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请问......
    侧眼看去,却是一娇俏少女,脸部略有些婴儿肥,一双眼里水润润的,瞧得人心里生怜。
    她看起来有些羞涩:这位公子,我......她看着灵惘,却又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公子,我想把这盏河灯送予你,可好?
    灵惘换了一身斯文装扮,是段城给他准备的,这是厉城读书人最常饰的衣物,灵惘眉目秀气,目光温润,一身皮囊本就不俗,再加上他未有戒疤,虽是光头,但瞧起来,就像是个斯文又不拘一格的公子。
    段城本是想着灵惘这一身出去,怕是最合厉城小姑娘的心意,却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有人来了。
    送予我?灵惘不晓得这河灯含义,便接了下来那便多谢姑娘了。
    那姑娘送了河灯还不走,抿着唇瞧着灵惘:那,那你的......
    我的?我的什么?
    你的河灯,能送予我吗?那姑娘瞧着灵惘,怯生生的,却又勇敢无比。
    姑娘想要这河灯吗?拿去便是了。灵惘笑了下,把河灯递给那小姑娘。段城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连忙把灵惘的河灯抢过来,两人目光齐齐看过来,段城又一把把灵惘怀里的河灯往那小姑娘手里一塞,然后拉着江子依和灵惘就跑。
    跑的路上,因着拿了两盏河灯,还牵着两个人,不小心,怀里的一盏河灯就掉了出来,正是段城自己的那一盏,灵惘反应灵敏,下意识就接住了那河灯,下一瞬,他就又被段城拉走了。
    天知道,要是自己间接给灵惘和那小丫头订了姻缘,不说姐姐,光是锦遥那丫头就能数落自己半个月。段城心道。
    江子依被拽得迷迷糊糊的,一路被段城拉着跑,直到跑完了这整条街,段城才停下来,站在一个巷子口那里,直喘气。
    后面那姑娘眼睁睁看着不晓得哪里冒出来一个男人,生生抢了她心上人送给自己的河灯,偏生那心上人还接了那男人掉出来的河灯。而他们跑的那方向,正是城中唯一的一片大湖。
    那小姑娘嘴一瘪,差点要哭了出来。
    就在与段城三人相隔不远的一条街,宋锦遥一个人迈着步子出来了。
    街上尽是吆喝声,卖什么的都有,宋锦遥走过几个摊子旁边,摊主张罗着要她买点东西,宋锦遥只笑笑而过,径直走向了一处店铺。
    店铺里面装饰得简朴,显得有些素雅,里面没多少人,并不显得拥挤,她看周围似乎没有店家的小厮,于是便到柜台那里,问道:你们老板呢?
    正在柜台前面的女人抬起头,细眉清目,眸含秋水,是个美人,宋锦遥诧异了一下这算账之人的容颜,不过也只是一瞬,便回了神。
    那女人瞧了她一眼,道:我便是。
    宋锦遥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家店铺的老板这么年轻,她缓言道:是这样的,我此来厉城不久,对这千灯会有所耳闻,但我看......你这店里河灯种类繁多,不知该挑选哪一种?
    那老板拨了几颗算盘,嘴角勾了下:姑娘,此乃多事之秋,你在这时候前来厉城,想必,也不是一般之人吧。
    宋锦遥没想到那老板回自己的是这样一句话,她笑了笑,以沉默相对。
    那老板也并未执着于这一点,她知晓,这姑娘,要么是朝廷千机阁的,要么就是隐门的人,除了这两种人,是没人会敢在这时候来厉城的。
    除非是像秦王那般,被高手一路护送着过来。
    你跟我这边来。那老板向宋锦遥道,她带宋锦遥到了后阁,向她介绍,哪些河灯是用作互表心意的,哪些河灯是用作为亲人祈福的......
    这些河灯的手艺都甚好,挑不出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宋锦遥手指着一盏河灯道:那就要这盏了。
    那老板瞧了瞧那盏河灯,道:看来姑娘是有心上人了。
    宋锦遥抿了抿唇,没作声。
    老板笑了笑,她晓得这般年纪的姑娘对于这等心事总是有些羞涩的,一如当初的她自己一般。
    只是看这姑娘皎皎年华,皓皓月容,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子能得了她的芳心,希望他好好对她才是。
    言罢,老板将那河灯装进袋子里,递给宋锦遥。
    宋锦遥却道:我要两盏。
    老板愣住,对她说:姑娘,这表心意的河灯,一人,乃是只能买一盏的,若是......你心中那人与你是一般心意,便是也要自己来买的。
    宋锦遥并不知晓河灯的细节,出来的时候也并未考虑这么多,她本来......是想偷偷买回去的,想着,也许阿竹会喜欢。
    看那老板的模样,好似不会卖予她两盏。
    宋锦遥有些苦恼:真的不能买两盏吗?没有例外?
    老板摇头:不行的。
    若是连互表心意的河灯都得要对方过来买,那那人的心意又有几分,老板皱了皱眉。
    这时,门外传来几声声响,听着像是雨伞敲击在门槛上面的声音,两人回头看去,只见一身穿白色锦绣服的女人走了进来。
    纯白的衫,肩部位置却用金线绣了一个图案,女老板未瞧清楚那图案是什么,只觉得那女子身段可真好。
    袖间压了碎色,腰封处印了卷云纹。
    这一身衣物本就不菲,穿在那人的身上更是出色,店里的不少客人都用目光偷偷打量过去,瞧着那拿伞的人。
    女子走到老板和宋锦遥面前,轻声道:那我也买一盏吧。她指着宋锦遥同款式的河灯,说道。
    老板还未张口,宋锦遥就走过去了:阿竹,不是让你在府里歇息吗,怎么出来了?你的伤还没好呢。
    楚南竹弯了弯嘴角:外面下雨了,我来给你送伞,灵惘师傅不是也说了,我愈合得快,他还叫我多出来散散心。
    而且......楚南竹的目光滑过那盏河灯,道:若不出来,我的那盏河灯又怎能买得回去?
    宋锦遥无奈。
    这两人在一起的氛围十分和谐,女老板等她们说完话了才出声:两位,是要这一种是吗?两盏?一人......一盏?
    楚南竹:嗯。
    宋锦遥也向她点了点头。
    那老板愣了愣,之后把那两盏河灯分别装在两个袋子里面,递给二人,楚南竹结了账,宋锦遥去门口撑伞。
    女老板瞧着那两人走出店铺,两道瘦长身影,缓步在茫茫细雨中,一开始是那白衣高挑女子在撑伞,走到一半,另一人把那伞接了过来。
    最后,两人消失在一个转角。
    女老板失神了好一会儿,直到店里的客人来问她还有没有伞买的时候,她才回神,有的,在二楼。
    那客人去了二楼挑伞,女老板独自在门口拨着算盘,她拨着,然后失神一会儿,再播几下,然后又怔怔望着空中。
    那两人,让她想起了秀娘,她与她,乃是一同长大的。
    老板,就这把伞,结帐。
    哎,这是找您的钱,麻烦您收好。
    厉城下着小雨,不过是如牛毛般,并不大,有些没带伞的回了家,有些半途买了伞,有些玩得高兴的索性直接不管这场雨。
    阿竹,你怎么突然出来了。宋锦遥抓了抓楚南竹的手,有些冰。
    出来放河灯啊。楚南竹瞥了宋锦遥一眼,眼里似含着水雾一般朦胧。
    你想出来放河灯?宋锦遥问。
    楚南竹顿了一下,点着头:嗯,是我想。她的语气着重在我字上面,听上去像是在揶揄宋锦遥。
    宋锦遥拉了几下楚南竹的衣服,佯装气道:楚南竹!
    楚南竹慢慢把宋锦遥的手包在双手间,然后才道:不晓得是谁,这一天,有意无意间提了河灯这两个词,怕是得有七八次了。
    七......七八次,我......我有说那么多次吗?
    你自己数一数,起床的时候提了一次,早饭前提了一次,吃过早饭后又提了一次,院里的时候一次,还有......
    哎哎哎,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七八次就七八次嘛。
    楚南竹接过宋锦遥的伞,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轻声道:想去放河灯,与我说就是了,干什么要一个人偷偷出来买?
    宋锦遥余光偷偷瞧了瞧楚南竹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十指相握,她又悄悄瞥开眼,道:我本来是想着,先买好了,然后再与你说,若是外面风大,我们就在府里的池子放,不出来了。
    河灯,河灯,顾名思义,自然是要在河里面放的,再不济也要在大湖里面放,瞧着它飘远才是,若是放在池子里,它又怎么将你的心愿送给河神?
    哪有什么河神啊?宋锦遥不信什么河神之说,她只是想与楚南竹一起去放河灯罢了。再且,若是真有什么河神,他又如何有能力实现这么多人的愿望?今天可是半个厉城的人都出来了。
    自然是有的。楚南竹嗓音清润。
    你见过?
    楚南竹目光看过来,她的眼眸里面含了墨,像星夜一般深沉。
    我没见过。
    不过,有些东西,人们相信,它就是存在的。
    正如这世间的许多事物,放在时间的长河里面,渺小得不过一抹蜉蝣,甚至连星辰划过的时间都不及,但正因为有人的存在,因为有人将它们放在了心里,所以,对于那个人而言,它便是有意义的,它便是存在的。
    就像此时河边的人们,她们并未见过什么河神,也不晓得那传说的真假,但一对对有情人在这里相聚,相知,然后相守。
    点燃了河灯,河灯浮在水面,用手划一划水,那河灯便慢悠悠地顺着水流飘远了。
    这时候,放河灯的人已经很少了,河面上的灯盏也渐稀了下来,宋锦遥看着那两盏灯,在心里面许愿。
    愿阿竹一生平安喜乐,早日脱离嗤蛇之苦。
    愿锦遥岁岁安康,早日寻得离散之魂魄。
    两盏河灯逐渐飘远,在水面上,再也消失不见。
    第109章 奇怪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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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完了河灯, 看见它们飘远,宋锦遥看了看天色,看起来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而且, 好似还下得大了些。
    阿竹, 我们回去吧。宋锦遥道。
    灵惘师傅虽然准许她出来了,但宋锦遥仍是担心得紧她。
    这里这么热闹, 不再逛一会儿吗?楚南竹瞧了瞧不远处的各种摊面。
    可......
    两人正往回走,因着手一直牵着,楚南竹一停,宋锦遥便感觉到了, 她回头, 瞧见那人过来:我又不是什么养在瓶子里的娇贵花朵,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 瞧瞧那边,那个老爷爷在捏.......糖人儿, 想吃吗?
    说罢,还未等宋锦遥回答,楚南竹便牵着她往那边去了。
    那老人大约五旬出头, 背有些坨了, 但是手法仍然很利落,面容慈眉善目,好几个出来玩儿的小孩都围在他的摊子旁边伸着手要糖人儿。
    等几个小孩儿买完了, 楚南竹才道:老伯, 麻烦给我做一个糖人儿。她嗓音清润, 浑身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老伯回了一个笑。
    诶, 姑娘,你要什么形状的?
    楚南竹回头:要什么形状的?
    宋锦遥盯着她的脸,嘴里嗫嚅了几下,然后道:兔、兔子。
    说罢,楚南竹回头,道:要兔子的。
    那老伯舀了两勺糖浆,不一会儿就做出了一个兔子模样的糖人儿出来,他笑着往前递了递:姑娘,这是带妹妹出来玩儿吧,今天街上人多,要注意安全呀,给,这是您的糖人儿。
    楚南竹:谢谢。
    她从怀里拿出碎银子出来的时候,宋锦遥直直盯着她,这一次楚南竹倒是没拿一大锭银子出来了,拿了一小坨碎银子出来,付给了那老伯。
    这银子实则大大超出了那糖人儿的价钱,老伯拿着那碎银子,有点踌躇不定,今日的收入虽多,但也补不完这余下的钱啊。
    左右为难之际,还是宋锦遥递上几文钱过去:给,这里,老伯。
    那老伯收了银钱,笑呵呵的,还送了宋锦遥一个小玩意儿。看后面的人来了,宋锦遥也不再耽搁人家做生意,于是就拉着楚南竹走了。
    路上,宋锦遥瞧了楚南竹一眼,看她把那一坨碎银子放进怀里,忍不住道:阿竹,你是不是不识得银钱的大小?
    银钱的大小?
    对啊,那老伯要的是五文钱,你拿这么多银子过去,他是补不了你的。
    楚南竹掏出怀里的钱袋子看了眼,然后又看向宋锦遥,宋锦遥对她说:你久居涂山,许是对这外面的世界不甚清楚,钱啊,可是普通老百姓的命根子,就连三岁的小儿,估计都会换算钱财呢。
    哦?
    要不要我教教你啊?宋锦遥一笑,眼尾就开始往上扬,她这模样分外漂亮,有些得意的意味。
    楚南竹瞧了手里的荷包一眼,然后伸出手。
    宋锦遥:?
    楚南竹开口:给你。
    宋锦遥:......
    荷包给你,以后想买什么东西,自可以从里面取便是。
    宋锦遥一愣:啊,那你呢?
    我?楚南竹视线移回来,眼里是山间蒙蒙的雾气,宋锦遥觉得再没人比她的眼眸更好看。
    是了,她深居涂山,常食果肉,整个居所上下找不到几套衣物,若说最值钱的,便是阿城送她的那些书籍了,可那些书籍在外人的眼里,还不如几碟小菜来得真实美味。
    像她这样的人,已经好久好久没用过银两了。
    她确实是需不着这东西。
    若我需要银钱,你替我付便是。楚南竹说道。
    而就在这时候,宋锦遥突然察觉到一股视线。往来处望去,乃是一酒楼,上面的招牌上写着:来一碗酒家。
    这家酒楼生意似乎做得很好,它的建筑都比旁边的高出一截。三楼走廊,一个穿华贵锦衣的男人正瞧着她和楚南竹。
    那男人大约三十左右,朗目星眉,束发冠戴得整齐,一丝不苟,浑身沉稳。他坐在一个包厢里面,包厢紧挨着窗户,那人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楚南竹顺着宋锦遥的目光看了过去,那男子勾了勾嘴角,看那动作,似乎是向她们敬了下酒,然后这窗户便被人关上了,再也瞧不见什么东西。
    宋锦遥与楚南竹对视了一眼,她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未放在心上,也许是城中哪家的大家子弟吧。
    两人边走边逛,路上还买了根糖葫芦和几样特色的糕点。
    宋锦遥将一颗糖葫芦咬进嘴里,还未彻底嚼下去,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含糊的音调:阿竹,你怎么都给我买,还都买些吃的。
    这样衬得她像个贪嘴的一样。宋锦遥心想。
    不爱吃?楚南竹问。
    宋锦遥瞧了瞧手里的各种吃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老实道:爱吃。
    吃喝乃人间最大的乐事之一,她当初才从清月轩出来的时候,大半钱财都花在吃喝上面了,以至于到了后来捉襟见肘,小钱袋子里面比脸还要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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