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直很安静,偶尔有些说话声也不至于让屈修燃起身,只是偶尔总是能感觉到一些视线,屈修燃是两个时辰以后感觉睡得有些腰酸了才爬起来。
    师尊和两个师兄,还有两人的书童都在桌边坐着,看起来是在研究什么阵法,偶尔才会沟通两句,平常就沉默不语。
    氛围有些安静,但倒挺舒服。
    如果能忽略尉迟渊手上还有一道屈修燃留下的牙印的话,不仅仅是牙印,袖子里面他也戴着和屈修燃脚腕上一样的红绳,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两人佩戴着一模一样的饰品。
    只不过大师兄并不是个心细的人,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
    屈修燃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地走到尉迟渊身边,拿起放在桌上的灵果一边吃一边看这几个人忙活,他视线也挺在纸上,只是桌子底下脚丫并不老实。
    光着脚的屈修燃脚趾踹了踹尉迟渊的鞋子,后者头也没抬,什么反应都没有。
    于是屈修燃又在桌子底下偷偷掐了他一把。
    这次尉迟渊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看向屈修燃,却发现桌子对面的澹台安也正看着两人。
    澹台安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察觉到了异动的好奇而已,而屈修燃连头也没抬的样子看起来单纯无辜极了。
    屈修燃还想再掐他一把,却被尉迟渊从桌子底下抓住了手腕,后者力气不小,屈修燃几次想把手拽出来都没成功,两人就维持这样的姿势半晌。
    尉迟渊的手很凉,静静拉着他的时候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相反却有种特别的亲近感。
    屈修燃并不喜欢这种亲近感,但也并不算特别排斥。
    师尊,徒儿不明白,这处阵眼应该怎样处理?留下缺口妖兽不就有了出路?
    这时候大师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毕竟也习惯了屈修燃一直在这边捣乱,他应该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走到尉迟渊身边请教问题。
    尉迟渊的手这才松开,屈修燃抬头的时候,刚好和对面的澹台安对上了视线。
    那一瞬间的目光不再是平静如水,冷静自持,有种说不出的哀切,他静静注视着屈修燃的眼睛,丝毫没有移开目光。
    直到屈修燃对他笑了笑,他才终于起身:师父,徒儿今天先回去了。
    尉迟渊没有抬头:和你师兄将阵法布置一遍,今天就留在宗门,明天再走。
    澹台安没有说话,人已经走出门。
    大师兄这时候才察觉到澹台安似乎情绪不太对,抬头看了看,示意自己的书童也跟着出去,一边对尉迟渊劝道:师弟应该是因为家里的事情烦心,听说方父认他回方家的条件是让他将他母亲送去边境。
    澹台安的母亲?
    屈修燃想起系统给他的画面里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女人,因为苍老和病症常年卧床不起,早已经没有了自理能力,如果送去边境,恐怕半路都熬不住。
    对于方父来说,和这女人发生关系是一件耻辱,方家的主母更不能接受,所以提出这种条件并不是没有理由。
    但澹台安和那女人的感情很深,应当是舍不得的。
    只是不知道一个有野心的无情道,究竟会选择将他养育大的母亲,还是会选择权势。
    没过一会儿大师兄人也出去,尉迟渊忽然抓起屈修燃的手,抓着他的下巴将人按在墙面上,他静静审视屈修燃,眼中的侵略性和警告好像有实质一般。
    这人什么都清楚,屈修燃和任何人有什么关系,他都清楚。
    包括前一世和澹台安那些扯不清的过往,读取的记忆里面甚至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屈修燃也抬手捏他的下巴,手上劲也不小:谁让你动我的?
    他拍打尉迟渊的脸,并不在意这人究竟有什么想法。
    搞清楚你自己的位置尉迟渊。
    两人是利用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所以永远也不应该要求屈修燃对他有任何感情。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屈修燃喜欢上任何人,他都没有权利去管。
    后者松开屈修燃,可两人的位置还是很近,他贴近这人的脸,轻轻吻在鼻子上。
    可恶的家伙。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去而复返,却在门口停住。
    脚步声太清晰了,哪怕是普通人眼里也是很清晰的程度,而修真者耳朵里就更加清楚,尉迟渊却丝毫没有要推开的意思。
    就维持这样的姿势微微低头,带着点报复意味地咬在屈修燃嘴角,而后又是细致地舔舐,屈修燃理也不理他,也没看他,手上抓着细绳,绕在指尖玩。
    偶尔又风将桌面上的纸吹的沙沙作响,清凉的室内和交叠的人影,除此之外安静的什么也听不见。
    直到门口又一次传来脚步声,一直在门口的人离开了。
    屈修燃觉得无聊,睡也睡醒了,捉弄人也捉弄的差不多,他从书房离开,回自己房里看了会儿书,天色将暗的时候准备起身去瞧瞧那个什么阵法。
    那三人在纸上研究的时候,屈修燃就有好奇,这阵法布局很复杂,三十多个阵眼,需要三十多位修士协同运作,每位修士之间的距离又很宽,看起来应该是很大的一片区域。
    这么大的阵仗一般都是遇见大群妖兽突袭的,这是要应用在什么地方?
    他出门前往幻境试炼场,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路上人很少,看起来这次的试炼也是半保密的,除了一些必要的人,其余的人都不知道,因此也没有人围观。
    天气有些冷,看起来是快要下雨了,风也凉嗖嗖湿漉漉的。
    屈修燃是到假山附近忽然察觉到背后的声音的,来人修为应当很高,还未等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拖住了手捂住嘴,到假山背后。
    屈修燃立刻运作灵气发起攻击,一掌打在身后人的手臂上,却被那人灵巧躲避了伤害。
    屈修燃。身后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可还是能听出来是谁。
    澹台安叫他的名字,声音已经带上了一点哭腔。
    你来干什么?屈修燃有点惊讶似得,你不是想回家吗,干嘛还留在宗门?
    身后是一股子药味,很熟悉的味道。
    他终于转过身看到了背后的澹台安,这人眼睛很红,看起来也很憔悴。
    在师尊身边的时候,澹台安看起来并不是这样子的,起码还有些灵气。
    他看着屈修燃,看着他的脸:你答应我要利用我,为什么又去利用其他人?
    我有什么办法,他自己送上门的,我总不能不用吧?
    他这副憔悴的样子在屈修燃眼里,似乎没有激起一丁点同情,他依旧说着让人心寒的话:而且利用你和利用他,对我来说又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吗?
    当然了。
    他抓住澹台安的肩膀,帮他把有些皱了的衣服整理好,说出的话却凉得让人心惊:你以为呢?你觉得我应该爱你爱的不可自拔吗?
    好不好笑啊。
    屈修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和母亲一样对待澹台安的人,可上一世他并没有珍惜,这一世的屈修燃依旧愿意喜欢他,只是这份喜欢的多少只建立在他有用的基础上。
    他有多大的能力,屈修燃就愿意多喜欢她,那份温情再也不是无条件的。
    山上阵法结束了吗?我还想去看看。屈修燃从他身前转身,往山上看,此时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空气中的温度更低了。
    身后那人想要碰他,可却不敢靠近,只能抓住屈修燃腰腹处的衣服:
    别这样对我。
    我已经对你很好了。屈修燃回头,我不是给你机会了吗?剩下的事情你得自己努力才行,总求别人同情算是怎么回事。
    他毫不留情将澹台安的手甩开,远远看着这人的脸:尉迟渊给了我一瓶心头血。
    而澹台安什么都没有。
    剩下的话也不需要屈修燃说了,他背后身朝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我要上山了,二师兄。
    身后那人就站在雨幕中,雨越下越大,打在身上很凉,到处都凉嗖嗖的。
    之后一段时间屈修燃都没有见到澹台安,直到他母亲被接到宗门一段时间才忽然又听见了这人的消息。
    澹台安他娘上吊自尽了。左樱和屈何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屈修燃就躺在他娘腿上。
    和屈修燃不一样,屈何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他对澹台安有一点点印象,也都是正面的印象,都是关于小时候在方家澹台安对屈修燃的照顾。
    后来没有再多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屈修燃和澹台安没有了联系以后,她也没有再关注那个孩子,之所以会提起澹台安还是因为方家的方司正已经被废,澹台安快成为方家继承人这件事在宗门里传得太多。
    病了这么久,也许死了也算解脱了。左樱坐在桌边,不像宗门里的其他人,这人在屈何面前并不像是属下,要自在很多。
    屈何却不认同她的说法,她病了那么多年,每天都被折磨,想死早就死了,一直活到今天就说明是想活的。
    自尽应该是不想拖累澹台安,方家不接受她,为了澹台安的前程。
    也不是一定要回到方家才能培养自己的势力。屈修燃淡淡拆穿道,娘你没发现,澹台安的修为比咱们想象中可高强太多了,他又不是只有回到方家才有出路。
    即便修真界里其他人不清楚,屈修燃却因为系统的缘故对这些事情很清楚,澹台安并不是上一世那个病弱的私生子,而是修过了无情道,修为已经到达了一定程度的修士。
    更何况澹台安从小就在尉迟渊身边长大,真走投无路尉迟渊会不管他吗?他在宗门里就不可能止步不前。
    即便没有方家也不会耽误他修行登仙,既然已经有了修行的条件还选择回方家,只是因为他有更大的野心罢了。
    自己本身修为强劲,再加上方家这棵大树,澹台安一旦彻底回到方家必定要掀起腥风血雨。
    以这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光是方父还是方家的主母,恐怕一个人活不过去。
    方父选择信任澹台安,就是他走向死亡的开始。
    屈何来宗门的事情在宗门里传得很快,屈修燃本意也没打算隐瞒,这么多人每天都在宗门里,想瞒也瞒不住,干脆就光明正大的来了。
    宗门里很多人都知道屈何来了,具体来干什么的却没有人清楚,最多的猜测还是因为屈修燃被尉迟渊关起来太久,屈何来要人。
    不管人是来干什么的,宗门里的弟子总不可能见得到屈何,这事情和他们关系都不大,慢慢也就没有人再提起来了。
    屈何住在宗门的客房,距离屈修燃住的地方不算远也不算多近,屈修燃偶尔就会过去坐坐。
    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宗门里尉迟渊苛待你了?
    算不上苛待,但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屈修燃在屈何身边总会更放松一点,你如果去清洗识海,还是得多提防一些,这里有很多周家人。
    你怎么确定事情周家人搞出来的?
    系统的事情屈修燃自然不可能直接告诉屈何,于是便编了个理由:我和他们家人有冲突,可能是报复到了你头上。
    屈何没有出声,屈修燃闯祸屈家被报复这种事并不是多值得大惊小怪的,也许是从小的经历索然,即便是做出再过分的事情,屈家的态度也都是为屈修燃兜底。
    屈修燃在修真界无法无天那么久,最大的原因也就在屈何的纵容。
    他们和盛家人也有来往。屈修燃一边给屈何捏肩膀,一边道,等你伤势好点,我要去盛家一趟,这两家人中间一定有什么勾当。
    这么多年屈家家世强大,最怕的就是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不管是哪几个世家之间走得太近都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对各个世家之间的来往都观察地细致。
    可即便如此,却从来没有人调查出盛家和周家的来往。
    在修真界众人眼里,盛家是名门世家,刚正不阿的代名词,行事作风都是无比正派的,而周家的口风和屈家也差不多,行事霸道,没有什么好名声。
    盛家这种仙门大户,应当是最不愿意和周家来往的,就算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两家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可越是这样,我8的事显得这行为可疑。
    屈何也在冷泉里泡了几天,她比屈修燃的伤势更严重一些,虽然有起效,却并没有十分显著的效果。
    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她的伤势才逐渐开始好转,等人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屈修燃被澹台安送去了盛家。
    尉迟渊给出的理由,是要在后山继续培养这些人的实战经验。
    修真界有妖兽入侵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派些弟子过去也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而屈修燃身为弟子中间射猎最厉害的一位,被送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一起去的还有师门里的几个弟子,包括一直在尉迟渊身边的大师兄,原本尉迟渊并不打算让二师姐也一同过去,但这人听说要去周家主动提出要前往,最后尉迟渊也并没有阻止。
    不管怎么说,二师姐的修为很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她跟着也能保证安全。
    一行七八个人,屈修燃却显得不那么合群,一直独来独往,就连吃饭也不和几人一起。
    盛父当天也是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坐在大堂之上,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天衍宗能有你们这样优秀的弟子真是天大的福气,你们得像你们师父一样,成为霍乱时期的英雄。
    也许是喝得多了点,这人席间还和众人说起了尉迟渊之前究竟是怎样救修真界于水火,节节退败,死伤无数,遍地尸骸之中唯一一个站起来的男人,弄得除了屈修燃之外的七个弟子也很是热血澎湃。
    盛父一直都是有着英杰血气的修士:当初盛家的长辈小辈里,都没有什么能和你们师父比肩的,我只希望我的孩子有一天也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屈修燃在这氛围里只觉得厌烦,他向来是不懂得看眼色的,自己不痛快了就起身离开,也不管别人究竟在不在意。
    站在楼台处吹风,夜里凉嗖嗖的,屈修燃稍微清醒了点,他想起不久之前在识海中的场景。
    就在他进入方家,成为内门弟子的那一天,也曾经有人问过他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当时一同被问起的还有十来个少年,都是刚进入宗门不久的世家子弟,人人都回答得大义凛然,从那时候屈修燃就听说说尉迟渊的名字。
    因为那时候小孩子的嘴巴里,最崇拜的就是尉迟渊,大家都说想要成为和他一样保卫仙门的有为之士。
    只有屈修燃回答的不一样,他从小生活的环境里只有吃饱饭和不被欺负这两件事,只要有一天吃饱了,屈修燃担心的事就是第二天,他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些距离他很遥远的事情。
    当他第一个回答,是为了吃饱饭,为了不被欺负,有几个弟子都笑出了声。
    怎么不进去?
    屈修燃光听声音也知道是二师姐跟了出来,他有点不耐烦,却也懒得开口,权当这人不存在。
    听得不耐烦了吧。
    后者远远站着,并不靠近他,只是看了看屈修燃的样子就知道屈修燃的脾气这人不耐烦的时候表情非常明显,如果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要离得远远的免得触霉头,可这人不仅没走,反而坐在远处自己喝起酒来。
    她确实不打扰屈修燃,甚至连话都只说了那么一句,但酒味儿重到随着风都飘了过来,屈修燃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死酒鬼。
    那女人笑起来,也不生气:你真有意思,比我以前认识的人都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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