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生缓缓从房内推门出来,外边的庭院中站着几名护法的供奉。
    那是他这些年间,以皇朝富贵和权势招揽的散修。
    他作为传香道门主,自领一脉,登临尊位,自然积聚起了自己的班底,大乾皇朝法度森严,各色人等俱有约束,也非常适合他这种以旁门技艺见长的修士发展,反而是那些只晓得打打杀杀,不懂经营建设的修士被比了下去。
    修士视钱财如粪土,那是黄白俗物,于自身前程寿命无用之物,但若换成灵材,宝器,功法,还是挺香的。
    “东主。”
    这些心腹部属们知晓朱利生最近闭关的目的,投来关切目光。
    朱利生心中苦楚,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好似在每个人面上都停了一下,点点头,款然而出。
    “师尊,南方幽州来了消息,又发现数种全所未见的新香料,其中当地土著称之为滟珠者拥有轻微灵蕴,当属不入流品灵材。”
    他离开后院,回到书房不久,就有一名精神干练的年轻弟子面带喜色进来,向他禀报。
    朱利生亲自翻看了一下幽州那边的传报,面上终于露出由衷的喜色:“甚好,甚好。”
    弟子有些不解道:“师尊,那边的寻香使四处探访,游历,多年才回报这么几种,实在是费而不惠,为何还说甚好?”
    朱利生道:“你有所不知,这里发现的每一种香料,灵材,未来都将有可能发展成为价值数百上千亿的产业,若是经营得当,更将成为我香道弟子安身立命之根本。
    不能看着现在辛苦,又缺回报,就不去做。”
    弟子若有所思。
    其实他耳濡目染,也不缺乏这等远见卓识,只是远不如朱利生这般坚定。
    朱利生又看了一会儿详情,便对他道:“按例整编成册,汇入大典吧。
    这《香道大典》是你们祖师多年以来亲自主持编修的香道全书,我传香道北传玄洲,占据了偌大洲陆之地利,这些年的编修贡献已经逐渐领先其他真传门派,将来若有机会再去参加庆典,必能在他老人家面前大大露脸!”
    李柃依仿前世之法汇编香道百科,修成大典,各方真传俱有贡献。
    甚至于,草莽坊间的散修之流若有机缘,也可以加入这个贯穿多年的浩大工程之中。
    随着诸般草木妙树,动物皮脂,角质,腺体等等荤腥香料的挖掘,香道体系稳健扩张着。
    对这些自然出产之材料的认识,是一大道途兴起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些年间,李柃虽然没有对朱利生耳提面命,但他却从未敢忘怀。
    当然,这里面也有实际利益的激励。
    李柃并没有把他们这些自立门户的弟子当外人,积香宗的家底仍然还是为他们留着,真传诸脉,理论上都享受着同等的权益,也有远洋贸易所获得的丰厚利益。
    这些年间,通过彼此互通有无的海陆交易,宗门和传香道都获益不浅,这种往来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处理完这件事情,朱利生便挥退弟子,看起了其他东西。
    那是大乾王朝的官方公文。
    他如今贵为人阁祭酒,大乾国师,也要参与处置一些涉及皇朝的超凡事件,凡有妖道作祟,散修犯科,仙师冲突,都在其管辖的职权范围之内。
    得益于李柃对他的栽培,这些事物他也得心应手,不会像那些习惯了闲云野鹤的仙师那样无从应对。
    夜色渐深,烛光摇曳,困倦之意逐渐涌了上来。
    许是今日消耗心神过度,朱利生忍不住困倦,坐在桌前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间,忽的听到一个声音喊他:“朱利生,朱利生!”
    朱利生浑噩无知,下意识就走出房间,向那声音走去。
    突然,一道金光凭空而现,五爪金龙昂然长吟,震响了梦境。
    朱利生猛然睁开眼睛,瞳中闪过一抹惊怒。
    “好大的胆子,何方妖道,竟然敢在这圣京城中撒野!”
    他从腰间解下一方玉印,拈指虚划,手书符箓,当空盖了上去,立刻就有流光遁入虚空。
    片刻之后,大群铜头铁臂,金银盔甲的神人兵将浮现。
    “拜见人师,不知何事召见。”
    这一大群神人兵将,显露气机从炼气后期至筑基巅峰不等,为首者是一名形象威严的金甲神将,更是货真价实的结丹修为,但却在朱利生面前恭恭敬敬。
    朱利生怒斥道:“有人行刺本座,你等在城中值守,竟然没有发现?”
    第540章 香道叛徒
    “什么,有人行刺?”神人兵将们大惊失色。
    他们隶属于大乾神道的特殊机构,值日功曹,乃是天庭治下,值守人间的神人体系。
    其顶头上司是天阁祭酒,三大国师之一的天师张奉。
    但朱利生为人师,地位权柄丝毫不逊于天师,同样也是朝中巨头之一。
    这件事情,往小里说是他们无能,是严重的渎职事件,往大里说,可就不好解释了。
    朱利生道:“对方是从梦中窥私,试图魇镇我,但被护国金龙震退,四周或许残留有线索,速速追查!”
    神人们知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躬身行礼:“是!”
    金光消散,俱皆隐遁身形,散向各处。
    “东主,我们听到这边有动静?”
    几乎与此同时,朱利生门下的那些客卿供奉冲了进来。
    朱利生肃然道:“有贼人图谋不轨,你们警戒四周,勿要松懈!”
    这件事情很快惊动圣京各方,甚至就连皇帝赵崆都派人过问。
    原本这等通天事件调查起来不难,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下文,似乎是因对方手段隐秘高明,连神人兵将都无法可想。
    毕竟,梦道通幽,更涉及到精魄,元神,乃是一个人最为隐私,秘密之所在。
    朱利生也不可能放开自己的精神任由别人探查,从自身的源头反查追踪。
    这等于便是断绝了线索。
    接连几天,朱利生都面色阴沉,不得不通过远洋通讯的渠道向远在却罗仙府的李柃求助。
    在自家师尊面前,他没有那么多顾虑,直接便开门见山道:“我怀疑是三宗的人背后捣鬼,想要借机拉我下马!”
    “哦?你何以会如此以为?”李柃问道。
    朱利生道:“因为多年以来,我屡遭刺杀,惹上的事情太多了!
    最近几日追查无果,镇魔司内又再有高手私下说怪话,发怨气,归咎于我自己修为实力太低,才会为外邪所侵。
    或许真有邪魔外道试图借此滋扰,窥探大乾气运,但三宗也可顺势作妖,提议撤换掉我这个人师,如此一了百了,就不会再有这等事情发生。”
    李柃道:“真是苦了你了,我早知你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却未曾想到竟然如此艰难。”
    朱利生道:“师尊,可有办法破局?”
    李柃道:“我对梦道有所涉猎,姑且一试吧。”
    朱利生喜道:“那就有劳师尊了。
    我现在才发觉,大乾这边就是个坑,就连皇帝都曾私下里询问我延寿之法,我屡番寻思,生老病死是天道所定,皇位与长生二者不可兼得,无论任何仙丹妙药,奇功秘法都无法改变,但这背后绝非理所当然,而是三宗人为所定,对待我等修士何其苛也。”
    这是他的牢骚话,李柃没有接,只是道:“你若顺天应人,自可逢凶化吉。”
    朱利生并不知道,其实李柃隐约认可这种严苛。
    表面看来,这么做是对皇帝严苛,对他这个国师严苛,但实际上,公平地道。
    天下之人那么多,凭什么所有好处都让你给占了,而且还能够长长久久?
    筑基修为的确难当国师,德不配位必遭奇祸。
    朱利生是三国师当中最薄弱的一环,若有人觊觎权位,气运,不搞他搞谁?
    不过李柃终究是朱利生的师尊,他的立场不可能歪向敌人。
    而且单从公平地道而论,香道北传为赵崆上位,富国安民都作出过不小贡献,这个国师之位确实名至实归,三宗之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如今赵崆仍然在位,合该还有一段时间安享国朝气运,说不定能靠着这些年的积累水到渠成。
    此间有天命,人运,因果循环,契合了那位的道天地人之理。
    把握了这些脉络,自己插手其中就如得天助。
    反之,则要处处受制。
    这就是他为何要对朱利生说顺天应人,逢凶化吉的原因。
    这并不是灌鸡汤,而是等闲宵小乱不了大局,大能高手同样被那位限制,插手不到那边的事情。
    ……
    青烟袅袅,暗香浮动。
    如同云雾缭绕的幻景中,李柃穿梭人世和幽冥的界限,踏入梦界。
    以李柃之能力,即便是圣京城中防范达官贵人为妖邪所侵的圣灵大阵都无法轻易抵挡,因为他此刻动用的是神魂出窍的力量,而非等闲梦道神通进入朱利生的梦境。
    这是阳神境界的出入幽冥,很快便来到一处金光灿烂,如同圣堂辉煌的所在。
    他看见,一个宛若时空泡沫的小型梦境中,金龙盘踞,几乎用整个身躯将其包裹起来。
    任何妖邪外魔想要入侵,都得越过这层屏障,唯有修炼至阳神境界,神魂之中褪除阴煞,才可避免为其所察觉。
    李柃满足这个条件,所以很快就找到一个缺口,循香而入。
    “师尊!”
    朱利生刚刚才和李柃结束通讯,就见到李柃出现,不免倍感惊讶。
    如今的他早已经不再是偏安一隅的小宗真传了,处在大乾国师之位,难免放眼天下,知晓各方高人。
    自家师尊能够轻松进入这个梦境,让他深为叹服。
    他还准备里应外合,越过圣京城的大阵把师尊召请过来呢。
    “是我。”李柃点了点头,散发出本色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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