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彦是有害的,但终其一生,他不知道这一点。一瓢虫不能转过脑袋看到自己背上有几颗星,也就是说一只瓢虫只能通过别的瓢虫才能知道自己是几星的。如果一只瓢虫的朋友是骗它的,或者那只瓢虫不信任他虫,那么终其一生,它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几星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有害的。
    我搭建了一整个架空世界,来说这个爱情故事。
    立意:卫彦是有害的,但终其一生,他不知道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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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李平 配角:卫彦,沈涟,白芷,孙律依,齐进,燕三, 其它:破军化禄,紫薇称孤
    风格:正剧 视角:主攻
    第1章
    标题:禾木医馆
    概要:李子的李,平常的平
    茂朝,茂穆宗年间。
    盛临十五年腊月二十一,黄历上书:宜嫁娶入宅,忌安床祈福纳畜。
    这一天的早晨飘着冬雨,我去长安城郊外祭奠了我的师傅王怀远,给他的坟冢锄草。
    他是盛临十三年去世的,而我是他关门弟子。
    盛临八年,茂朝东南的利州一带,先逢洪涝又遭瘟疫。我原本是盐商家的胡姬所生,母亲去世后,盐商家道中落,树倒猢狲散,而我流落街头。
    饿晕之前,利州城外的路上经过一个穿戏上才有的大官衣裳的人。我不顾他的随从阻拦,冲上去死死抓住他的袍角,而这个举动救了我自己的命。
    我在陌生的房间醒转,到院中乱逛时,有个敞着门的房里端坐七十许岁的老人,精神矍铄,神色严厉。他招呼我过去,端详我面色,搭脉沉思,又叫我伸舌,随即问了我出身年纪籍贯,我一一作答。
    之后我知道那穿官服的人叫梁泽仁,进士出身,三十岁官至利州知州。这次和镇守利州的忠勇军节度沈令斌来救灾。那个老人是引年致仕的太医王怀远。而利州的通判郭秉在利州底下的郡巡查。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为了得口饭吃,一直跟在王怀远左右照料病人。他为人不苟言笑,十五日下来我动辄受叱责。每逢他责骂,我便恭恭敬敬地跪下听训。此后他偶尔指点我两句医理。
    一月过去,形势好转。内院的婢女说:梁大人一行处理完案牍,不日即返京复命。
    我跑进王怀远房内要拜他为师,跟他离开。
    他拒绝了。我如每次受训般跪下。他拂手而去,我跪了三天。那三天他进进出出,视我为无物。有好心的婢女、下仆过来劝我,我谢过他们好意,仍旧跪在他房门口。
    三天滴水不沾,我嘴唇裂口,视线模糊。身前房门依旧紧闭,我克制不住往后栽倒,心头绝望。
    出乎意料,有人拉住我,冲门笑道:王太医,束发而就大学。这少年还没束发就这样诚心,很适合学大人之大艺嘛。
    我小声说:多谢梁大人。
    梁大人摇摇头,往我手里塞了一钱银子:给你做投师钱。
    尔后门开,一双千层底布鞋踱到眼前,我心中一松,晕了过去
    之后我随师傅返京。利州城在身后远去变小,直至不见。我颇有几分惶惶不安。师傅中途转道望州玉潭城拜访旧友,送了我第一本医书,而我往医书中夹了玉潭城中捡到的银桂花。
    一入长安,气魄非凡。我未及细览繁华,便跟师傅入了不大的府邸,正式拜他为师。他端坐正厅椅上,神色肃穆。
    一拜祖师。祈求祖师爷保佑,使自己学有所成。
    二行叩首礼。跪献红包和投师帖子。红包中封着梁大人给的银子,师傅郑重接下。
    三听师傅训话。他先念了门规,我用心记下。名字未另赐,仍沿用李平二字。训话不外乎尊祖守规,做人清白,学艺刻苦等。
    自此悬壶。
    相处的时日久了,我得知师母早亡,他未续弦,膝下独女已嫁。以前的弟子都被他赶出去自立门户。我成为他关门弟子之后,他连下仆也遣散了。
    我侍奉他如亲父,他管教我严厉,动辄罚跪抄书,我却与他渐生父子之情。他将医术倾囊尽授于我,衣食不曾亏待,待我何尝不好?
    医者施药布针之间,能定人生死,我也有遇过艰险。但无论太平与否,倏忽间五年流水般滑过。自第四年开始,他身体不如以往硬朗,常常咳嗽,容易倦怠,却叫我拾掇出长安城西南的禾木医馆,开业坐诊。医馆前为药铺,穿过小小的院子,有三间厢房。我只得医馆和他府邸两头跑。
    他过世前一天召我回他府邸。他床边女婿、弟子垂首肃立。我跪在他床边。他双颊深陷,双目不复往日清明,费力地从枕下拿出些物事交到我手上。我翻了一下是禾木医馆的房契、地契、十两银。一世为人,我得他五年关心爱护。酸涩间我忍下眼泪,恭恭敬敬地唤他:师傅。
    他面上带笑意,伸出手摸在我头上,张口又咳嗽。一旁大弟子赶忙替他顺气,他喘了几口气,艰难道:好孩子。
    之后我待在府中守到他过世。他走的时候跪了一屋人,我也在其中,随众人重重叩首。叩着叩着,泪水顺面颊无声流下。
    棚架搭建好之后,他被安置在正厅。焚纸线香烛,燃长明灯,披麻戴孝。我白日跪迎吊唁者,夜里守灵护香。梁大人亦托人送来祭礼。
    他故去的第三天,柏木灵柩用纸马车、纸钱送走了。师傅无子,出殡由大弟子在前拿牌位,而我抬棺。待棺木被黄土掩埋,人间就少一医者,地上多一新坟。下葬后三天,他坟墓拱好,我看书上说亡者要在天上渡过一条河才能见到四神,河上鹅毛不漂。于是糊了三条纸船焚烧。他去世后的第七日,天一教祷祝来府中念经超度。那天子时,我和其他人围在火盆边,烧着纸天梯。燃烧后的灰烬随风翻飞,我一时怔愣,心中忽然平静。
    盛临十三年,在这样的茫茫然之中,我搬到了禾木医馆。
    盛临十五年腊月二十一的下午,我锄完师傅坟茔的杂草,在禾木医馆所在的草市镇市肆上买了些香油回去供奉四神。店家笑我:李平,你最喜欢哪一尊?
    我笑着回他:都喜欢,都喜欢。
    他说:你该多供一下色神,保佑你娶亲。
    我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答话。
    这时他的小儿子从里间跑出来,他喊:快回去,最近走丢了那么多孩子,我把你丢了,你娘亲可怎么饶得了我?
    而我背着小背篓回去医馆。年关到了,人牙子也要过年,长安城丢了好多小孩子,分管我这片的燕捕头上禾木医馆吃饭时,说起来也是叹气。
    我叫他多拜一下气神,气神主管运气,说不定能找回来一些孩童。
    茂朝家家户户几乎都供着天一教四神。我再不虔诚,也在厢房中设了四尊小神像。天一教的教义很奇怪物我两忘,天人合一。总坛设在人迹罕至的乌斯藏,教中奉酒、色、财、气四神为尊,纹花为记。
    说书先生最喜欢摆谈什么天一教以武功最高者为教主,四神在人间各有使者。但因为和我没关系,我没记住恁多。
    腊月二十一的傍晚,我将香油供奉到四神像前。前铺门被人砸得砰砰作响。我去前铺开门,来者两人,一个横抱着另一个,都作黑衣劲装打扮。
    站着那人求我:大夫,挖出他心口蛊虫。
    我害怕这些江湖异士,小声问:什么蛊虫,在哪里惹上的?
    站着那人答:为了保命,在西南苗域九死一生才种上共生蛊。没想到生不如死,与其顶着这感觉一辈子,不如大夫挖出。
    我爱莫能助:这我没办法。我只行医不害人。你带他走吧。
    这两人没为难我,自行离开了。
    这是我行医两年来,接的第三波要求挖出心口共生蛊的江湖人士了。师傅留下来的《蛊术》上写过,西南苗域有蛊,其名共生。主蛊与附蛊分宿两人体内,两蛊的宿主同寿。换言之,只要主蛊宿主活,附蛊宿主即是生。师傅还在医书最下方注明:若非生死攸关,决计不可寻。我看到此处时问过师傅,真的没有解法吗?师傅摇头,说已经问过,真的没有。
    而关于这蛊虫的其他事项,没见其他书籍提及。
    到了晚饭点,我去厨房中烧火做饭。今天没朋友来找我,我只须做自己的。
    我性子独,接手禾木医馆后并未多熟络几个人。相熟的有四个,一个是褚明,一个是分管此处的燕捕头,一个是隔壁家的桑兰姑娘,还有一个叫卫彦。
    褚明是个话和毛病都很多的人。
    他身形瘦小,是我的同行,不过专看花柳病。青楼楚馆的龌龊生意也照接不误,收入丰厚。我去卫侯府给卫侯的美妾灵仙看病时,他也在。我同他探讨了一番,发现他在医术上颇有造诣。我被他套到住处,他就总来禾木医馆中晃荡。好在他虽外有奸猾龌龊的恶名,与我相交其实坦诚友善。禾木医馆的钥匙除了我自己有一把之外,他也有一把。
    他过来吃饭时说我太老实,不知道向卫侯讨赏。传闻卫侯是天下最富裕的人,卫侯府在长安城东南,卫侯出手大方。褚明向卫侯讨过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能识别特定的气味,经常在我身上玩。我一看禾木医馆飞进来一只雪白的小鸟,就知道他又偷偷往我衣服上洒特制香料了。开始我能嗅出来,之后就嗅不出来,只有鸟可以。他就得意,说训练小鸟有成效。于是在他的捉弄下,我能分辨许多香气。
    这些香气中我喜欢芝兰堂的定心香,去给事中的别馆中出诊时,我衣服上沾过一点。褚明那天来也说好闻,只是一两一柱,我舍不得买。
    褚明总抱怨住自己隔壁的屠夫刘五夫妇。刘五我见过,身形和褚明一样瘦小,从背后看还以为他两是一个人。刘五娶个娘子偏偏高大威猛。褚明近日说刘五夫妇在院中堆放肉,招蚊虫扰他清净。
    他为这事去找分管草市镇的司户参军蔺林好几次,但他名声不好,总是不了了之。我叫他去找燕捕头,他又不肯他帮燕捕头治过抓人受的伤,但燕捕头不齿他,两人从不凑一起吃饭。
    而且他还怕小孩,喝多了酒又夸口自己医过很多小孩。
    我怀疑他只医青楼楚馆报酬丰厚的,不会医小孩。他说小孩是不得不医,只是医的时候会想起他小时候不太好的事情。
    我激将起来,他居然给我看了一个名册。他那个名册有些奇怪不止姓名籍贯,连去往何地都有。我都不会记这样详细,倒头一次晓得他比我更细心。
    燕捕头的话则不多,处事刚正不阿。我从没见他和大理寺下来的人走动,因此没能升迁,始终做着草市镇的小捕头。
    桑兰住我隔壁,文静又秀气。我见她的次数不多,但有时我接诊病患到很晚,没来得及开灶,她会托人送糕点过来。
    等攒够诊金,我想去她家提亲。
    至于卫彦我在盛临十三年刚接手医馆时救下他,因而相识。他会武,应该还很厉害。说厉害,是因为他从来不受重伤;说应该,是因为他经常受轻伤来医馆。
    而我叫李平,李子的李,平常的平。今年二十二岁。人如其名,平平常常。
    在风雨飘摇的茂朝,我守着一间禾木医馆过活,盘算着怎么存够诊金娶隔壁姑娘为妻。
    有时候我会收到古怪的诊金,除此之外,过得普普通通。
    第2章
    标题:初见沈涟
    概要:小奴楚儿,年十三。原籍利州,父母早亡。
    腊月二十一的晚上,我在前铺清药材数量。点完数,我穿过只有一口井的空院子去卧房。近卧房有清淡香气萦绕鼻间,舒爽宁神,是芝兰堂的定心香。
    推开房门,灯已点好。有人跪趴我床上,头埋入枕中,上身悬空,臀/部高高撅起。全身赤裸,肤色白/皙。他双手紧紧攥住被单,耳根微微泛红。看身形最多十三岁?
    虽然我的诊金一向跟病人一样千奇百怪,但这种诊金还是第一次收到。
    定心香插在桌上的香炉里袅袅燃烧。我捏捏鼻梁,抖开床尾叠放的两床被子盖在那男童身上,又拍拍那隔被仍然隆起的脊背。
    男童乖觉,朝墙侧卧。
    我掩上房门四下搜寻而一无所获。于是仰头朝梁木说:出来吧。
    话音一落,屋角的阴影便比平日里大了些。
    我坐上凳子,在卧房的书桌上倒了两杯茶水,一杯平平推到对面。我咕嘟咕嘟倒下去自己那杯,火气全消。
    对面茶杯也空,但多站了一个人。眼白以外,皆是漆黑。好在存在感稀薄,不会夜惊小儿。
    我推一根凳子到他面前,示意他坐下,问:卫彦,谢谢你的定心香。那男童你给我个说法?
    卫彦坐下不开口,背脊挺直,僵硬如石。
    我起身去左边厨房,开灶为那小小少年煮碗葱头汤,并烧了一锅热水。腊月时分,不知他冻了多久,染上风寒可麻烦。
    端葱头汤回卧房时,我边试冷热,边等卫彦开口。他最终说了两字礼物。
    语罢人消失,卧房门阖上,只桌上飘落一张纸。
    与他相识两年,他不喜人前显露,我也适应了。
    我拍拍那男童露在被子外的后脑,他转过来,胆怯地望着我。一双猫儿眼又大又亮,水光盈盈。虽然受寒,面色有些青白,却也可爱。
    我一手抱他坐起,一手递汤碗。他问也不问双手捧碗一口灌下。还好我试过不烫。
    他露出来的胳膊瘦弱而雪白,仿佛一只受虐的奶猫。
    我收碗出去,顺道拿起桌上的纸,是小小少年的卖身契。上面写着他原籍利州,盛临二年十月十日生,盛临十三年被卖入南风馆。
    洗完碗后,我将热水倒入水桶,拎进卧房给他泡足。他眼睫低垂,小声对我说:主人叫什么名字小奴楚儿,年十三。原籍利州,父母早亡。管事的大茶壶说从流民中买下十一岁的小奴时,小奴尚无正名,只知本姓沈行二。小奴在南风馆中做了两年柳公子的小仆。
    我按压着他足上的穴位说:我叫李平。可怜人处处有。七年前若不是得拜王怀远为师,此刻我讨口尚好,运气差一点怕死在流民中了。我平常月入足有四五两,养他绰绰有余。既然遇上了,四神在上,且当积福。
    我擦干他双足放进被窝,自己拾掇好后爬上床睡在外侧,吹灭书桌红烛,点上床头油灯帮他掖被角。
    一双小手忽然摸上来。小手带点凉意,在我胸膛上轻轻抚摸,边摸边向下。寒冬腊月直要勾出人的心火。
    我一把抓住那双小手,他任我抓着,并不挣扎:小奴还是清倌。
    一灯如豆,火光在他面上明灭不休,猫儿眼中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哭笑不得:你愿意吗?
    他答得干脆:不愿。
    我奇道:那你为何这样?
    他平铺直叙:馆中被人买回家的,无不荐枕席。若有惭愧拒绝的,常辄加鞭笞。大茶壶曾教导,买小奴回去,便是用来享乐。小奴知道事主人,分当如是;不知是则当捶楚。不敢不自献。
    茂朝玩弄男童平常至极,受重金引诱的孩童还常被家人殴打。
    我温声问他:你有想投奔的人没有?
    他摇头。
    我说:那你以后跟着我,平时帮点小忙做做药童,行吗?别自称小奴了,也不用叫我主人,听着别扭。他望着我说:好。猫儿眼水光潋滟,我心下一动,续道:你没正名,叫沈涟如何?又补充,禾木医馆现下就这一个卧房跟一张床。今晚凑合,明日我把隔壁收拾出来给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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