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骇人的,是他的眼睛,双瞳几乎已经被眼白吞噬,但却呈现出腐烂浑浊的迹象,不复过往生机。
    现在的他,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具腐尸。
    “我?”石玑子轻叹一声,坦白承认道,“其实我早在得到己土太岁的第一天,就将其植入自己身躯,亲自进行试验了。
    邢锋身上发生的变异,都在预计之中,我只是想要看看,活体与死体分别改造,将会有何不同。”
    “第一天就植入!”韩康震惊道,“你怎么能这样做?你难道不知,这东西……”
    “这东西危险?”石玑子冷笑一声,打断了韩康的话语,“那又如何?我已明晰其生长变化之规律,掌握最终变异的结果,只要找到恰当的方法,必定能够摈除弊病,化险为夷,甚至从中获得天大的好处!”
    “方法?”韩康和纪逢闻言皆震。
    石玑子长叹一声,道:“我是你们的师尊,数百年来,悉心教导,诸法皆传,从未有过任何的私藏。
    但这一门法诀,是我结合多年苦修,以及现有条件所创造,属于因地制宜的发挥,古修之中甚少有人按照这条路线实践过,典籍也语焉不详,甚少有所论述……
    故此,你们可能不知。”
    韩康和纪逢闻言,心中生出了几分惭愧。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但实际却是,他们的天资悟性,修炼才情,的确远远不如自家师尊。
    师尊才是真正的天才,几百年来不断鼎革履新,开拓进取,丹道造诣深不可测。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完全无法理解。
    结合眼前所见,还有小榄岛所将面临的局势,两人都开始有所察觉。
    “你难道打算以此方地界为熔炉,凡民精血为药引,炼就天地大丹,镇压邪祟?
    只要自身生机和体内孢子达成了平衡,己土太岁不但无损于自身,反而还能有所补益,形成类似茶芜香的补充生机效果。
    届时,你不但能够恢复道体,还能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寿元和性命,甚至就此突破晋升,成就真丹……”
    石玑子哈哈大笑,道:“不错,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才是我等炼丹师所应追求的至高大道!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之贵者,自在己身,但若想要汲取那些凡民劳工和普通弟子的精血元气为己所用,还需经过一番巧妙转换才行。
    正如草木繁盛,可为百兽所食用,而百兽成长,亦为虎狼所食用,天地万物,循环流转,自有其道理和规律。
    丹道并非寻常之人所想那般煽风看火,守着炼丹的炉子过活,那是凡人的炼丹工匠,非我炼丹师所为!
    我们炼丹师,需要做的是洞悉这些道理和规律,想尽各种办法将天材地宝的精华炼化成丹!
    他一手伸出,指向这方圆十余里的山谷和地脉,豪情万丈道:“而今,这方山谷和天地便是我的丹炉,这己土太岁,还有岛上凡民的精血元气便是我的药材,待得百日既过,火候到时,便将炼得大药,一服而成!”
    第260章 简直疯了
    “疯了,简直疯了,这可是十万生民,无数因果啊,你难道真的不怕天谴不成!
    就算你侥幸成功,炼成大丹,如何躲得过天劫那一关?
    还有之前那些弟子,他们都称你为老祖,都是你的徒子徒孙啊,你怎么就忍心下得了手?”
    韩康声音颤抖,只感觉浑身冰冷,如同堕入寒窟。
    石玑子看着他,幽幽说道:“天劫?
    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天劫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人渡的!
    这是冥冥之中,天道给我等修士的一个机会!”
    “机会?”韩康和纪逢愕然无语。
    “不错,承担代价,洗消因果的机会!”
    石玑子断然给天劫下了定论。
    “都怪我以前教给你们光明正义的东西太多了,竟然变得如此迂腐……可你们在凡俗世间也是权贵,也超然于法外,难道还看不明白,凡世律法,都是为国家运行而设?
    公平正义只是手段,人心思慕公平正义,才会拥护,但这绝非最终目的。
    天道亦如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怎么会有良善邪恶之分,因我害了这些人的性命而降罪于我?真正降罪于我的,是人啊!
    天劫诛邪,这些本来就是高阶修士唬骗低阶修士的谎言,真实的因果报应都是由人所定,天劫亦是人心意念所催发。
    只要懂得操控人心,承担代价,就可以无视因果,为所欲为!”
    石玑子面上带着讽刺的笑意。
    “你们也不动脑筋想想,若说做了这些事情便要遭因果报应,魔门怎么会存在?魔道又怎么成为当世显法,盛行于外域他洲,没有被天劫灭掉?
    吾辈修士,本来就是逆天而行,修炼有成的修士?哪一个不曾因果缠身?渡劫遭难?都是扛了过去,才能成仙成圣?高高在上啊。”
    “荒谬?一派胡言!”韩康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破口大骂,“你真的已经入魔?无可救药!”
    石玑子长叹一声?道:“韩康,纪逢,我以前不教你们这些,是因你们心智平庸?无法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而掌控国家,成立宗门,也更需要依循世俗之念,忠信孝悌……
    这些是世人为了更好生存发展所奉行的规则,人人都遵守这些规则?可以减少内耗,利于自身。
    然而如今?你们再无我的庇护,所要面对的是超脱世俗的世界?所要遵循的是自然的法则。
    天理昭昭,无善无恶?一切都依循元气流转与力的作用?善恶正邪?需要你们自己重新去定义。
    明白了这些,你们才能拥有道心,才能真正能够理解和对抗天劫。
    至于那些徒子徒孙,我又何尝不为他们感到可惜?但人有亲疏远近,寻常弟子,于我与路人何异?
    当真以为挂着个九灵门人的名头,叫我一声老祖,我就得顾惜他们,不忍下手?
    不要搞错了,弟子是为老祖效命,供奉老祖的,不是反过来老祖为弟子所束缚!
    如今他们也算是发挥了自己的价值,虽然起到的作用还不如那些凡民大,但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听到此处,韩康终于真正绝望。
    师尊他,真的已经入魔。
    他再也无法回头了!
    “那你为何不对我们动手?”纪逢突然问道。
    石玑子看着他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却是数百年来含辛茹苦,养育栽培,费尽心血的一幕幕。
    但随着法力流转,黑气熏染,脑海之中的记忆似乎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这一切都开始烟消云散。
    深沉的黑暗笼罩了原本鲜活的画面。
    记忆是一个人的经历凭依,他已然斩断这些过往凭依,重新塑造自己的心灵。
    韩康看着一股黑气笼罩师尊,随之而来的,是浓烈得仿佛要凝结实质的恶意,忽的明白了这一切。
    “师弟,我们走!”
    在石玑子动手之前,他转身离去,化作一道遁光飞快离开了原地。
    纪逢连忙跟上。
    石玑子眼角一抹血泪落下,定定站在那里,目送他们。
    直至许久之后,他才转身飞入谷中,身影于浓雾深处消失不见。
    ……
    “现在该怎么办?我们九灵门已经彻底完了,好歹得保住昉甾国!”
    “这件事情动静不小,必定瞒不过去,但我们可以推说地脉异变,上古邪物侵染,鸠占鹊巢,师尊为了镇守那里而陷落。”
    “唉,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好在真正知情者也只有我们四个,只要我们自己保守秘密,外人就绝不会得知。”
    数日后,大海中,一座长达三十余丈的鲸级宝船上,昉甾国的四大筑基齐聚,商议着应对之法。
    石玑子门下有四大真传弟子,分别是韩康,纪逢,还有昉甾国王族的原玎,以及同为八大世家子弟的吴新业。
    此前就是原玎和吴新业在国内配合他们征发劳工,提供物资,如今出了这种事情,愕然震惊之余,不得不考虑起如何处置善后。
    师尊要黑化作死,要博取机会,他们却还有自己的生活,还要过日子的。
    只能是先压住消息,弃车保帅了。
    “这样固然可以欺骗一时,但绝对长久不了的。”韩康心烦意乱,一时并无主意。
    “不会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原玎忽的说道。
    “什么意思?”三人看向他。
    原玎思索一阵,条理清晰道:“师尊他所为,不过是为延寿和结丹而已,又没有冒犯高人,损伤商会。
    只要他能渡过此劫,成功结丹,那就仍然还是我们的好师尊,还是九灵门的老祖宗!
    渡不过此劫,责任也不在我们,完全可以推说他自己鬼迷心窍,胡乱作为。
    商会已经损失了九灵门和师尊这位炼丹师,那就绝对不愿再损失我们昉甾国和四位炼丹师,我们仍然还有利用的价值。”
    韩康神色一惊,看着冷静淡然,侃侃而谈的三师弟,油然生出几分陌生之感。
    纪逢与吴新业听了,却是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如此一来,他们才能撇清关系,仍然以丹道名师的身份立足于世,而非变成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邪魔外道。
    北海之地虽然并非正道天下,但背负上了邪魔外道的身份,同样多有不便。
    没有必要蠢到把这样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
    “那……接下来我们就据此通知商会,然后静观其变?”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这几日我们多番尝试攻入其中,但那些黑魔僵似乎有些古怪,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是啊,没有想到,那些黑魔僵竟然都是活的,师尊刻意维持了他们的生机,杀之容易善后困难!”
    “依我看,商会高手过来调查之后,大概也是同样封印此岛了事,根本无从下手,我们得尽快联系戚长老,鹤长老,阴长老等人,还有酹月剑仙,对各方有个交代。”
    就这样,他们定下了对上坦白,对下隐瞒的策略,然后各自发动关系,呼朋引伴,操作起来。
    “你们可真是好胆啊,这好端端的小榄岛,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另外一处海域,飞翔在空中的百丈飞舟上,戚长老气愤发抖,只感觉肺腑都要炸开。
    “九灵门……石玑子……简直不当人子!”
    哗啦一声,屋内罡风激荡,元气四涌,如同卷起了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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