里,像是一道雕塑一般,静静看着下面的山林和炊烟,眼里是无尽的平静。
    她前些年曾下山,遇见了一个和尚,那和尚看上去仙风道骨,悠然世外,但却非常多管闲事,一路死皮赖脸跟着她。
    楚南竹的冷气嗖嗖的朝他放,他也只杵着他的降魔仗,道一句,阿弥陀佛。
    有一日,楚南竹蹙着眉,问:你老是跟着我干什么?
    那老和尚晃了晃头,道:施主,我们有缘。
    楚南竹:......
    后来,楚南竹到了要去的地方,办好了事,要回程的时候,那和尚才幽幽叹一口气,道:你是涂山少君吧?
    楚南竹看向他。
    那老和尚说:你身上的嗤蛇血脉强大,你压制不住它,对么?
    楚南竹手微微伸向一旁,手中渐渐画出一个金色法阵来,那和尚只一脸无奈,挥了挥手,那法阵便不见了,道:你这人倒是性急,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想拿剑出来了。
    楚南竹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对方的实力并不在自己之下。
    那和尚道:看在施主与我有缘的份上,我暂且替你封印了它,如何?
    楚南竹不想理他,但那和尚道行实在太高,他只一个来回,楚南竹的左手臂上面就满覆上一片金色符纹。
    楚南竹站在山顶,抬了抬自己的左臂,那里是嗤蛇的脉,那和尚虽然有些死皮赖脸,但这留下的金色符纹倒甚是有用,至少,回来这些年,她再没有受过嗤蛇的影响。
    可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若想彻底压制住嗤蛇,那便得远离世人,修最无情无欲的道。
    有一年,涂山周围发了洪灾,有暴雨冲垮了山民的房屋,摧毁了他们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他们到为仙人庙里面许愿、参拜,期望这暴雨能够停下来。
    但是,足足参拜了半月,大雨仍是在下,毫无一丝作用。
    人们说这山里根本没有什么仙人,是当初的那些人看错了,以讹传了讹,是以,这宗祠庙渐渐荒僻下来,角落处长满了草。
    有一日,一个粗布姑娘经过这座祠庙,那时候天才刚刚明,她见得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模样甚好,身影清瘦。
    她愣了下,看了看庙里面放供品的空空的碗,张了张嘴,道:姑娘,你这是,宿在里面了?
    楚南竹默了下,然后道:不是。
    她练功练得乏了,便到山腰处来走走,偶然见得下面一间祠庙,她以前也来过这里,但却从未见过这祠庙,想着应当是近来些年修的,本也没放在心上,却鬼使神差走了进来。
    那粗布姑娘道:姑娘呀,这里面的供品可是不能吃的呀,你若是饿了,给,这是我在路上摘的果子,你先吃着。
    说着,便要把她那布袋子里面的果子塞给楚南竹。
    楚南竹:我不......
    那粗布姑娘一摆手,像是什么过来人似的,道:不用客气的,这果子就在那外面的树上,你要是觉得好,自己也可以去摘点儿来,没主人的。
    那粗布姑娘说完就走进了那祠庙里面,她放了供品,在那塑像面前上了几注香,然后跪在那蒲团上面,拜了几拜。
    楚南竹站在后面,看着她拜那上面的塑像,那塑像应当是个女子,面容已然有些模糊了,但身影却透着股熟悉感,它浑身丝带飘飘,看着应当是哪路的女神仙才是。
    你在拜谁?楚南竹问。
    那粗布女子站起身来,说:这是少君祠,自然是拜我们涂山的少君了。
    涂山......少君......
    她不是什么仙人,何必拜她?楚南竹道。
    那女子听了,甚是有些紧张,连忙走过来,道:可不能在少君像面前这么说呀,大忌,乃是大忌的。
    看楚南竹不说了之后,那粗布女子才缓缓而言,道:我祖父曾经亲眼看见过这位少君的,听闻她乃神君后裔,在涂山深处修行,常年不见世人,但是有一日呢,我祖父上山采药,他在途中踩上了猎人设下的捕兽夹,这腿呀,被夹得血淋林的。
    楚南竹一声不吭听着,那女子看她还挺有兴趣,于是笑了笑,继续说:但是他那时候采的药是我祖母的救命药,这山里面就七八月份有,待过了这些天,山里就是雨季了,更加不好找,于是我祖父拖着个伤腿继续找。
    外面的药材都被采完了,他只有往里面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崖壁,上面长着那药材,后面却突然来了只巨狼。
    那狼大得呦,比我祖父还大呢。
    那女子停住了话,楚南竹瞥了她一眼,道:然后呢?那女子眼里暗笑一下,然后继续讲:我祖父拿了那药,一个劲儿就往后面跑,几番乱撞之下,不晓得跑进了什么地方,在前面看见了一座房屋,房屋外面有个女子,坐在一个石板上面,不晓得在做什么,而此刻,那巨狼紧紧追在我祖父后面。
    我祖父心想,这下完了,这巨狼把自己吃了不说,还得给那女子带去灾祸,于是他便想着,往旁边跑些路,待那狼追他跑了以后,那女子也好求生,就是可惜了那药材,带不回去了。
    可是......
    那粗布女子又停住了话语,然后去看楚南竹的神色,楚南竹已经想起来了,也没问那粗布女子接下来的事情,她已然晓得情形,那粗布女子似乎有些失望,但不过一会儿又升起了兴致。
    她继续道:那女子只一眼扫过来,那狼就不敢往前了,它低低地伏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咽来,再然后......再然后,那狼就直接跑了。
    那女子走到我祖父面前,只挥了挥手,我祖父面前就出现了一扇金色的大门,她只微微一推,我祖父就跌进了那门里,待我祖父缓过神来,发现他竟然直接就回到了家里面的院子里。
    楚南竹记起来了这件事,她那时候正在修炼,那一人一狼不晓得怎么,绕过了她布在外面的迷阵,直接到了她的住处。
    她的血脉里面天生就带着对这些野兽的压制,平常的野兽都不敢攻击她,甚至惧怕她,是以,那狼才低伏着退了去。
    而那个男人......
    未免他出去直接被那狼扑了去,楚南竹直接就开了扇法阵金门,将他送回了自己家里面。
    那粗布女子昂着头,道:你说,这等仙术,若不是仙人,那是什么?
    楚南竹心道:是术,但不是仙术。
    她无意与那粗布女子多说,只淡淡嗯了一声,出了门,想着再在附近走走,散散心,一味地闭关修炼其实并不是好事,有时闲思间隙的一个灵光,就能够想通一个困恼好久的难题。
    那粗布女子趴在门墙那里,看着她的背影,起了声调:哎,你走了吗?
    楚南竹虽然不太爱与人说话,但对人的礼仪是明白的,她道:嗯,走了。
    那,你明日还住在这里吗?那粗布女子以为楚南竹是戏文里面的那些习武之人,是一些门派里面出来的,游浪江湖,现在暂住在这祠庙里面。
    楚南竹只摆了摆手。
    第二日,楚南竹并没有回去,她在一处山洞打坐,待朝日照了进来,她才走了出去,这里离那祠庙不远,她想了下,回了那祠庙。
    庙里仍然放着供品。
    供品旁边,还有一个新鲜果子,以及,一碗清粥小菜。
    待那种粗布女子第三日来的时候,那碗清粥小菜已然见了底,她笑了下,然后放上这一日的饭菜。
    这样过了半月,直到有好几日的清粥小菜都是剩着的时候,那粗布女子才晓得,那人应当是走了。
    她叹了口气,心里略有些怅惘,这女子是不多的能听她讲这些故事的人了,她以往向别人讲的时候,那些人都会用一种你是编的吧的表情看着她。
    有些性子好的,会听完,然后点点头,但是看对方的表情,粗布女子知道对方是不信的。
    有些性子不好的,直接就甩袖走了去。
    那女子倒是不一样,虽然一副不怎么想跟她讲话的模样,但是确是在认真听自己说,视线一直盯着自己,那眼里的神色表明,她是相信的。
    面上一副淡淡的模样,但是自己要是停住不讲了,还会不动声色地追问,着实是可爱,她年纪看着似乎有些小,也不知道满二十了没有,这副不爱搭理人但是又对自己说的故事甚有兴趣的模样,倒有些像自己不在了的妹妹。
    这祠庙里拜着的少君送回了她祖父,她祖父带回来的药材救了她祖母,还有她祖母肚子里的孩子,是以,才会有后来的她们一家。
    那位少君,是她们家的恩人。
    所以,每隔那么久,她都会来拜一拜这位少君,虽然家里离这里不算近,不能天天来,但隔上那么几日,总是会来一趟的。
    楚南竹常年待在山上,这一回下来,已然距上一次隔了三四十年了,她无意间转到这祠庙旁,这祠庙变得更加破败了,从外面看起来,那些残残的瓦片,只一个风吹过来,便要掉了下来。
    楚南竹在门前站了一下就要走,偶然间却瞥见一片绿色,待她走进去看,发现是几颗青红的果子,还有,几样简单的供品。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有修,明天再修。(已修)
    第68章 模糊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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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
    院墙外面传来几声咳嗽, 楚南竹走到一处隐蔽地处,观察外面的情形。
    有一个年轻女子,扶着个老婆婆走进了这祠庙。
    把那略干了的果子和供品换了新鲜的, 再然后, 那年轻女子伏在那塑像面前磕了几个头, 待站起来后,那老婆婆也作势要跪下去, 那年轻女子扶住她的手臂,道:娘,你腿脚不好,我代你磕就是了。
    那老婆婆摆了摆手, 慢慢跪下来, 很是虔诚地, 向着那雕像, 磕了几个头。
    那前面的塑像已经很老了,不晓得是被人破坏了还是被雷电击坏了, 一手一腿已然不见,浑身还满是灰尘,看着着实不好看。
    阿雨, 去把少君像上面的灰尘擦了。
    好的, 娘。
    那老婆婆杵着个拐杖,扶着一旁的柱子,楚南竹在隐蔽处看见了她的脸, 虽然老了很多, 但是依稀能够看出来年轻时候的模样。
    正是那几十年前楚南竹在庙里遇见的那粗布女子。
    楚南竹低下眉眼, 扶着墙壁的时候有些发愣。
    秋风寒凉,待拜过了少君, 那年轻女子就想着扶自己娘亲回去了,免得惹了病。回头的时候恰好看见站在墙那里的楚南竹。
    诶,你是?
    那老婆婆转过身来,朝她女儿视线的方向望去,就见了一白衣女子,素白月牙袍上面绣着丝丝金线,勾着纹,挽着丝,下摆一层薄薄叠纱垂下,矜贵异常。
    她蓦地愣了。
    纵然已经是几十年的事情了,但她却记得清楚,她以为那女子是戏文里面说的江湖游人,到这里暂留了几天,她没出过村子,一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个与周围的人不一样的女子,印象很是深刻。
    楚南竹眉头略略一皱,不晓得心里怎么想的,直接回了头,往外面走去。
    娘,她怎么突然走了?
    那老婆婆在原地呆愣了片刻,然后突然笑了出来,她年轻时候心里总是想见一见这位少君,她是何种模样,是祖父说的那般本领强大,那般慈悲为怀,那般的貌若天人吗?
    却原来,她早就见到了。
    楚南竹站在小路边上,天上渐渐飘下来一阵阵细雨,牛毛一般,染湿了她的鬓发,她没在意,只愣愣望着前面,一声不吭,犹如一尊雕像。
    诶诶,这位姑娘。后面传来年轻女声,楚南竹回过头,认出那是方才在祠庙里面的那年轻女人。
    她没说话,只用一双薄薄的眼瞧着那人。
    那年轻姑娘急急忙忙跑过来,塞给她一把伞,简短说了句:下雨了,快回家去吧。然后挥了挥手,便回了她娘亲那里。
    小路尽头,那老婆婆撑着一把伞,动作有些缓慢,微微的,给她做了一个礼。
    那一刻,楚南竹忽然觉得,也许,她做这个少君,也没那么坏。
    娘,走吧,回去了。
    好。
    那年轻女子搀扶着那老婆婆,二人渐渐消失在茫茫细雨里。
    待过了会儿,楚南竹执了那把油纸伞,沿着那条小路,渐渐回了涂山深处。
    一片朦胧中,只她孤身一人。
    后来,涂山这片再也没有出过水灾,涂山山民在这里靠着山,背着田,缓慢地度过了一辈子。
    直到再几十年,改朝换代,都城也更改了,涂山这片离城里越发远,生活很是不便,一些人索性就迁了家,后来,整个村子都迁走了。
    只留下两户人家在这里。
    那其中一户,就是李阿婆,也是,在那条小路上面递给她伞的人。
    绕过那条河堤,便到了李子服家里,宋锦遥敲了敲门,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李子服看见外面是宋锦遥,有些惊讶道:仙姑?
    仙姑......
    宋锦遥嘴角抽了抽,算了,仙姑就仙姑吧,好歹她没叫姑奶奶了呀。
    想起姑奶奶这个称呼,宋锦遥便微瞥了旁边的楚南竹一眼,她后面的红发带被吹得贴近她的嘴唇,那双薄薄的眼睨过来的时候,竟然显得她一些艳。
    上次来这李子服家里的时候,她还老是用李子服的那一句姑奶奶调侃自己。
    什么姑奶奶,她才十九岁而已。
    两位仙姑请进。李子服道。
    李子服一人在前带路,二人跟在后面,宋锦遥瞥了楚南竹好几眼,嘴角忍不住笑了下,这人.....还确实挺像仙姑的。
    给她一柄拂尘,那可不就是真真的仙姑了嘛。
    她憋着笑,抿了抿唇。
    你在笑什么?旁边传来温和的声音。
    啊?没有,没笑什么。
    楚南竹微偏了偏头,有些不信: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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