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事倒是不知道柳汉池的私心,但他与所有签字的社员都有着底层人民常见的短视心态——卖谁都是卖,价格卖得高一点收入就多一点。大家辛辛苦苦的,都想多赚一点钱,对吧?
    不过,他同样也有底层人民“患得患失”的心态。
    而对自己的违约行为,柳汉池能轻描淡写地说是“人之常情”,他却忍不住想向嘉谷“求情”,大家各退一步,继续保持合作关系好了。
    面对他的“天真”,柳汉池嗤笑:“不可能的。我们要是求情了,嘉谷只会趁机压价。到时别说想多赚点了,能赚得跟以前一样多你就偷笑了。”
    “我还是觉得没底,你说合同上注明的违约条款……”
    柳汉池显得并不在意,撇撇嘴道:“嘉谷是大企业,不差我们这点花,也不会和我们计较这个的。”
    说完,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摸着下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嘉谷是大公司,记者也未必有用,我们不得不防。给我们加价的公司有个建议,让我们联合各家想退出嘉谷的合作社,一起去找记者说项。我本来还觉得麻烦,现在看来,也许就该这么做。”
    蒋干事有些慌乱了,道:“这是让我们将事情闹得更大啊。”
    mmp,他是知道的,包括他在内的不少社员,都是倾向于见好就收,而不是与嘉谷这样的大公司一直对着干。
    “不继续闹大,你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了……”
    “所以,这不是提供了一个好办法吗?”
    蒋干事眉头紧皱,犹豫着道:“这是要逼宫了。”
    “你以为我们现在不是在逼宫?”柳汉池笑了,道:“再说了,我们现在除了逼宫,还有什么路可走?”
    这话让蒋干事呕得慌,却又无言以对。
    不比普通农民,觉得违约不是什么大事,蒋干事是真心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原本是双方共赢的合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
    第735章 绝不姑息
    嘉谷被举报垄断、媒体骂战、嘉谷系合作社公开宣布“退群”、专家声援……一条条讯息,如雪片般涌入嘉谷总部。
    到底怎么了?
    以齐政为首的嘉谷管理层,也想问这个问题。
    嘉谷体系内气氛紧张。所有嘉谷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嘉谷的狙击。
    高层细细分析形势之时,信息局负责人齐一平踩着地板步入会议室。每个人看到他都暗暗皱眉,因为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是整个嘉谷体系最神秘的人物,他掌握的信息局被誉为“嘉谷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但这次“眼睛们”却出了个大纰漏,连齐政都很不满,一进屋就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合作社是什么时候与外人走到一起的?这么大的动静,筹划的时间肯定不短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能听到些风声吧,信息局怎么一点反馈都没有?”
    齐一平脸色也极为不好看。信息局的主要职责是对内保密,对外收集情报,每年开支那么大,却在这次波澜中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绝对是失职了。
    其实嘉谷系合作社每年都遇到不少挖墙脚的人,但因为体系内对产业链的有力掌控,让他们都不得不折戟而归。次数多了,信息局自然会放松了警惕。因为信息局也不能无限的扩张情报网,正值完善全球情报收集和分析体系之际,到处缺钱缺人,被钻了空子也不足为奇。
    但这些话怎么能和齐政说呢?
    面对齐政的一连串问题,齐一平不得不拿出刚准备好的文件:“boss,这是我们初步掌握的线索,都在这里了。”
    不得不说信息局还是挺强大的,短短几天内就将始末大致梳理清楚。
    不提公开向媒体嚷嚷着要“退群”的合作社,下决心“退群”的合作社数量其实已经占到嘉谷系合作社的8%;有“退群”意向,趁机想和嘉谷重新谈条件的合作社数量,也达到了11%;也就是说,加起来,近两成的嘉谷系合作社变得极不安分了。
    其中,水稻、水果、蔬菜三个领域的专业合作社,成了重灾区。
    原因在于背后有人接盘了。
    从名单上看,接盘的是一连串陌生的公司。但报告中也指出了这些公司背后的股东——岛国丸红株式会社、三井物产,美国嘉吉、邦吉、陶氏农业,新加坡丰益国际……
    很好,都齐活了。
    而最让齐政吃惊的是,这里面还有国内同行的身影——新希望、华闰五丰……
    在中国这个庞大的市场,几乎所有的国际粮商都在增加投资。但国内的政策决定了,在农业生产(耕种,养殖)、收储等环节,外资是不被鼓励的。
    当然,国际粮商对各种模式都有丰富的运营经验。在中国很难进行全产业链布局,提升企业在某一环节的话语权也不错。
    譬如岛国的丸红和三井物产看好中国持续成长的对饲料的需求,纷纷与新希望等国内企业合资建厂;而美国的嘉吉和adm集中在动物蛋白(鸡肉)和植物蛋白等领域投资……
    但是,无论怎么投资,他们都发现避不开一堵墙——嘉谷体系。
    这些年,在嘉谷的带动下,农牧业企业都在布局和实践全产业链模式,这也就算了,毕竟这一模式对企业资源整合、生产基地获取、管理水平,以及资金持续供给的能力要求极强,大多数企业还是需要合作的。
    但嘉谷体系完全不一样。
    人家是真正的一体化经营,这还没完,通过联盟建立起泛产业链优势,将供需内部化,将成本内部化,嘉谷系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大。
    譬如丸红投资了猪饲料,但作为中国最大的生猪养殖企业,嘉谷农牧有自己的饲料厂。行吧,你建自己的全产业链驾轻就熟,丸红认了。但坑爹的是第三大养猪企业牧原股份同属嘉谷系,他们的成功,很是影响了中国生猪行业“自繁自养”模式流行,嘉谷系的猪饲料标准也随之流行。
    又譬如投资植物蛋白精细加工的adm也是蛋疼,中国最优质的大豆原料都掌握在嘉谷系手中,想获取优质原料?可以;想获取廉价的优质原料?呵呵……
    更令人绝望的是,嘉谷还不是那种“大而不强”的角色,人家的研发投入规模即使放在美国,也算恐怖级别的。
    要知道,他们至今都没有摸清嘉谷培育良种的秘密——鬼知道嘉谷是如何在较短时间内培育出各种良种,又鬼知道同一个品种,为何嘉谷培育出的性状更加优异?而且随着嘉谷对种质资源控制越来越严,摸清嘉谷的秘密也越来越难。
    这是什么概念?就是说再让嘉谷这条大章鱼的触手无限延伸,大家趁早膜拜吧。
    所以连信息局的报告都说,这一次是图穷匕见。选择在嘉谷系控制相对薄弱的合作社环节下手,哪怕是以亏损换亏损,也要打断嘉谷上升的势头。
    ……
    看完信息局的报告后,不少人苦笑。所以,这是群狼的獠牙?别说,这次露出的獠牙还真不少。
    “各位!从表面上看,这是简单的原料争夺,但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其中的影响。”同时看完报告的王昱业语气深沉:“这是多年来嘉谷体系面临最严重的一次挑战,我不得不告诫诸位……恐怕我们需要做好接受一场战争的准备了。”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做生产不是你想做多大就做多大,往往是需求驱动的,也就是有多少需求安排多少产能。
    在嘉谷体系中,合作社毫无疑问是一个既提供产能又提供需求的基石。
    嘉谷系合作社如果乱套了,上游的生产资料(种苗,饲料,肥料,生产工具)供应体系也会大乱,而且这种波动会沿着产业链传递,中下游的加工体系、销售体系都会跟着心惊肉跳。
    “那么就开战吧!我决定,对于合作社,直接公事公办。立刻审视与合作社的合同,不欠嘉谷而想退群的合作社,尊重他们的选择;还欠嘉谷却想退群的,简单,按照违约的条例进行赔付,否则立刻发起诉讼。愿意回头的,全部改选合作社管理层,并提高违约成本……”齐政将报告甩在桌上,一连串铿锵的“决定”让硝烟味猛然浓烈起来。
    “还有,所有查明在背后挑事的企业,列入黑名单,暂停一切业务合作。我看这么久以来,是嘉谷太温柔了,谁都想出来蹦两下。既然如此,就让他们蹦个够。”
    “这次我只有一个态度——绝不姑息!”
    ……
    第736章 我来负责
    回民乡合作社社长柳汉池这些日子容光焕发。
    他已经联系上了周边不少同样想退群的嘉谷系合作社,商量好了共同进退,以面对嘉谷的施压。
    时不时的还有记者过来采访,他的身影甚至登上了电视台,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
    直到一天,他收到了一份薄薄的信函。
    当着合作社管理层的面,他无所谓地将那封信函拆开,快速扫视一眼,当即愣住了,手中的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法院诉讼函!
    同一时间,另外三十多位嘉谷系合作社负责人,也收到了内容相似的信函。
    事情闹大发了!
    三十二家大型农民合作社,被嘉谷集体起诉;上千户农户被卷入其中;嘉谷的法务部组成了庞大的运作团队,在极短的时间内发起了一连串诉讼。要知道,法院受理案件也是有流程的,不是你告了,法院就能立马受理,并且发送诉讼函的。
    这样的大手笔,像是直接扔下了一枚大炸弹,舆论彻底爆炸了。
    真的是闹大了。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已经不止是嘉谷和旗下合作社的纷争了,举国上下,都在密切关注着嘉谷的强硬发声。
    当然,不熟悉嘉谷的人,远观是一种风景,熟悉嘉谷的人,近看又是另一种风景了。
    发改委的胡副主任就始终很担心嘉谷,在法院受理诉讼后不久,齐政立即接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有点急不可耐:“齐董,你做什么事一向都头脑清晰的。最近做事太硬了吧,这可不像是嘉谷的风格。”
    齐政反应过来,轻轻一笑道:“嘉谷是什么风格?”
    “你怎么还是没心没肺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胡主任没好气的说道。
    “那你站哪边的?”
    “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这次你闹得动静还真不小。”
    齐政拍拍额头,道:“我还以为您是打算给人当说客的?”
    另一头的胡主任反应很快:“有人当说客?”
    “当然,不老少。”
    “但你还是坚持己见?”
    齐政苦笑,再次问道:“你真不是给人当说客的?”
    “呃……好吧,是有人想通过我了解一下你的真实想法。”对方下意识低声道。
    齐政笑笑摇头,毫无意外。
    对合作社发起诉讼,卷入其中的可不仅仅是嘉谷和农户,还有当地政府。
    谁都知道,农业生产具有其他工业生产所不具有的特殊性。在国内,很多时候企业和农民的合作契约因此具有不完全性,对各自承担的义务和享有的权利都没有明确的界限。
    但嘉谷创业路上是吃过这种亏的。
    时至今日,嘉谷与合作社的订单合同内容之详细、程序之完善、运作之规范,在国内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合同中明确订购农产品的品种、规格、数量、质量、价格、权利及义务、违约责任,特别是违约罚则等,形成相当明确的合同条款。一经签订,产销双方都有履行合同条款的义务,都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这还没完,嘉谷对于农民契约意识相对较差有着充分的认识,签订合同时,还引入了“第三方”介入,以加强监督,确保合同执行——这“第三方”就是当地政府。
    这是很重要的一环,嘉谷一方大力投入了生产资料,甚至还投资改善当地水利状况,如果没有第三方担保,嘉谷将承担了全部的违约风险,集团的法务部岂会忽视?
    一昧提高农户违约成本是不行的,当违约收益大于违约成本,违约风险依然存在。但政府为订单农业合同提供了担保,从而把履约情况纳入到“农户/合作社-嘉谷-政府”三方框架中,违约风险就不是嘉谷或者农户单方面承担了。
    岁月静好的时候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风波一起,政府一方也麻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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