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皇帝将梁允珏叫到了御书房。
    “你母亲常惦念着,你那选妃之事决定得如何了?”皇帝坐在御案后,探究地看着梁允珏。
    “侧妃的人选已经挑好,只是太子妃还需要斟酌一番。”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梁允珏如出一辙的凤眼中铺上了笑意,“人选快定了,你那位娇养的小美人是不是也能接进太子府,给个位份了?”
    梁允珏泰然自若地回道:“此事儿臣自有安排。”
    梁允珏幼时早产,皇后身体虚弱,他是由皇帝亲自带大的。是以他们父子二人之间,总会比寻常皇家的君臣父子多一些亲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梁允珏早就猜到父皇会知晓此事,也对他这副听之任之的态度并不意外。
    对于梁氏一脉来说,这本就算不得什么。
    父子两人又在书房中谈论了片刻蝗灾之事,已经有了定夺。梁允珏离去前,皇帝吩咐道:“难得你母亲关心,今日去她那里看看吧。”
    梁允珏颔首应了。
    他踏出御书房的大门,还听到父皇在身后补充了一句,“莫要过于打扰她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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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笼在皇后眉间的愁雾渐渐散去,她那张曾艳冠大梁,引得一代帝王废除后宫的脸也更加明媚。皇后关切地询问梁允珏:“珏儿选妃之事筹备得如何了?”
    “回母后,儿臣准备纳钱尚书嫡女为贵妃,镇国将军之女为侧妃。”
    “听说钱尚书之女秀外慧中,将军之女英姿飒爽,倒也都配其位。太子妃的人选呢?”
    “儿臣属意于广阳郡王的女儿清河县主、吴太傅之女、王右丞家嫡长女几人之间。”梁允珏示意下人将这几位女子的画像呈给皇后。
    皇后展卷细看,感叹了一声,“确实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但是这世上至亲至疏夫妻,母后还是希望,珏儿能娶真心喜欢的女子为妃。”
    皇后虽不干涉朝政,但还是看出了梁允珏挑的太子妃的人选只是出于巩固皇权的考量。
    广阳郡王是大梁难得的异姓王,当年带兵收复幽燕被封为王,至今手握八十万大军驻守边关。
    吴太傅所授门生遍布大半个朝堂,更是被视为大梁的文人典范。
    王右丞则更不必提。琅琊王氏作为世家门阀中唯一还勉力支撑的大族,他位极人臣,在朝堂上极有威望。
    但皇后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当下大梁的皇权极为集中,既没有外戚干政,有没有功高盖主之徒。梁允珏作为唯一的皇子,更无需担心有人同他争储。更何况他本人亦有真才实干,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民间,都贤名远扬。所以,即便他随意挑个贫家女做太子妃,都不会对他的皇位有任何影响。
    就如同当年他的父皇,一眼看上当时身为抚远将军遗孀的母后,全然不顾她在孝期,硬是娶回宫做了皇后。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也不过是得了言官的几句批判,无伤大雅,千古之后在史册上更是雁过无痕。
    母后说到“喜欢”时,梁允珏脑中只划过林南嘉的身影。他的小雀儿,虽然最近有些过于听话无趣,但还是惹他喜爱的。若是把她娶为太子妃也未尝不可,满朝文武又有谁敢反对呢?
    但是他向来兴致寥寥,只因什么都有了,反而对任何事物都欢喜得短暂。但太子妃是不可能让他如用过既弃的物件般随意更换的。因此,直接找一个身家德行都合适的女子贡在这个位置上最为省事。
    梁允珏表情谦恭地应和着母后的话,内心却不以为然。
    没过多久,父皇也来到凤栖宫看母后。世人皆道帝后情深,父皇确实时常将奏折搬来凤栖宫,守着母后一同批阅。
    梁允珏收到父亲暗示的眼神,主动起身告辞。
    皇后倒是有些不舍,“珏儿这就要回去?”
    梁允珏颔首,“河朔蝗灾,百姓流离失所。儿臣还需及时处理。”
    “人命关天,怕是要辛苦你了。”天灾人祸,皇后自然不好久留,“选妃一事,也不用过于着急。这是你最爱的杏花酥,不如带些一起回去。”
    皇后执意要亲自将食盒交予太子。梁允珏长睫垂覆,看了眼母后手腕上经久不消的伤痕。他又对母亲说了几句关照凤体的话,直到父皇频频向他投来不悦的目光,方才心情愉悦地离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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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怅然若失地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一晃眼,珏儿都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
    皇帝却只侧首看着一旁的佳人,将她喜爱的花茶亲自端到她手中。年近中年的皇后依然不失美色,倒是只比她大了四岁的皇帝早已两鬓斑白。
    “陛下知晓珏儿的太子妃人选了吗?”
    看着皇后忧愁的脸,九五至尊也放柔了声音,“未曾,他怎么了?”
    “选的倒都是身家品行优秀的贵女,担得起太子妃的位置,但一看就知他只是为了安抚世人。”皇后轻叹,“珏儿就是太过乖巧,便是婚姻大事也只想着那些朝臣的想法。左右成亲是自己的事情,这如何行?”
    皇帝险些哑然失笑。也不知他这个儿子是不是过于像他,伪装得太好,竟连自己的母亲也骗过去了。倒还真是青出于蓝。
    若是让梓潼知晓,她心中最是性情纯良的独子,早就干出了强抢民女,金屋藏娇,甚至还大张旗鼓地调动禁军抓人的好事,也不知会是何等反应?
    大概会更加怨恨他们梁氏的血脉吧?
    这些年他同梓潼的关系才好了起来,皇帝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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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允珏面无表情地尝了口母后送的杏花酥,过于甜腻,他只有八岁时才短暂地喜欢这个口味。
    眼前飘过母后刚才稍带讨好的笑容,还有她手上的伤痕,梁允珏又心知不能全怨母后。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母后曾是抚远将军的遗孀,也就更无人知晓,当年母亲是被迫入宫的。  父皇对母后格外痴迷,为了拴住母后,命人打造了纯金的锁链,将她囚在凤栖宫中。
    后来母后怀他时郁郁寡欢,只跌了一跤就早产了。梁允珏生下时格外瘦小,母后又命悬一线。父皇震怒,险些迁怒于他这位嫡长子让他陪葬。还好宫中有高人留下的秘药,父皇未曾犹豫,直接命人给母后服下,方才救了她一命。
    母后对父皇无爱,对于身为他们骨肉的太子当然也十分厌弃。外人只知他是由皇帝亲自抚养,自小就视若珍宝的太子,却不知道这份重视的背后,是生母的冷淡和生父的愧疚。
    梁允珏五岁见到母亲时,她身上仍带着沉重的金锁。他眼瞧着向来杀伐果决的父皇在母后面前屈意讨好,却徒劳无功;更多地时候,他看到父皇一脸阴郁地强行抱紧母后,呵斥他快些出去。
    那时他就在思考,这就是所谓的“爱”吗?为何母后的眼神如此空洞?
    年纪大了后,梁允珏才知道,这位傲视天下的帝王不过是得到了所爱之人的身子,却分不得她的半颗心。到最后皇帝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因着梁氏的血脉还是因着内心的积郁,他才变得更加疯狂。
    可能是在宫中呆得太久了,渐渐地母后也放弃了抵抗,开始学着一点一点接受宫中的生活。她偶尔也会对梁允珏露出温柔的笑,询问他功课如何。也会在父皇自顾自地聊天时,应和他一两个字眼。
    父皇大喜过望,摘掉了母后身上的金链。父皇自然是是能感受到母后在慢慢爱上自己的。
    自此之后,帝后之间的感情才是真的逐渐升温,到如今倒还称得上是琴瑟调和。
    梁允珏讽刺一笑。
    但有些事是在不能改变的。就如同母后手腕上永久留下的金镣伤痕。也如同他很小就发觉了母后厌弃他身上流淌的那部分梁氏血脉。因此,他从来在母后面前装得温和知礼,倒比父皇更早讨得母后的欢心。
    但他的的确确流着梁氏的血。
    父皇当初君夺臣妻,而他却是强抢民女。
    他们梁氏,本就是一群病态而又偏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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