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popular  kid”,但他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也是事实。陶然称奇之余,偶尔会开玩笑,说要不然我们在学校还是装不熟吧。
    与他走得太近多少带来了一些麻烦——升入高中后的陶然一如既往,没有在人际关系上投入丝毫精力,但因为他的缘故,显得远不如初中时那么生人勿近,难免就有男生开始跃跃欲试。
    当然无一例外,都被拒绝得很惨。
    “——什么叫‘我想和你试试’?他都不认识我,也没说过两句话,一上来就把我堵在墙角还靠那么近,是想试我的膝盖和他的蛋哪个更硬吗?”
    她坐在他床上,一下捏扁两个橡皮泥球,又把它们团在手里揉搓一会儿,捏了个饺子出来,“真的会有人还不了解对方就想交往,想做更进一步的事情?那不就是见色起意?”
    “嗯……我也不明白。”他回答。
    她给他翻译过什么叫“见色起意”,他不明白的当然不是这个词。
    升入高中后,以前的朋友们纷纷变了个人,开始关注异性的容貌和身体,一段接一段谈恋爱。
    好像只有他还没长大。
    陶然把玩腻了的饺子锤扁,也说:“确实,你还没长大嘛。”
    她举起橡皮泥盒子,指着上面的“Ages  2+”补充:“没事,我也没长大呀!这东西对小学生有点幼稚,但对高中生来说刚、刚、好!”
    他搂着抱枕躺倒,从下往上看她:“要不然,我以后不跟别人说话……”
    像她一样,变得不那么好接近,或许她能少些麻烦。
    “你如果真心喜欢这样,我支持。如果只是为了我就算啦,”陶然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别为我——别为了让任何人开心,改变自己、压抑自己。会生病然后被关进小房间,只有每天下午能看别人在窗外晒太阳睡觉解闷哦。”
    那天不是钟意第一次带陶然来家里玩。只是到了中途,以前从不来敲门的姑姑送过一次饮料,见他们在床上摆了个小桌板搓橡皮泥,神色复杂但又松了一口气似的关门退出房间。
    他当时还不理解原因。
    ……后来,其实也没有变得能够理解。
    他只是渐渐开始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不会理解了。
    九年级的陶然喜欢搓橡皮泥,说是很解压。那段时间总有男生抱着“试试不亏”的心态接近她,她让他别插手,来一个骂退一个,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受委屈。但她捏扁橡皮泥球的时候,脸上表情确实比骂人时开心多了,他便也学着她捏,没来由的闷堵感减轻不少。
    挨过殴打的橡皮泥果然变得特别松软,容易塑形,被她捏成一排又一排小零食和小动物,又在他书架上一天天干裂变色,最后被失去兴趣的制作者统统丢弃。
    十年级的陶然某一天突然爱上了拼图。那段时间她在被人认真追求,对方用尽借口却没法把人约出来,不得已求到他这里,希望他让出一两天玩拼图的时间,她才有空赴约。他没拒绝也没答应,只疑惑地问“如果她想和你出去,为什么会每天来找我”。
    他们在他房间的地毯上苦战数月,险些盯瞎两双眼睛,可惜没能拼完一千片的纯白地狱——最后一片离奇消失,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十一年级的陶然买了switch,一放学就拉着他在游戏里化身两只到处惹是生非的大鹅,玩累了便两个人往床上一倒,头抵着头睡过去。那时他已经隐约明白自己比别人缺了什么,也明白陶然总有一天会抛下他独自长大。他只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睡颜,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快……至少不要在他变得能够接受这件事之前。
    但那一天还是来了。
    本该睡熟的陶然,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
    他的心思无处躲藏,在半暗的天色里束手就擒,等待她的审判。
    他们初中时确实有一阵子热衷“看谁先忍不住移开视线”、“看谁先被逗笑”。陶然很擅长这种游戏,好像在哪里训练过似的,面对他从没输过。
    这回她闭上眼睛——
    凑近,亲在他唇上。
    “我可能……”他整个人僵住,嘴唇被她堵着,吐字有些含混,“我可能……是无性恋。”
    “多多少少有怀疑过啦。”陶然贴着他笑。
    “……但你不是。”他说。
    “对,我不是,”她肯定道,“我会对你有那种想法。”
    “但如果你不讨厌听到我这样说,也……”她伸出舌尖,飞快地碰了他一下,“也不讨厌我这样做的话,我们要不然……试试?”
    他眼睫颤得像胸腔里那只不停振翅的蝴蝶。
    “可是那盒拼图,说不定真的只有九百九十九片,不会找到第一千片……”
    “不是‘我们的拼图只有九百九十九片’,”她纠正,“是别的拼图都多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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