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年后
    清脆的知更鸟叫声唤醒了梦中的颜晴,她将脸深埋在两个交迭的刺绣羽绒枕的中间,绢丝幔帐半遮半掩,恰到好处的帮她挡住了温和的日光,又掩住了一汪春色。
    身旁没有一点热度,她想起来了,纪墨昨晚没回来,这一整张大床都是她的,这么想着,她放肆的打了个滚,与柔软丝滑的被褥进行更深层次的接触,宽大的睡裙下,一截嫩藕似的小腿使劲的往外伸,尽量舒展自己的身体。
    不知又睡了多久,熟悉的汽笛声传来,颜晴猛的睁开眼睛,跳下了床,跑到方格窗旁,撩开厚重的咖色丝绸窗帘,推开了窗户向外望去,果不其然,是纪墨回来了。
    贴身男仆尼尔拉开了车门,纪墨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走了下来,颜晴高喊了一声:“纪墨!!”雀跃的向枝头欢快的鸟儿。
    纪墨准确的将目光锁定在了颜晴身上,微笑着对她摆手,结果这笑意刚展开,颜晴就从窗口消失了,她光着脚,登登登的跑下了楼,掠过木声沉重的楼梯,掠贵富丽堂皇的客厅,掠过眼花缭乱的长廊,惊得家里鸡飞狗跳,再次出现在纪墨面前时,是一身的毛躁,唯一不变的,是那盎然的笑意。
    纪墨温柔的看着她,捏了捏她的鼻子。
    “我们去吃早饭吧”颜晴说道。
    “好”纪墨背对着蹲下了身,“来吧”
    颜晴欢快的扑了上去,任由纪墨背着她回到房内。
    纪墨每次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都是洗澡,房间里,他赤着脚站在暗红色绣着绮丽图案的羊毛地毯上,尼尔帮他一件一件的脱掉衣服,外套、衬衫、裤子。。。。一一挂在绘制了玫瑰油彩的贝母屏风上。
    洗好澡后,纪墨会换上和颜晴一样的米白色丝绸睡衣,松松散散的,舒适自在,如果他没有工作了,时间就交由颜晴安排,颜晴忙别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垫着窗帘坐在窗台上,举着长烟斗,看着庭院里的百花齐放,看着远方的日升日落,慢慢的消磨时间。他的父亲,尤里安.泰菲尔,同样和喜欢抽烟斗,大家都说,这一点,他很像他的父亲,但他知道,除此之外,他们两个哪都不像。
    叁年前,伯格的死震惊了全国,民众们纷纷走上街哀悼痛哭,阴谋论四起,纪墨也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但老国王却对外宣称,伯格在与毒贩的斗争中,不慎跌落海中死亡,还抓了几个毒贩顶罪,最终平息了这场风波。令纪墨没想到的是,老国王没有调查他,甚至在他下船之前就对外宣称,伯格是坠入海中死亡的。父亲虽然没有调查他,却也没有在见他,一个月后,父亲因为身体原因加上过度悲伤过世了,直至死前,他也不肯见纪墨一面。
    纪墨想,父亲应该知道一切,虽然憎恨他,但又不得不将他留下来吧。
    因为还未到登基的年龄,他现在的身份仍旧是王子,卢库仍旧是摄政王,但正如二人之前约定的,他受限于卢库,成为卢库登上王位的基石,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纪墨没有任何政治资源。
    深吸了一口烟后,那浓烈的香气充斥在纪墨的唇舌间,他又想到了颜晴,他对颜晴进行了一点小处理,使颜晴丢失了之前的记忆,因为他知道,颜晴如果记得全部,她会疯的,在颜晴身份的问题上,他也认真的考虑过,他不可能告诉颜晴实情,说的模棱两可,颜晴一定会追查自己的身世,便说颜晴是在战争中见捡到的孤儿,从小和他生活在一起,是他的未婚妻,在某次战争中,她受伤了,所以失忆了,现在外面仍旧是战火连天,他们只能躲在这个世外桃源,纪墨正是用这样的理由,将颜晴困在这个庄园中,限制颜晴外出,为了避免佣人说漏了嘴,他从被捕的蛇头手里扣下了二十几个年纪小、身家清白的黎曼族少女来当佣人,她们语言不通,更惧怕被遣送回国,唯纪墨的命令是从。
    这时,颜晴推门而进,她已经换了一身祖母绿与金色相间的连衣裙,脚下是一双同色系的软皮平底鞋,对纪墨说道:“我们去餐厅吧”
    “好”
    奢华宽敞的餐厅内,女佣们鱼贯而入,将二人面前的褐色大理石长桌摆的满满当当,这里的一日叁餐都非常丰盛,即便是早餐,也能供应比头还大的螃蟹、比手掌还长的红虾,拳头一般的扇贝和鲍鱼只能作为点缀,内里鲜红表皮焦褐的牛肉和各式奶酪堆得如小山一般,两个高耸的蛋糕塔上堆满各式各样的甜点,除此之外,光是装酱料和配菜的骨瓷碟与盏就有二叁十个,主食是十几种面包和馅料丰富的派,被切成小块装在篮子里。对比吃的,喝的就“朴素”多了,一壶牛奶,一壶花茶,一壶咖啡,一壶果汁及一瓶佐餐酒。
    二人坐在半个世纪前制作的老物件上,手把与坐垫的衔接处都做成了大提琴状,雕刻着卷类的图案,颜晴刚来的时候坐在椅子上,脚还碰不到地,现在还能打个弯,二人坐在桌子的一隅,她问纪墨:“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了?”
    “情况还是不好”纪墨说道,“东部又发生了新的战争”
    颜晴有些担忧:“那你去工作岂不是很危险”
    “没关系,我都是在安全地区工作,但我是为政府服务,所以反叛军很可能会抓了你来威胁我,因此,你一定不能乱跑,那样我就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了”
    颜晴点头:“嗯”
    吃过早饭,二人又去林子里骑马,疯玩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来。
    夜里,洗过澡后,纪墨照例赤着脚盘坐在一米多宽的飘窗上赏月抽烟斗,颜晴抱着一本硬质皮封的书咚咚咚的跑过来,说道:“纪墨,给我讲这个”
    “好”
    纪墨将烟斗斜放在窗口处,幽幽的青烟顺着窗边飘荡到了夜空中,他顺势揽过颜晴坐在自己怀里,随后翻开了书,这是一本古纵国的古老童话,名叫《Isaac》,讲的是海底的美人鱼,不同于闻名世界的《小美人鱼》,古纵国的人鱼童话,讲述的是一个名为以撒的男性人鱼的故事,他有着一双湛蓝海洋一样的蓝宝石眼睛,还有一张足以蛊惑众生的妖艳面庞,并且,他还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是他父亲赋予他的,他的父亲是海底的君主,而他则是父亲最小的孩子,备受宠爱,所有人都说,以撒是太阳神的偏爱。
    本书用大量词语描绘人鱼的美貌,颜晴听后说道:“他得长什么样子啊”她伸手摸了摸纪墨的脸,“是不是你这样的”
    纪墨握住了那只手,用脸庞轻轻蹭了蹭,颜晴只觉得手上一片滑嫩。
    纪墨继续讲故事,某天,因为一些意外,以撒被一艘渔船捕获了,渔夫们本想将他卖个好价钱,但船上还有一个小渔女不忍心,便悄悄的将他放了,以撒逃跑时被渔夫们发现了,一番争执之下,船翻了,渔夫们都被淹死了,只有渔女被以撒救了。
    渔女失去了生活依靠,只得自己出海捕鱼,她买不起昂贵的燃料,家中也仅剩一艘小船,在海上飘荡多日没有收货,是以撒帮她捕获到了大批油脂丰富的鲑鱼。
    纪墨讲到这里,又说道:“这是改良过的故事,最早的故事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
    纪墨又缓缓的讲到了故事最初的版本,人鱼的歌声可以迷惑众生,他们的肉吃了会长生不老,与人鱼交合会产生奇异的快感,因此以撒被卖后会十分凄惨,渔夫们为了避免被他蛊惑,塞住了以撒的嘴巴,却忽略了船上的小渔女,她十分瘦弱,本不应该出现在船上的,但因为家庭困苦,她愿意做些冰冷肮脏的活计,只为换一些鱼果腹,小渔女怜悯以撒,还是帮他松绑了,以撒脱困后立即召集手下掀翻了渔船,吃掉了那些渔夫,他并没有打算放过渔女,但渔女侥幸抓到了一块木板,漂浮在海中,她说自己是太阳神宫的圣女,吃了自己,以撒就是渎神,会有报应的。
    说着,她露出了身上太阳神的神迹,一个小小的圆形印记。
    彼时的世界极其信仰太阳神,以撒畏惧了,也犹豫了,他放过了小渔女。
    小渔女被以撒安全的送了回去,但附近的居民却视小渔女为恶魔,因为人鱼竟然没有吃掉她,还将她送了回来,认定那些渔夫的死一定和小渔女脱不开关系,渔女被赶出了渔村,她只能在海边捡些小虾小贝生存。
    某天,她在岸边遇到了以撒,以撒很疑惑,你不是说你是太阳神的圣女么,怎么过的这么落魄。
    渔女告诉她,这是太阳神给她的考验,只要她成功了,就可以入驻太阳宫殿,成为太阳神的妻子,她反问以撒为什么要到海边来,不知道这是人类的领地么。
    以撒告诉她,这也是父亲给他的考验,他通过了,才能继承王位。
    “然后呢”颜晴问道。
    “然后.....”纪墨看着夜空中的明月,缓缓说道,“为了生存,他们二人结伴而行,共同生活在远离人群的海边”
    他们会在夜里躺在礁石上数星星,会去偷其他渔船的渔获,会给彼此讲不同世界的故事,会兴高采烈的等待对方的出现,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幻想未来。
    他们。。。相爱了。
    以撒告诉渔女,他的父亲并没有给他任何考验,他是逃出来的,因为预言师说他是恶魔,所以他的父亲想要杀了他,渔女也告诉他,自己并非神女,而是被村子里的人赶出来了。
    他们就这样继续过着日子,以撒会为渔女唱歌,他们会在太阳下交合,会在夜色下相依而眠,爱情打破了他们生理上的鸿沟,渔女愿意为了以撒忍受海水的冰冷与潮湿,但是很快,渔女就病倒了,是破伤风,长期以来风餐露宿的生活和重体力劳动,以及缺乏营养,让她身体不堪一击。
    为了救渔女,以撒只得去寻求女巫的帮助,不多时,他就带着药回来了,他说,以后再也不用害怕黑夜与深渊了,他可以自由的出入在海底了。
    以撒继承了父亲的王位,在海面为渔女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城堡,他只有夜间才能出现在海面上,渔女每日只能望着无尽的海面等待以撒的到来,很快,寂寞就侵染了她。
    故事讲到这,颜晴困了,窝在纪墨的胸前昏昏欲睡,纪墨看时间也不早了,打算抱她回去睡觉,恰好颜晴的胸部在宽大的领口处若隐若现,他便俯下身,侧过头,轻轻的咬上了樱红,用舌尖濡湿。
    这么做并不代表他起了什么性欲,就像是你养了一只漂亮的小猫,你总想亲亲它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一样,纪墨也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去“爱抚”颜晴。
    他将颜晴放在床上,颜晴便醒了,本来睡得也不实,她抓着纪墨的袖口,头埋在床单里,纪墨会意,二人自然而然的亲热了起来,随后昏昏睡去。
    初春时节,早晚温差还是较大的,到了下半夜,炉子里的火熄灭了,室内的温度降了下来,二人的身体紧紧相拥,还沁着汗,温度的差异让颜晴有些不适,喃喃的说着:“凉”
    说着,贴纪墨更紧了,纪墨睁开惺忪的睡眼:“我让尼尔添柴”
    颜晴含糊不清的应着:“恩”
    纪墨拉响了床头系着雀鸟金饰的线绳,门口的铃铛应声而响,铃铛中添加了大量的黄铜,使声音变得更为低沉,仅站在门口守夜的人能听到,不会吵到屋内的人。不多时,尼尔便悄声推门而进,将茶水与点心摆在床头的案几上—即便二人极少会在深夜吃东西,夜宵总是每日必备的,今天是巧克力核桃曲奇和蜂蜜松饼和以及一壶大麦红茶。
    尼尔训练有素,不会抬头看一眼幔帐后缠绵的身影,随后,在高大的壁炉里添满了柴,又悄然的退了出去。
    噼里啪啦的灼烧声,成为了最好的入眠伴奏,摇曳的火光与夜的寂静空明交杂在一起,点心的香甜与核桃的苦涩被热力烘出,弥漫在空气中,这让纪墨产生了一种莫名情愫。
    他看着颜晴想着,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安静、温馨,不必担心饥饿与痛苦,可是大把大把的消磨快乐的时光。
    这时,窗户上响起了叮咚声,纪墨意识到,下雨了。
    “睡吧”他拉紧了被子,继续沉溺于香甜的美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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