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徐忠,他很害怕,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很害怕。
    但他没有关门,也没有跑开或者说你再踹一脚我家门我就报警。
    未受过训练的人在极端情绪下一般难以掩盖肢体动作,夏千沉理智回笼,看着徐忠,即使被自己狠踹了两脚门板,徐忠依然紧紧贴着大门。
    那么有没有可能,让徐忠害怕的,其实不是他们俩,而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比如,他其实更害怕房间里的东西或者,人?
    思索至此,和钟溯对视了一眼。
    钟溯换了个表情,他很自然地,像是在劝朋友算了算了的样子,把夏千沉往自己身后拉,说:徐哥,我们俩现在被禁赛了,我们三百万的赛车报废,赛会不愿意分担损失,原因是挥红旗我们没停,这事儿您知道吧?
    说着,钟溯挡住徐忠的视线,在暗处把甩棍塞进夏千沉手里。
    徐忠说:我知道,你们经验丰富,但低级失误不可避免,可惜了。
    话说得圆满,话说得也流畅,跟背过似的。
    夏千沉捏紧甩棍,如同盾牌后的利剑。
    钟溯说:能出来聊聊吗?
    背后,他们对门的人家里传出油烟机、炒菜的声音。噼里啪啦,哗哗的水龙头,嘭嘭的切菜声。
    徐忠的眼神变化颇为精彩,从闪过一丝希冀到立刻灰暗下去,又恍若在挣扎着什么。
    接着,徐忠咬了咬后槽牙,说:我、我疯了吗我跟你们出去,你们找我不就是想让我顶锅吗,你们自己开车开出问题,车损严重,就、就要找我一个打工的麻烦你们败类!!
    钟溯眯缝了一下眼睛,徐忠家门口不过两步宽的空间,两个成年男性杵在这儿,把楼梯挡得严严实实,好在这时候也没人下楼。
    你根本没看见我们。钟溯冷冷地说,我们的赛车报废,三百万车损,一旦是你挥旗出问题导致我们翻车,那么全部车损就是环塔赛会承担,赛会必然会开除你,甚至在你身上追责。
    此话不假,徐忠听得额角渗汗。
    不过他很显然是收到了消息,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对,是你们没停车,你们有证据吗,没有,你们赛车在山坡滚了那么久,储存卡早摔飞了,你们还能、还能回昆仑山找?
    当然不能。钟溯的状态很平静,他依然握着夏千沉的手腕,你不想丢工作,我们不想被禁赛,你和我们,在环塔上,总有一个出了问题,谁的问题,你我心知肚明。
    徐忠笑得很狰狞,那又怎样,整条路都看见挥旗,偏偏你们没看见,偏偏你们拿不出行车监控,怪谁?
    接着,徐忠很明显的,身形一晃,似乎是有谁在旁边推搡了他一下。
    徐忠仿佛收到了什么授意,忽然掀起眼皮,视线在那不过四指宽的门缝里越过了钟溯,看向夏千沉。
    他说:怪就怪夏千沉,他和他爸一样!开车就是不要命!他子承父业!他爸当初在达喀尔翻车,就是看了黄旗还加速,最后带着领航员摔死!他自己在昆仑山不看红旗,他也活该!!
    嘭
    操//你妈在给老子多说一句!
    夏千沉直接暴起,肾上腺素激增的力量把钟溯瞬间撞开,嘭地一声抬脚直接踹烂木门板。
    钟溯瞬间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但已经来不及了。
    赛车手的腿劲儿有多大呢,赛车刹车没有助力泵,赛车刹车是「踩到哪,刹到哪」。
    他们那辆翼豹如果想立刻刹满,夏千沉起码得踩到70公斤的力量,要知道他本人也才75公斤。
    那小木门在夏千沉面前几乎是立刻被爆破,徐忠被冲击力一起踹的摔坐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钟溯自己都没能立刻做出反应。
    夏千沉身上已经有杀气了。
    然而破门而入之后的下一刻,501这个不到60平米的房子,它小小的客厅里居然还有五六个壮汉。
    钟溯知道中计了,他立刻跟在夏千沉后面冲进去。
    夏千沉红了眼,一棍一棍抽在徐忠身上,你他妈有什么脸说林安烨!你他妈在达喀尔吗!你他妈给老子张嘴就来!
    徐忠缩着腿双臂抱头,护住自己的头胸和腹部。
    而客厅里的五六个壮丁直到夏千沉几棍子把徐忠抽的皮开肉绽,才一拥而上。
    钟溯原本要去拉架,他当然不能让夏千沉把人抽出个好歹,不过瞬息之间,他放弃去阻止夏千沉抽人,先一步站在夏千沉身侧,提膝踹开一个要扑上来的壮汉。
    千沉!钟溯警告他,别打死了!
    小客厅里旋即开始混战。
    夏千沉先被一人扯住肩膀,径直要往墙上抡,夏千沉眼疾手快,腰腹发力一个侧身肘击其下颚,其力道可观,拿人痛叫一声退后两步。
    夏千沉回身还要继续揍徐忠。
    另一边钟溯赤手空拳和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夏千沉也顾不上,又一个壮汉来拦他,夏千沉看着瘦,但他是赛车手。
    体能、耐力和力量训练是他五年来的日常,这几个男的空是看着壮。夏千沉从客厅墙壁到客厅中间不过三四步远,甩棍愈发顺手,一棍子砸在其中一个后背,同时棍子顶端撞开要拦的另一个。
    夏千沉!钟溯揪住一个领子摔到旁边,砸倒了落地灯后一个箭步冲上来钳住夏千沉扬起甩棍的手,我给你棍子是让你防身,再打真出人命了!
    一屋子人只有他俩是自主站立的。
    从踹门冲进来,夏千沉揍人,一屋子壮汉一拥而上,不过也就两分半钟而已。
    夏千沉的狂暴状态被微凉的掌心遏制住,眼神慢慢缓下来,额前刘海儿被汗湿,一部分贴在脑门上,一部分垂着。
    他像看一堆垃圾一样看着地上的徐忠,说:你一个失职的挥旗手,也配说林安烨?
    徐忠像被踩了一脚的长条虫子,扭曲着,笑笑,我说的是,实话。
    夏千沉扬手还要抽,忽然钟溯一声闷哼。他抬眼一看,一个爬起来的壮汉握着落地灯灯杆,喘着粗气,嘴里骂骂咧咧。
    钟溯此前还带伤,这一抡下去,脸色煞得白了。
    草。夏千沉骂了声,杀人的目光望向钟溯身后那人。
    他甩开钟溯的手,跨过地上的徐忠,谁他妈给你的胆子。他对握着灯杆的壮汉说。
    落地灯的灯杆是空心的,但那力道不浅,灯杆甚至瘪了一小截。夏千沉拎着甩棍,一脚把人踹墙上,下一棍就要往太阳穴上招呼,钟溯可能是这个客厅里唯一一个理智尚存的人。
    地上的徐忠还在咒骂,背台词似的,一句句都在说林安烨活该,说林安烨带着领航员一起死,是杀人犯。
    在那个棍子抡到壮汉的太阳穴前,钟溯一胳膊环住夏千沉的腰,把他整个人拉到自己怀里,圈住、固定住,挨在他耳畔说:别搞出人命!
    徐忠在地上大笑。
    但毕竟他们人多,已经有三四个人爬了起来,眼下夏千沉快疯了,钟溯的后背开始隐隐作痛。这时候钟溯快速把一个什么东西在夏千沉手心摁了摁,夏千沉恍然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三四个人有两个拎上凳子,有一个去了厨房,约莫是要拿刀。
    钟溯说:先走。
    夏千沉点头,一个巧劲儿把甩棍收回来。
    那群人哪里愿意挨了揍还放人走,一路追他们从五楼到一楼,钟溯跑在后面,踢开最近的一人,顺手把摩托钥匙丢给夏千沉,骑车!
    夏千沉接住,一个漂亮的翻身跳上车,点火,钟溯跟着跃上来,减震一沉。
    轰的一声,在漆黑的市郊窄街,山地摩托疾驰而去。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骑,总之一拧油门就走了。也不知道骑了多久,夏千沉没有时间概念,一直骑到连路灯都没有的地方,夏千沉减速。
    你后背还好吗?夏千沉问。
    钟溯的脑袋搁在他肩上,闷闷地嗯了声。
    现在怎么办。
    钟溯还圈着他的腰,没事,这个现在在我们手上。
    钟溯手里是个巴掌大的运动款摄像机。
    他们故意惹怒你,就要拍你破门而入,所以你刚开始用棍子抽徐忠的时候没有人拦。钟溯的气有些发虚,却还是坚//挺着在给他解释。
    钟溯接着说:赛会那个姓霍的,应该是给了我们徐忠的号码之后就安排了那些人,没事,他们不敢报警,敢接这种活的,身上都背着前科。
    夏千沉摩托停好,接过摄像机。
    两个人摘了头盔,在星空下的路边马路牙子坐下。
    夏千沉自嘲地哼笑,我真是怎么没把他打死。
    你下手怎么这么黑。钟溯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我要不拦着,你真把徐忠打死了。
    你拦我干嘛,他那么说林安烨。夏千沉气不过。
    钟溯笑笑,把摄像机拿过来,行了,嘴上逞能。
    确实是嘴上逞能,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后怕的,那会儿自己确实失了神智,满脑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说我爸」。
    可能是从小没有自主发出过「爸爸」这个音节,他自始至终,说的都是「林安烨」三个字。
    钟溯把摄像机揣口袋里,侧过身,拥住他的肩膀,好了,没事了。
    嗯夏千沉垂着脑袋,顺软的头发挡住了上半张脸,可是事情还没解决。
    起码证明了问题不在我们身上。钟溯把他环过来,让靠在自己身上,徐忠肯定出了问题,看他的经济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搬不了家,过两天再来。
    忽然夏千沉从他怀里抬头,他会不会是为了钱。
    很有可能。钟溯说,可能环塔赛会用工作要挟他,毕竟三百万的车损,赛会失职,保险不赔,徐忠肯定咬死了不会说。
    夏千沉摇头,妈的,揍他揍轻了。
    明天再去一次吧。钟溯从马路牙子站起来,感受了一下后背,反正我俩现在是社会闲散人员,有的是时间。
    夏千沉一笑,抬头看着钟溯,其实你刚揍人还挺帅。
    你也很利落,没少打架吧。钟溯笑着打趣他,坦白吧,以前为什么打架,为情还是为义呀?
    夏千沉笑着翻了他个白眼,早忘了,打就打了,打着打着就上头了,你难道揍人揍一半还停下来想想为啥揍他吗。
    倒也是。钟溯觉得合理,然后弯下腰,伸手把他脸上蹭到的灰捻掉,徐忠的话别放在心上,他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喽啰,我们明天继续来,你有哪儿受伤了没?
    他倒没太放在心上,父亲在他心里实在称不上「英雄」两个字,毕竟林安烨带给妈妈的伤害是实打实的。这么些年,他妈妈的生活他全看在眼里。
    但再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还是当面。
    所以这件事细细想来,徐忠这个人的破绽其实相当多,但那时被怒火蒙蔽的夏千沉没有任何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这些细节。
    我冲动了。夏千沉又耷拉下脑袋。
    没有。钟溯干脆蹲下来,手扶在他膝头,人之常情,是他们卑劣。
    夏千沉抬眸,对上钟溯点漆般的瞳仁。这里没有路灯,月亮和远处的楼房灯光让他对眼前的钟溯有一种「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你样貌」的微妙感觉。
    不自觉地,他看向钟溯扶在自己膝头的手背,指节分明,修长又有力。
    然后,夏千沉鬼使神差地,一脑袋坠了下去。
    钟溯一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夏千沉的脸已经砸在自己手背上了。他慢慢地翻过来,用手心托着他,一手托着他脸,一手在他后脑摩挲。
    还好没哭,这是钟溯第一个反应。
    应该只是累了,或者过于疲累,这阵子他们俩为了禁赛的事情奔波在汽联、车队、赛会。
    汽联想公平公正,但赛会据理力争,车队不作为。
    车损的三百万成了个烂摊子,废掉的斯巴鲁翼豹成了破铜烂铁,连带着它的主驾驶和副驾驶,仿佛都该去废弃物品回收站。
    钟溯。手心里的脸抬起来,定定地看着他,说,我拖累你了。
    倏然眼前的人扑过来把他抱住,钟溯因要向前探,膝头点地,熟悉的味道立刻包裹着夏千沉。
    这样漆黑的无人马路,好像在世界之外的,一个安全又令人沉迷的空间,一个猜不透的,但他不受控制地回应的拥抱。
    夏千沉伸出胳膊,即使理智告诉他,钟溯只是给自己一个慰藉的拥抱而已。
    但今天太漫长,这些不断上涌的情绪和斗殴后酸痛不已的身体,都极其渴求这个拥抱。
    他们是被一个电话打断的。
    来电人是徐忠。
    徐忠说,他在那片居民楼下的烧烤摊等他们。
    棍给我。夏千沉伸手。
    钟溯差点摔坐下去,还好优秀的协调能力重心后移瞬间站起来,说:法治社会,你给人揍成那样,我俩一会儿还得赔医药费。
    啧。夏千沉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抬头,你看我还有劲揍他吗?
    我看你的表情,现在就得打电话给丧葬一条龙。钟溯坦言。
    十分钟后,两个人出现在约定好的地方。徐忠换了件衣服,鼻青脸肿的,正在喝冰啤酒。
    见二人来了,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俩凳子,坐。
    徐忠说:不是你们没看见旗,风雪太大,我被刮到路外面滚了好几圈,刚好你们车过去了,是我挥旗失误。
    行。夏千沉说,明天跟我们去汽联。
    两百万。徐忠说,给我两百万,现金,我给你们当时我这边挥旗的录像,我女儿肾衰竭,你们抢走他们的摄像机后,赛会说,我搞不回来摄像机的话,就让公司停了给我女儿的特殊资助。
    夏千沉冷笑,比惨是吧,谁他妈家里没个惨的?景
    不行,不能说,景燃退役的事情是个秘密。
    尽讲这种废话,我他妈还惨呢,要不是他,你挥旗失误,早把我害死在昆仑山了。夏千沉说。
    钟溯在桌下按了按他腿,可我们这边得到的信息是,当时你那个位置,裁判车的行车监控拍不到,你哪里来的挥旗录像?
    徐忠笑笑,确实,但我女儿爱看武侠剧,她喜欢昆仑山,我站在昆仑天路的时候,在跟她视频聊天。我女儿情况不好,每次视频,我都录下来了,这次也是一样,没人知道有这段录像。
    徐忠说:两百万,有,我就给你们,没有,我现在报警,你们故意伤人,先赔我一笔,让我女儿过了这个月。
    作者有话说:
    谁日万了我日万了(骄傲);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环塔赛会,该易主了。
    两百万现金, 夏千沉迅速在脑子里整合自己的资产。
    然而向来没有理财观念的夏千沉搜刮了半天,卡里是前几场比赛的奖金和工资,全掏空了也只有七十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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