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能在母亲跟前日日开解尽孝,母亲必定不会衰老得这么快。可是他们客居王府,得守王府的规矩。
    母子俩个凑在一起,母慈子孝,唠唠叨叨的,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
    眼看着二门该落钥了,柴卓氏才站起身,跟儿子作别而去。
    见过母亲,该问的,还是没有问出来,身边还随时跟着个小厮监视着,时倾越想越心烦,情绪低落地回到了嘉彧居。
    元恺已经先一步回来了,笑盈盈地迎在门口喊他:小倾。
    时倾没精打采地白了元恺一眼,不想说话。
    五姨训你了?元恺拍了拍时倾的手臂,劝道:没事,改天我备份礼去见她,帮你分说分说。
    见元恺情绪饱满,还颇为高兴,时倾反问道:夫人没有训你?
    训了。
    卓夫人听说了打架的事,难得的发了火,把儿子叫去狠狠敲打了一顿,一则告诫儿子,不要对表弟时倾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免得坏了两家的亲戚情谊;二则训斥儿子不该为了时倾跟同学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没的堕了身份。
    这一顿训,把元恺训懵了,他一直以为,他跟小倾的感情,是有父母之命的,才那么底气十足。听卓夫人的训诫内容,完全一副不知情的口气。
    元恺慌了,拼命申明自己对小倾一片真心真情,绝无玩弄亵狎之意。
    卓夫了听了儿子的申明,越发恼怒,在她心里,儿子想玩娈童,不是什么大事,把亲戚家的孩子当娈童,也不是太大的事,最多得罪亲戚,多加补偿便是。
    可儿子是断袖,指天立誓要跟另一个少年相守一生一世,这事情可就大发了。她就一个儿子,指着他传宗接代呢。
    月羲居里正闹着,世子楚英睿派人来传唤元恺。
    元恺满心忐忑地去了父亲的书房,做好了承受父亲一顿暴风骤雨般怒骂训斥的准备。
    结果,世子爷楚英睿甚是和霭可亲说了一句:你打架的事,我听说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元恺赶紧分辩道:是他们背后说小倾的坏话,说得那么难听,我气不过,才打了他们!
    楚英睿听了,脸色一沉,问道:他们说柴时倾的坏话,与你何干?若只为此,你动手打人,不但该罚,还该重罚。回头再把柴时倾杀了。
    元恺大惊道:小倾又不曾犯错,父亲为何要杀他?
    只是说几句柴时倾的坏话,便惹得你大怒失态,动手打人,说明柴时倾是你的死穴软肋。若是被你的敌人知道了,日后拿柴时倾来胁迫你,你必会方寸大乱。杀他,不是因为他犯了错,是他不该成为你的死穴软肋。这样,你才能少些容易被人拿捏的弱点。
    对这个论调,元恺大不认同,问道:成大事者,就该孤家寡人?若是有人拿母亲来胁迫父亲,父亲又当如何?他亲眼见识过父亲对母亲的恩爱,难道母亲不是父亲的死穴软肋?
    楚英睿没有一丝迟疑地给出了答案:我会为她报仇,让她死得其所。
    元恺初初涉足王府事务,本以为自己已经对尔虞我诈,冷血残酷的权利斗争有了基本认知。但听到父亲的回答,还是令他忍不住脊背生寒。
    楚英睿似乎看穿了元恺的所思所想,开解道:想站得更高,总得舍弃一些。阿恺,当你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时,就可以得到更多。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不!这世上,只有一个小倾!我只要小倾!幸而元恺还懂得分寸,知道这话一旦说出来,就是把时倾推入死地。这话他只在心里默默反驳呐喊。
    见儿子不说话,楚英睿续道:那就这样吧,等柴时倾的作用发挥完了,就杀了他。最好你自己动手,免得留下心结。
    不是!元恺赶紧说:他们还说了我的坏话,说说小倾是我的娈童他咬咬牙,又急急忙忙地坦白道:可我是真的喜欢小倾,没拿他当娈童,我是要跟
    楚英睿抬手,阻止了元恺继续往下说:那些人敢背后私议你,该打!这一点,你没做错。只是你不该自己动手,记下人,回头叫小厮动手。
    为什么?自己打了人,父亲居然说自己没做错?元恺跟不上父亲的思路。
    楚英睿要借着打架这件事,教育引导儿子,十分有耐心地分析给他听:你是王府小世子,不出意外,你将是那帮学堂学子的主上。敢背后私议主上,不怀敬畏,就是该打,你并没有打错。威信便是通过这些小事,一点一滴树立起来的。
    元恺:感觉父亲的话,好有道理。
    只不过,你不该自己动手。你一个王府小世子,那是什么身份?生了气,还得自己动手打人?我派给你的人,都死绝了?
    元恺又赶紧解释道:当时人没带在身边,一生气,就只得自己动手了。
    你不会把有份的人记下来,回头再带着小厮一个一个收拾?
    捉奸拿双,捉贼拿赃。当时放过他们,事后再去找他们算帐,他们谁肯认账呀?
    楚英睿嗤笑道:呵,你是王府小世子,随便一句话,也掷地有声。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没有冤枉他们,他们认不认账有什么关系?你只要一个个打到他们再不敢背后私议主上为止。
    可以这样的吗?元恺:第一次觉得,小世子这个身份,不光是虚面上的尊贵,而代表着特殊的权力和地位。
    咱们再来分析一下,你当场发作,造成了什么后果?楚英睿怀着一颗老父亲的心,要把这件事,掰碎了,揉烂了,给儿子分析明白。
    只打到了一个,其他人都跑开了。
    只这一点?
    元恺想了又想,摇头,想不出还有什么后果。
    你当时动手打人,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其实元恺就是气不愤才动手的,本没有什么目的,听父亲一问,想了想才道:我想让他们闭嘴,不许再说我跟小倾的坏话,不许乱肖想!
    那你的目的,达到了吗?我估计,不管是跑开的,还是被打的,只怕对你都不服气,他们并没有得到该得的教训,回过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们还会继续肆无惮地议论你,对你毫无敬畏。打了人,没达到目的,还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楚英睿叹息道:阿恺呀,这场架,你打得可真亏。
    元恺沉思了一会儿,心诚悦服道:父亲说得是,我当时一气,冲动了。
    楚英睿总结道:这件事,你失策在不该当场发作。凡事要谋定而后动,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力争掌控全局,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然后楚英睿语重心长地道:阿恺,要把此事引以为戒,以后遇事,俱要三思而后行,断不可意气,你要记住,你不是常人,是王府小世子。
    以前,楚英睿从来没对儿子强调过「王府小世子」这个身份,送去学堂里跟族中子弟和清客后辈一起念书,还叮嘱他不要仗势欺人,要跟同窗们好好相处,他是想让儿子度过一个有同伴有朋友,有吵闹也有欢笑的童年和少年,直至加冠。
    家长的这种心理和态度,也决定了元恺这个小世子在同窗中没什么威信,大家只把他当个常人来看,想议论便议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无所顾忌。
    可是,当元恺自告奋勇要贴身监视时倾,涉足王府事务,为家族出力的那一刻起,这种情况便改变了。他不再是个普通少年,他必须要在同窗中脱颖而出。
    元恺得到了父亲的教诲,又是开心,又是兴奋,连连点头,对父亲越加敬慕。
    楚英睿问道:说说,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做?还要做什么?元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打了人,却没有达到让人闭嘴,和在同窗中立威的目的,这个事,当然不算完。
    元恺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地向父亲表示,他要带人把当时背后说坏话的同窗挨个教训一顿,要教训到他们服服贴贴为止。
    楚英睿淡淡地笑着「嗯」了一声,表示满意儿子的表现。
    其实小孩子打架,小事一桩,完全可以不了了之。他怂恿儿子事后清算,是想借此事,做为儿子的试炼,从各方面锻炼儿子。
    随后,楚英睿引导着儿子,估计在清算过程中将会遇到的各种状况。
    比如躲藏起来,比如家长出面求情,比如暴力反抗等等,再针对这些状况提前制定相应的措施。
    总之,要走一步,看三步,只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才能保证行动顺利实施。
    元恺一边受教,心头却始终惦记着时倾。那些同窗不过是说了自己的闲话,父亲都要让自己带人去教训,刚父亲还说要杀小倾呢。
    等父亲的教导暂告一段之后,元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父亲不是真要杀小倾吧?他是五姨的儿子。想起父亲说过,不能让时倾成为自己的软肋,赶紧补充道:我打人,不全是为了他,他们也说了我的坏话。
    第14章
    时倾做了十五年黑人
    楚英睿淡淡哼了一声:他若有取死之道,莫说他是你五姨的儿子
    元恺赶紧道:以后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再不会为小倾失态了。我保证!爹,我是真的喜欢他,饶了他吧。
    喜欢谁,是你的事,为父不会横加干涉。
    不等元恺高兴出来,楚英睿又道:不过,你要做到三点。一,再怎么喜欢,得有个度,不能让他成为你的死穴软肋;二,他必须跟你一条心;三,不可影响到传宗接代,你必须要娶妻,要有嫡子。
    元恺大大松了口气,保证做到这三点之余,又有些担心:可是,娘听说我喜欢小倾,生气得很,刚才正训我。
    楚英睿甚是慈爱地一笑,道:无事,回头为父会好好劝你娘。
    女人一生困于后宅,才会把情情爱爱的事,看得比天大。男人心怀天下,驰骋四海,岂会被小情小爱所束缚?
    楚英睿觉得儿子只要摆正情爱在人生中的位置,喜欢谁都无所谓,是男是女更无所谓,只要儿子开心就好。
    这一句,在元恺听来,直如仙乐一般,再一次肯定了:他父亲是认可他跟小倾这份感情的,父母之命仍在!
    元恺乐乐陶陶地回到嘉彧居,召集了小厮,把甚少使唤的长随都叫了来,商量了一番行动路线,派了几个人提前蹲点,又准备好了绳索鞭棍等物,万事俱备,等到天都黑了,时倾才回来。
    挨了训,还这么高兴?时倾不能理解,看样子,元恺挨训还挨得乐滋滋的,怕不是有病?
    跟着,时倾目光左右一扫,发现嘉彧居里居然聚集了十二三号,手上还拿着绳索鞭棍等物,吓了一跳: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阵仗,该不会是要对付他吧?他莫名心虚,那手不由自主地摸向红痣。
    我娘训我了,我爹没训,还说我做得没错。
    吓一跳之后,见元恺一脸高兴,不像要翻脸动手的样子,时倾的心神稍稍稳住了些。
    要取信于世子爷,自然对楚英睿的一言一行都特别关注,时倾便顺着话往下问:世子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因父亲要杀小倾,又与他约法三章,元恺不好详细转叙,只说父亲认为学子们私议主上,不怀敬畏,就该教训。自己当时势单力薄,打人打成了个笑话,这会儿听从父亲建议,要带人把那几个同窗挨个教训一遍。
    末了,元恺说道:小倾,你跟我一块去。看我给你出气,叫他们跟你道歉!
    时倾听了,只觉得世子爷怂恿儿子事后找补,这心胸气度,也忒狭窄了。
    不过,时倾也是少年心性,被人在背后议论得那样龌龊难听,甚至还被人肖想惦记上了,要说完全不生气,自然是假的,有这么个教训回来的机会,时倾哪会不喜?
    而且既然决定了要利用元恺来取信世子爷,当然要表现得跟元恺步调一致,共同进退,时倾毫不迟疑地应道:好。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元恺带着长随小厮,把当时凑在一起说闲话的几个学子,挨个揍了一遍。
    除了把学子们打得鬼哭狼嚎年,还强行按头,让他们给时倾赔礼道歉。
    最后还有揍罢三问:清楚小爷是谁了吗?知错了吗?服不服气?
    当然,这一路打过去,也非一帆风顺。学子们都跟父母住一起,家长们自然不肯放任自家孩子被打,或躲藏,或哭求,或硬护,或求情凡此样样,闹腾得直当热闹。
    被清算的学子中,有一位是三爷楚英豪的嫡长孙。他虽是元恺的堂侄,年纪却比元恺稍大,就是他放言想尝尝时倾的滋味。
    其实,论亲戚关系,时倾也算是这位三房嫡长孙的表叔。嫡长孙仗着自己身份高,才敢肆出忌惮地口出狂言浪语。
    元恺还没找上嫡长孙,三爷楚英豪便接到了传讯,知道元恺正带着人,挨个修理白天说是非的学子,听说把人修理得挺惨的,还把敢于阻拦的家长也打伤了好几个。
    楚英豪虽是习武的粗人,却不是没脑子的,最清楚那位小侄子的性子,猜测元恺晚上带人把白天没打到的学子挨个修理一遍,这行径,不是元恺平时的行事作风,肯定有人在背后挑唆怂恿。
    而这个背后挑唆怂恿之人,不用想,一定是世子楚英睿。
    想通此节,三爷更不好直接出面阻止元恺,吩咐家人,若是元恺打来,恭敬相待,不得阻拦。然后跑去找楚英睿亲自求情。
    楚英睿听了,淡淡反问:阿恺打死人了?
    没有。
    打残了?
    也没有,就是全都伤得不轻。
    楚英睿慢条斯理地把一小碗八宝碧莲羹吃完,放下碗,擦了擦嘴角,才道:既然没人死,没人残,那就是孩子们之间的玩笑打闹。他们爱打闹,就让他们打闹去。不用多管,让他们玩个尽兴。
    三爷:知道世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开了口,世子没准他的求情,他再多说也没用,便想告辞,回去跟元恺当面刚,他好歹是元恺的三叔,是长辈,元恺岂能不卖他这个面子?
    慢着,楚英睿叫小厮勺出一小碗八宝碧莲羹,笑道:你嫂子亲手做的羹汤,来吃一碗。
    三爷哪里有心情喝羹?不过世子的面子不可拂,几口把羹汤喝了,又想走。
    坐下。楚英睿的声音里,慵懒中带着几许威严,又用手指头在几案上轻轻一敲:我叫你坐下。
    三爷扛不过楚英睿的气魄,只得坐下。他是武夫,不善伪作,把满腔不悦的心情,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楚英睿这才舒缓的语气说道:今儿个,我就是要让王府所有人重新认识一下:楚元恺是王府小世子。你急着赶回去阻止,是想他丢脸,还是你丢脸?
    三爷听了一惊,沉吟之后,终于明白过来:元恺是王府小世子,本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楚英睿这句话里的重点是「重新认识」。
    自己赶回去阻止,若是元恺不给自己面子,他一个长辈,难道真能抹下面子跟个晚辈动手?他下元恺的脸,不就是下世子的脸,这事儿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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