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竹随意用屋内盆中的水清了清脸, 让自己更清醒了些, 走去开窗,脚踏出一步, 又踩到了地下的茶杯碎片,她目光一顿,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然后拉开窗门。
    信鸟送来了一封信。
    这封倒是真的信,还有外面包信纸的信封,信鸟吊在口中,瞧见楚南竹,嘴巴往前探了探,示意她接着。
    楚南竹拿过那一封信,见得上面是一句:阿竹,亲启。
    她寡淡的眉眼似乎弯了一下,连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信鸟似乎并不怕她的模样,就连她的眼睛盯着它瞧的时候,也没有惧怕和恐慌的样子。
    那日以来,楚南楚离开清月轩后山,一路而来,不论是遇到人还是兽,看到她那副模样,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府里的丫鬟尖叫起来,叫着鬼啊鬼啊,林中的野兽低伏嘶吼,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她本是看在其中,但恍惚间又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她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好笑的意味,可又忍不住想,如果那个丫鬟在自己手里活生生死去,那惊惧的模样会不会比现在更甚,如果她戳瞎了那野兽的眼睛,它又还敢不敢向自己露出那样的目光来。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却又生生地体会到,那确实是从自己心里生出来的想法,是她自己的想法,不是别人的。
    她心里突然漏了一拍,从心底生出一股惧怕的感觉来,第一次,她惧怕她自己。
    那丫鬟也许是察觉到禁锢她的手有些松了,一下子推开了她,往外面跑去,因为手臂断了再加上惊惶的缘故,一路上摇摇晃晃的,险些站不稳。
    楚南竹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手,看了看手里的血,嘴唇抿着。
    在她不远处的脚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球,方才还在跳跃,现在却已经停住了,那是那丫鬟来寻的球。
    信鸟却不怕她,在她来拿信的时候,还用喙贴了贴她的手心,楚南竹感觉手心有点痒,瞧见信鸟可爱模样,下意识想要去摸一摸它的头,手伸到一半,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还是收了回来。
    信鸟一开始还主动把头伸了过去,后来许久没有等到触碰感,抬起头来,见到楚南竹已经拿着信在看了,它歪了歪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失落,扑棱扑棱翅膀便飞走了。
    楚南竹看着它飞远,直到天边再也不见,然后才将目光移了回来。
    阿竹:
    也不晓得你尝着我做的饭食了没有,可还觉得美味?我想了想,若是我当面这么问你,你定要说美味的,不过我没在你面前,你不必这么安慰我。我晓得我厨艺不够好,也许是天资不在这里,本来想着后天努力,结果也没什么效用,尝试来尝试去,最后却真的只会做这三道菜,还是阿刘婆婆手把手教我的。
    楚南竹嘴边抿了一抹笑意,把窗户彻底推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窗前,继续看下去。
    上一次不是跟你说了子依吗?她事情办完了,来与我们回合,瞧见我在厨房里面忙活,于是也忍不住过来看,瞧过来瞧过去,看也看会了,她便也做了一道菜,我尝起来,居然比我练习了这么多次的还要美味。我心里有些不忿,吃了半天也没夸她。
    倒是阿城那家伙,在一旁直直夸赞,什么好听的词语都栽在子依身上,什么神厨再世,什么其味无穷,反正就是怎么好听就怎么来。
    楚南竹忍不住笑了,她未提一字,但字里行间,都显露着宋锦遥的酸意。
    罢了,不说他们了,一说我就气,两人合着伙来气我。
    我方才不是说,我回了一趟清月轩吗,我回去的时候,子依正好在安葬姑姑,我与子依一同在姑姑坟前磕了几个头,我心中有些唏嘘,当初姑姑捡我回去的时候,我以为我能一直陪她到暮年,还想着待姑姑年老的时候要收收性子,莫要让她一天到晚为我担心,后来没想世事难料,她离去的时候,我还不过半大孩子一个。
    姑姑,她叫盛莲,她是很好的一个人,我以前曾与你说起过她,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但是故事太长了,纸张里装不下,待你回来,我再与你慢慢细说。
    楚南竹的手顿住,回来?她指尖开始收紧,这几日来,她晓得宋锦遥找到了她的下落,心中欣喜固然,却又难免惶恐、畏缩,她努力地不要让自己去想以后,不要让自己去想结果。
    她是没有未来的人,可宋锦遥不是。
    楚南竹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真的有一日,她真的控制不了这副躯体了,那她就会了结了自己。
    不论是身为少君的责任还是身为楚南竹自己的骄傲,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变成完整的嗤蛇。
    躯壳一个,与其空留在世间作害,还不如入了土为好。
    而宋锦遥、段城、江子依,他们三人好好的,则是楚南竹藏在心底的愿望。
    看见宋锦遥的信固然开心,但知道他们几人生活得还不错,她心里也就放下了心来。
    碎裂的茶杯躺在地上,无人收拾,日光顺着窗户跑进房间,屋子里亮堂堂的,却总也照不亮楚南竹的脸。
    楚南竹吸了一口气,平缓下心情,继续看下去。
    你晓得我让子依去办何事么?我让她帮我去找白依然,你或许有些记不清了,我曾经在厉城的乱葬岗里面见到过一个人,那人叫魅娘,她一语道出你的嗤蛇脉来,还与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你应该也记得。
    山岗高呀高,桅杆斜阳照。
    这句话没头没尾,她却说是救命的药方,我想了很久,却没什么头绪,觉得应该是让我们找什么地方,但是天大地大,如何又能找到这地方呢?而且,就算最后找到了,那时候,你也......
    她下面的话没说出来。而且就算最后找到了,楚南竹也不一定能等得到。即使被削去神骨,她也毕竟是神裔,蛇化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即使这个过程非常短暂。
    我让子依去寻白依然了,她一定会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所以,阿竹,你不要怕。相信我,我会找到的。
    那个地方,我会找到的。
    曾经我还是遥之的时候,我问过你,你会不会突然不要我了,你不作回答,我磨了好一阵子,你才似乎无奈,对我说道:只要你自己不主动走,这里就会一直留着你的位置。
    只要我自己不主动走,你身边就得留有我的位置,这是你说的,你可不能反悔。
    楚南竹看到这里,心中感动之余,又是一阵无奈,她有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吗?记忆里好似模糊了,罢了,她说自己说过,那就说过吧。
    山岗高呀高,桅杆斜阳照。
    楚南竹看着天空中的一抹斜阳,若有所思。
    会有找到这个地方的一天么?
    下午近夜时分,胧月轩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李苗让开了步子,姿态恭敬。陈景誉走进胧月轩,奇异地,今日楚南竹没有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面。
    陈景誉微微笑:出来了?
    楚南竹并不意外他知晓院子里面的情况,点头道:嗯,出来......透透风。
    透风?透风便透风吧,陈景誉也不纠结于此。
    陈景誉坐下,从茶壶里面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慢悠悠喝了,他似乎真的一点不怕楚南竹,就连他背后那汉子都是一副随时防备她的姿态,可这所谓的秦王殿下却悠悠然地坐在她面前。
    两杯茶下肚,陈景誉没开口,楚南竹也不准备与他说话。
    陈景誉从怀里拿出一个牌子,递给楚南竹,楚南竹一看,正是那枚风雪令,她用疑问的目光看向陈景誉。
    陈景誉笑道:我本来就是要放了那几个人的,你这牌子的作用不必用在这里,不值得。
    后面那汉子注意到,殿下在这位姑娘面前,似乎都没有用过本王这两个字了,反而是一直称自己为我。
    他继续道:西边战事有点忙,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过几日便要启程去边疆了,至于这里,你就好好住着吧,这是我的宅子,你若有事,尽可以使唤他们。
    什么时候走了,也不必告知我,你尽可以来去。
    至于这风雪令,我手下的人见了自会晓得,不会不知晓含义。
    陈景誉说完,把茶杯里的茶水喝完,似乎也没有想着楚南竹能够回答些什么,自顾自就站起来了,后面的汉子跟着他往院外走。
    陈景誉在要出院子的时候似乎听见了一声,谢谢。他笑了下,没怎么在意,推开门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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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2章 隐门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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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依然在四海客栈的甲等房呆了一晚上, 虽然是甲等房,床铺柔软,被子酥绵, 但是......她是被绑着的。
    自昨天给宋锦遥说了那件事, 宋锦遥就把她一路绑了回来。
    白依然一开始还骂人, 说什么宋锦遥不讲信用,专会骗人什么的, 最后实在是累了,骂人骂得又渴,中途宋锦遥还不给她一口水喝,这才歇了来。
    一路回来, 白依然也时常观察宋锦遥的脸色, 瞧见宋锦遥始终冷着一张脸, 有时候发觉自己盯着她看了, 便转过脸,冷冰冰地看着白依然。
    白依然差点被冻得一哆嗦:......
    她这一晚虽然都是在床上, 但是身体被这长长的鞭子绑着,怎么都睡不着,最后还是在将将天亮的时候, 鸡都鸣叫了的时候, 才睡了过去。
    这会儿天已经大亮,白依然还是昏昏沉沉的,外面传来一阵阵喧哗人声, 白依然半梦半醒间, 一下子被房门发出的声音惊醒。
    房门被打开, 宋锦遥走了进来。白依然现在都有些怕了宋锦遥了,还要干嘛啊, 都不让人睡觉的吗?!
    宋锦遥手一伸,冰心立刻从白依然手上飞回了宋锦遥手里,白依然愣了一下,动了动身体,只觉得四肢都要僵硬了一般,无力地靠在墙上,看着宋锦遥。
    你昨天所说的事,再与我说一遍。宋锦遥开口对她说道。
    白依然有些不明白,还听?昨天宋锦遥听的时候,那小脸白得,像是抹了粉一样,今天还要再听一遍?
    她倒也不是怜惜宋锦遥那模样,主要是宋锦遥有闲心,但她讲起来不累的吗?
    宋锦遥站在那里:仔细说,前前后后,都给我说清楚,一点细节都别漏。说着,她还给自己找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一旁。
    白依然:......
    白依然揉了揉肩膀,再一次感慨,真是落难的老虎不如猫,连一个宋锦遥都能欺负到她头上。
    段城走进来,端了个盘子,给白依然送了两样小菜,一碗米饭,还把桌子上面的茶水递给了她,白依然心道,这还差不多。
    白依然喝了两口水,一边吃一边开始说。从江岩青是怎么把她捉回去的,到后来白依然是怎么和她融合的,一直说到最后乱葬岗的事,宋锦遥才慢慢低下了头,瞧她模样,似乎是在思索。
    白依然吃完饭,悄悄看了一眼窗外,心道,那绑着自己的东西也不在了,等会儿等这两人走了,自己岂不是可以......
    她眼神还没来得急收回来,就正要撞上了宋锦遥看过来的目光,白依然心里一个咯噔。
    果然,宋锦遥看着她笑了下,笑得有些奇怪,至少在白依然这么看来是的,总感觉带着些不怀好意。
    宋锦遥说:你若是想逃,尽可以试试。
    说罢,也不等白依然吃完,便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冰心自然是缠在了她的腰上,段城看了白依然一眼,然后也跟着走了。
    白依然瞧见后面的段城砰地一下把门关了来,她一下跳下床,方才的酸痛哪里还在,她只觉得现在能跑个十里地都不带喘气的。
    白依然拉开窗户,正要跳下去,这时候,手却碰到一股透明的墙壁,她顿了下,紧紧皱眉,又似乎不信邪,狠狠敲了那窗户几下,明明是开着的窗户,她连下面的人流都看得一清二楚,却偏生隔了一堵透明的墙。
    她咬牙,似乎是还有些不信邪,连忙又去开这个房间的其它几个窗子和门,其它两个窗子,也是一样的。
    白依然走到门边,一打开门,碰到的还不只是墙,她撞见了还没有走的宋锦遥。
    白依然:......
    白依然脸有点僵,刚抬起手,想向宋锦遥打个招呼,宋锦遥睨了她一眼,没搭理她,不晓得跟段城讲了一句什么话,然后便自顾自走了。段城倒是笑了下,也不在意她尴尬的脸,回头对她道:你先待在这里吧,这件事情了结之前,锦遥是不会放你走的。
    言下之意,待这件事情了结,就会放你走了。
    白依然呼出一口气来,那还好,至少宋锦遥不会像江岩青那般,给她喂各种稀奇古怪的药。不过一会儿时间,心里似乎又气愤了起来,她狠狠踹了一下门,正好踹到了墙上,脚尖痛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如今半身灵力都被楚南竹那一剑给刺没了,换做以前,倒霉的可不是她的脚,乃是这墙。
    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人!白依然心道。
    段城跟着宋锦遥回到房间,她本来坐下执笔,似乎是想要写信,但是水墨刚刚触碰到信纸,又停了下来,问道:子依呢?
    段城一愣:楼下厨房呢。
    自那日江子依在饭菜这方面赢过了宋锦遥,得了段城和掌柜的,以及店小二的夸奖,便时时跑到厨房里面去,每次都弄得灰头土脸的,段城问她,她说是要研究什么新菜色。
    宋锦遥表情有些奇怪:......
    两人到了厨房找到江子依,果不其然,她又端着一盘不晓得是什么的东西出来了,瞧见宋锦遥、段城二人,立刻叫道:师姐,你快来看看......
    宋锦遥没兴趣看她研究的新菜色,只扫了一眼,然后道:你以前用来联系灵惘师傅的信鸟是哪一只?
    江子依脸色还带着煤灰:就是你带过来这只啊。
    宋锦遥一愣,然后点了下头,之后又立刻回了房间,段城跟了她一路,瞧见这模样,一头雾水,这是要干什么,关灵惘师傅什么事?
    回到房间,宋锦遥把那只信鸟带过来,让它先在桌子上呆着自己玩耍,然后毛笔沾墨,开始在信纸上面写起字来。
    段城一直在旁边等着,看见她写完了,晾了晾信纸,然后把信往信鸟身上一挂,走到窗边低头对信鸟道:去吧。
    段城忍不住问:你找灵惘师傅干什么?
    宋锦遥没回头,看着信鸟飞远,道:你还记得灵惘师傅长在哪里吗?
    段城思索着,长在哪里?他不是游历四方,没个固定居所吗?想到一半,又忽觉不对:你是说,临安寺?
    宋锦遥转过身来,看着他:那你还记得临安寺,代表着什么吗?
    段城不确定:国寺?
    宋锦遥表情没有变化。
    段城:隐门。
    宋锦遥开口,一字一句道:隐门之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第183章 你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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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锦遥送走信鸟的时候还是早晨, 日光初泻,天边一抹暖黄色的圆。灵惘若是在临安寺,信鸟送过去这封信起码要半个月时间, 一来一回, 便是一月。
    如果依照白依然所言, 真的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能救得了楚南竹,能祛除嗤蛇脉的地方, 不会隐隐不闻,即使各大隐门不晓得那地方的作用,但也一定会在典籍里面有所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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