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李阖问道。

    “禀陛下,尚没有实物……”

    李阖眉头一皱,“战前准备了整整一年,枢密院往你军器监砸的钱已经几十万两了吧怎会连个实物都没有!”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罗升连连叩头,弯曲的臂膀止不住的颤抖,“晋、晋王爷要建火龙阵,所以今年吩咐造的……大多是火器……”

    李阖看着罗升,“给你七天,我要看到主阵械。”

    出了宫,罗升也没回军器监,直接往晋王府跑。

    因为贺平安住在晋王府。

    晋王府

    平安坐在院子里发呆,端着药的小厮朝他走来。

    “铭七哥哥,陆沉是不是出事了?”贺平安突然问道。

    小厮摇摇头,“不曾听说呀。”

    郎中说贺平安身子太差,经不起大喜大悲,于是全城人都知道晋王战死了,平安还是不知道。

    但平安不傻,陆沉吩咐照顾他的侍卫前几天全都撤走了,婢女也不知不觉走了几个。本来天天给他把脉的宫中御医再没来过,如今,就剩最初请来的那个老郎中和一个小厮照顾自己。

    陆沉肯定是出事了。

    “贺公子!”

    罗升跑到了晋王府,气喘吁吁的,“公子近来身体还好?”

    “嗯。”贺平安点头,“这两天都没发病。”

    “那便好,罗某正有一事相求。”

    “何事?”

    “皇上要布围城阵,还请贺公子随我去一趟军器监。”

    贺平安想了想,说道,“行……”

    马车罗升早已准备好了,上车前贺平安问道,“对了,前线是不是出事了?”

    罗升一想,不能告诉贺平安晋王死了,便说道,“前线确实危急,晋王爷如今是寡不敌众,这才需要再造围城械。”

    “好,那我们快走吧。”

    上了车,贺平安就开始头昏脑涨,肚子一阵剧痛,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可是郎中每天下午才会来,只得强忍着。到了军器监,罗升掀开车帘子,贺平安已经疼得晕了过去。罗升忙派人去喊郎中,一阵喂药掐人中才又醒过来。醒过来之后接着发病……喂的药全吐了,在床上不停挣扎。

    罗升皱眉,皇上只给了他七天时间,可是贺平安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一直折腾到晚上,贺平安才恢复过来。罗升找了间屋子让他军器监住下。

    第二天,平安起来,发现刻刀、木材、铁板、钢珠、扳扣、机关图都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床边的案台上。

    七十二矢铁火围城阵械,一共七十二机连发。其他的可以派工匠赶去前线制作,好来节省运输时间。但是主械精细,环环相扣、牵制全阵,其中需镂空透刻、圆雕交错,工艺十分繁琐,军器监诸人虽懂原理,奈何手头功夫却跟不上。于是制作主械就落在了只剩半条命的贺平安头上。

    整个阵械组装好得有半座城楼高,但是主械仅仅两个拳头大。其中转子回路指甲盖大小,已近乎微雕。

    平安拿起刻刀手就先抖了一下,落刀,又偏半寸。蹙眉,长舒一口气,狠狠压下自己胸腔中的那一股一直积聚的阴沉之气。凝神,屏息,快刀直落,削下一片铁屑。

    再舒一口气,第二刀……

    ……

    一刀刀的落下,平安几乎积攒起了自己平生的最后一点气力在削铁芯。

    冷汗浸湿了衣衫,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最后几乎变成了抽搐。紧紧攥住自己执刀的那只手,定下心来,咬紧牙……

    刻了整整一天,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期间罗升来过几趟也被贺平安忽略不计。

    平安忽然意识到今天一天自己都没发病,暗暗高兴。

    晚上也少见的有了食欲,喝了一碗肉羹,腹中温暖。正准备接着去雕,结果站起来的一瞬间头突然一昏,视线一片模糊,渐渐看不见东西了。然后,觉得鼻子一酸,一股炙热的液体涌上来。嘴里一股腥气,竟咳出血来。

    贺平安扶着椅子连连咳了好久,在抬起头来,诸人发现他竟然是七窍流血。

    慌忙将人抬到床上,贺平安又蜷起来开始难受。这次难受的感觉和原来不一样,就像他中毒当天一样。

    这就是快死了吗?

    想着,贺平安从衣襟里掏出了谢东楼给他的药,可是眼睛看不清东西了,他分不清四颗药哪颗是白的。想喊其他人帮自己,却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就这么挣扎了许久,终于昏厥过去。

    老郎中赶到,抢救一夜,人才渐渐有气儿。

    罗升在房里踱步,心道,看来贺平安活不了两天了。那主械定得想办法让他快点做出来。

    谁知第二天醒来,贺平安精神反而比第一天好些了。

    吃一堑长一智,平安把那颗白药掏给所有人看,嘱咐道,下一次自己再快不行了就请诸位帮忙服下这个。

    这天,他连手都比前一天稳了,肚子不疼了,一直昏昏沉沉的脑子也清朗起来。

    罗升来看贺平安的时候,他还笑道,“说不定我就这么好了。

    罗升陪了个笑脸,心道,回光返照。

    第三天贺平安也没事,工序已经完成了大半。这罗升才放下心来,去给其他人交代任务。

    这时,却又出了问题。

    账房先生告诉罗升,军器监没钱了,需要置办的材料都买不成了。

    罗升急得去枢密院讨钱,又吃了闭门羹。三司也一文都不肯批。于是只好去问同僚借钱凑钱,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是杯水车薪筹来仅仅不到百两。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罗升看见了给贺平安喂药的老郎中。

    灵光一闪。

    贺平安每天喝下去的药可就值几十两。

    晋王临走之前担心药材会短缺,给他买了整整三个月的药备在王府。

    粗粗一算,这些药再倒卖回药店即使亏点也能赚回几千两……

    反正贺平安也快死了,而且这小子从来不知好歹,喝一碗药得吐出来一半,有时候发起疯来还会直接把碗打翻,被他打翻的药都值几百两了。

    ……

    和药店掌柜谈好价,罗大人还算好心的给贺平安留了三天的药量。也算是仁至义尽吧。

    过了三天,药喝完了,罗大人干脆把一直照顾贺平安的郎中与小厮也都辞退了。

    没药了还留着郎中作甚?

    第六天的时候贺平安就把主械做好了。

    罗升取走的时候发现贺平安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面如白纸,眼神涣散。

    “贺平安,贺平安?”

    罗升叫了两声,又把手在他眼前晃晃,两只眼睛死死的,一动不动。

    难道这就死了?也是,这人原本就好机巧,做好了主械,最后一口气也就用完了。

    罗升想着,又摸了摸贺平安的鼻息,却还有气。

    看来是离魂了,估计活不过今晚。

    罗升不禁在心里夸奖自己算得真准,给贺平安留了三天的药,贺平安就正好活到第三天。仁至义尽、物尽其用。

    跨出门的一瞬间,一个想法忽然在罗升脑子里飘过。

    转身,看着半死不活的贺平安。

    “对了,贺平安,有个事我一直没给你说。”

    罗升咧起嘴,笑了,心中,一股迫不及待的恶意直窜出来。

    “你那个相好、晋王爷,死在漠北了。哦对了,还有你那个状元哥哥,刚刚被抓到诏狱,听说是打断了腿,残废了。”

    说完,罗升感觉堵在心里整整一年的气都顺开了。一身轻松,转身而去。

    突然感觉身后一阴,然后,一只手紧紧地卡住了自己的胳膊。

    原本垂死的贺平安,此刻却冲到他面前。

    “你说谁死了谁残了!”

    贺平安盯着罗升的那双眼睛依旧空洞无神,却睁得极大,声音歇斯底里。

    罗升从来没听见过贺平安这样说话,不禁一愣。又觉得自己被抓住的那只胳膊生疼,一甩袖子,“滚!”

    却没能甩开,瘦的皮包骨头的手像铁钳一样卡得死死的。

    “你给我说明白!”

    罗升挣脱了半天都挣不开,他从不记得贺平安这么有劲,难道是鬼附身了?

    挣扎之中,只听“哗啦”一声,罗升的袖子就被贺平安撕了下来。

    罗升一个踉跄,跌出门外,门外正是台阶,又滚了三阶,重重摔在地上。脑子一翁,等在回过神来,头上的包已经肿的老高。

    罗升刚想站起来,贺平安却又冲过来了。

    两人推搡之中,贺平安的手在罗升眼前一扫,一道热辣辣的疼痛感在罗升脸上划过。

    罗升捂着脸,发现居然流血了,大怒道,“来人!来人!把这疯子给我抓起来!!!”

    罗升叫人把贺平安困到了军器监后面的仓库,骂了句“晦气!”,扭头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刀是凶器,扬起生的辉,落下死的血”出自井上雄彦的《浪客行》,很多年前看的漫画了,记不清原话是不是这样了,好像是说宫本武藏的……我这记忆力。

    第七十二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便是这么个局面吧。

    此时我们再回过头来讲讲贺温玉。

    李阖打算御驾亲征的那天晚上,收到了一份谏书。正是贺温玉写的,开头劝说李阖不要亲自涉险之类的倒还好,但是到了后面,就变成了评价李阖当皇帝这些年的功过得失。

    好大喜功、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善于猜忌……四个字四个字的词语看的李阖心头怒火直烧。撕了谏书大喊道,“来人,把这人给我抓起来!”

    秉笔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禀、禀皇上,贺、贺度支已经被抓起来了……”(度支郎中,官职名)

    “抓哪了?”

    “开封府大牢。”

    “给我抓诏狱去,先赏他个一百杀威棒!乱臣贼子他娘的给朕好好审审!”

    不到半个时辰,贺温玉就被转到了诏狱。

    皇上钦点的一百杀威棒自是少不了,原本的玩忽职守也被重判成渎职枉法。

    贺温玉被人抬到了一个单人牢,这倒是合了他的意。可是腿站不起来了,剧烈的疼痛感一过去,剩下的只有麻木。

    晚上,听见叮叮咣咣的牢门被打开。

    进来了个人,任槐。

    “温玉公子。”他叫道。

    贺温玉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任某正供职于此。”

    任槐说着,心里想,原来,他连我在诏狱任职都不知道。

    “哦。”贺温玉应了他一声,又不说话了。

    任槐一招手,牢里进来了一个郎中。“你这腿得好好治。”任槐望着靠在墙角的贺温玉,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散出来了几缕。额角处有一块紫红,也不知是被撞的还是被打的。面色苍白,身着一件灰色的囚衣,衣摆已渗出血来。

    贺温玉张嘴刚想拒绝,又闷下头道,“谢谢。”

    他答应过谭墨闲,不惹事,好好等他。

    两次审讯贺温玉都低头认错了,没争论半句。

    但是皇帝居然要扔下政务去万里之外亲征,这他不能忍。

    于是还是进了诏狱。

    任槐听见贺温玉说“谢谢”,心一宽,看来贺温玉是不怪他了。

    自从听说他杀过人,贺温玉就再没理过他。

    郎中上了药,再用木板把贺温玉的腿夹好,任槐便吩咐他离开了。

    牢房里留下一堆瓶瓶罐罐的药,任槐拿起一瓶玉脂膏,往贺温玉额头伤着的地方抹。

    贺温玉问,“这是什么?”

    “药,你的额头撞伤了。”

    “我自己来。”

    “你看的见在哪吗?”说着,沾起白色的膏药轻轻涂在贺温玉的额头上。

    贺温玉的额头很凉,比药膏还凉。只是一小片伤,涂两下就好了,但是任槐慢慢涂抹了很久,贺温玉一直低着头,一缕散发滑下来,蹭到了药膏。任槐挑起他的头发别到耳后,看着他的眉毛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

    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然后,就见一双原本低垂着的凤眼忽地抬起来了,眼神冰冷。

    贺温玉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经常遇到这档子事。在三司做事的时候,就为了这个,砸了桌子,泼了同僚一脸热茶……这也算他在度支衙门里被人讨厌的一个开始吧。

    谭墨闲经常告诉他遇事要先压三分火,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脾气不好,得改。

    于是这次贺温玉尽量平淡道,“你走。”

    结果任槐并没走,他看着贺温玉,摇摇头,“温玉,我真不希望你这样受苦。”

    “走。”

    “官场之上尔虞我诈,你这样的一个人,何苦让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走。”

    “温玉,我、我是真的想让你好、一直好好的……”

    “滚!”

    任槐仍旧没走,他反而坐下了。一脸的苦笑,“温玉,你可知双溪?”

    贺温玉瞪着他,不说话。

    “在归云山深处,有个很小很小的水潭,旁边两条小溪经过。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除了山上几个砍柴人,几乎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我年少时出游曾在那里迷路,当时我就想,住在这里也不错。”

    任槐接着道,“温玉,你实在不适合做官,才在三司干了两个月就进了诏狱。现在便遭同僚排挤以后怎能善终?我想好了,等你腿好了,我就带你悄悄离开这里,去双溪,建一间小小的草房,你可以吟诗作画,过你喜欢的生活。我知道,才开始,你一定是怨我的。不过没关系,那和你原本要吃的苦比起来,还是好的。”

    贺温玉想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便道,“贺某过的好不好与你有何干系?”

    忽然想起,谭墨闲也说过自己不适合做官。

    ……

    但是最后,他苦笑道,“那我陪你一起吧。”

    “贺公子其实是瞧不起我,我知道。”

    任槐道,“也是,区区任槐,一个乡下人,不懂文墨风雅,如今也不过小小一个狱吏,自然、自然也比不过那宰相公子。”

    “滚。”贺温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好吧,公子心气高。”任槐说道,然后出了牢门。

    走在黑暗的甬道里,手狠狠的砸在墙上,砸的火辣辣的疼。无数紊乱的情感在任槐脑中交织着。

    他冷笑,人家是连中三元的状元,自是连看他一眼都不屑。大概还等着那宰相衙内救自己出来吧,大概还想着将来大有一番作为、封侯拜相吧。

    “你知道双溪吗?”任槐又自语道。

    贺温玉坐在牢里的草堆上,看着自己被包扎完好的腿。皱眉,若不是任槐,他着双腿就算废了。于是该道歉?该感谢?可是他再也不想理这人了。

    叹气,人世间的事怎么总是这么麻烦,不能干脆利落。

    然后他又想到一件更麻烦的事。

    自从进了牢房他就没得到过弟弟的消息了。原本,虽然他公务繁忙从没时间去看贺平安,但是贺平安总会隔三差五的跑去三司看他,给他送吃的、送纸镇、送木雕……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小玩意,贺温玉都被送烦了。

    才被抓到牢里的时候,贺温玉一直担心贺平安过来闹事。贺平安没来,他还有些放心。结果贺平安一直都没来,他又开始不放心了。

    也可能是贺平安被拦住了,开封府大牢可不是好进的。于是贺温玉去问牢头,牢头一脸茫然说没见过这么个人。

    贺温玉有点想托牢头替他去找贺平安了,但是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贺温玉就是这么个奇怪脾气,谭墨闲交代那牢头照顾他,可是他平时连买个蜡烛都不好意思开口,更何况让人家整个汴京城的去找自己弟弟?而且这个弟弟早就跑野了,以前没和自己打招呼就去了云台山,半个月都没回来,后来去锦云也是说去就去……

    就在贺温玉正犹豫的时候,他又被押到了诏狱。

    现在能帮他找弟弟的只有任槐,可是他最讨厌任槐。

    所以说人世间的事还真是麻烦。

    其实,即使现在贺温玉找到了贺平安也为时已晚。

    贺平安还剩下半条命。

    那日,罗升令人把他锁到了仓库里。晚上的时候他就把门拆开又跑了出来。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抓回去,把门从外面钉死。

    这会,贺平安还在撬门。没有工具,他敲断了桌子腿在地上反复摩擦来打磨工具,磨得双手鲜血淋淋,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身体的很多感觉都没有了,眼睛也渐渐看不清东西。

    但是罗升说陆沉死了,哥哥在牢里被打残了。

    他一定得问清楚。就是凭着这口气一直撑到现在。

    自那天罗升把主械呈给皇帝,便被调到了隶属禁军的军械所。军械所由国库直接批钱,自然比晋王的军器监升了一个档次。

    这几天罗府可谓门庭若市,上门的全是罗大人的老部下。皇帝要扩充军械所,让罗升从军器监挑人。众人巴不得离开这个已经不发俸银的冷衙门,纷纷来找罗大人攀交情送礼。

    短短一天功夫,罗大人小金库里挣的钱已经可以抵得上他三年俸禄。顿时感慨,自己在冷衙门里混了这么多年,终于是苦尽甘来。

    晚上,罗升来到军器监,众人已经早早在正堂等着他了。罗升掏出折在袖子里纸,抖了抖。上面写着将要随他去军械所的人的名单。

    几十只眼睛齐刷刷的望着他,鸦雀无声。在这间屋子里,他每念一个名字便可以决定一个人未来的前途,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飘飘然。

    正念着,忽然一个一个白色的影子冲进了正堂。

    罗升抬头,吓了一跳,是贺平安。

    这几天罗升一直在军械所忙活,他以为贺平安被关起来那天就死了。此刻见此人披头散发、身形枯槁顿时觉得撞见了鬼。

    “罗升!”贺平安叫了一声就直冲冲地朝罗升跑了过来。

    “把他抓起来!”罗升慌忙道。

    贺平安的视线很模糊,跌跌撞撞的跑着,突然被人摁倒在地上。剧烈的撞击使得胸口一热,呕出一滩黑血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手脚还在不住地挣扎,想要爬起来。

    “我不是说把他锁起来吗?他疯了!”

    “禀大人,这、这小子锁不住,会拆门的!”

    “拿弦机锁来!”

    弦机锁是贺平安亲手做的,军器监的贵重物品都是用这种锁锁起来的。

    把贺平安拖回旧仓库,拿来弦机锁,把他的手脚都锁起来,不放心,再锁上脖子。锁链的另一端吊在房梁上锁好,这样贺平安就束手无策了。

    眼看着罗升离去,仓库的大门被插上。贺平安趴在冰凉的地上,剧烈的呼吸着,他又发病了。

    ……

    一夜醒来,想要站起来,两条腿却是软的。肚子一阵空虚,感觉很饿。想到晚上才会有人送饭,不禁叹了口气。

    每天晚上军器监的厨子都会顺路给他送点残羹剩饭。起初他吃一点吐一点,后来因为没别的吃,只得强忍着咽下。

    可是这天直到深夜送饭的人也没来。期间贺平安又发了一次病,他都怀疑是自己发病时给错过了。

    第二天依旧没人送饭,第三天亦然……

    原因很简单,厨子被罗升带走了。他每天给贺平安送饭只是按照惯例,举手之劳。此时被带到军械所,心道终于离开了这个冷衙门,只顾高兴。至于接下来谁给贺平安送饭,那不是他的事。

    罗升只记得把贺平安锁起来,其他的却不曾作想。军器监一共八十多人,六十人都被他带到军械所了。皇帝让他挑人,但没规定人数,自然是自己手下的人越多形势越有利。

    至于被留在军器监的二十余人,自是每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上下打点关系,千方百计地想办法离开这个冷衙门。每天都在前门口翘首企足的等着委任状,哪还记得后院还关了个贺平安?

    大家偶尔想起贺平安,想起的也是他疯了、快死了。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他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于是哪还有人想得到,贺平安也是需要吃饭的。

    饿了整整三天,贺平安想,大概自己是被忘了吧。

    他已经没力气了,试过大喊大叫,也试过拿着东西砸门。但是仓库太偏僻了,没人听得见。

    趴在地上喘息着,眼睛也越来越看不清。

    竖起耳朵听,整整三天,终于听见了门外有人的脚步声。

    打起精神,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大喊道,“来人呀!我快饿死了!给点吃的吧!”

    然后,就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走远。

    这仓库偶然才会有人来,来的也不过是拿扫帚等杂物的小厮。

    有没有人给贺平安送饭小厮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事,不归自己管。

    于是,这事不归任何人管。

    喊完之后果然又开始发病了,疼得蜷成一团。挣扎之中,一摸脸,湿的,全是血。

    快挺不住了。

    贺平安顾不了了,掏出袖子里藏着的谢东楼给的药。

    谢东楼说这是毒药,轻易不能吃。

    贺平安很想活下来,就一直没吃。可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连饭都没得吃了。

    服下白药,顿时觉得一震燥热,五脏六腑都被烧穿了似的。

    好痛,比中毒那天还痛……

    平安觉得自己快死了。

    ……

    当贺平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

    被插上的门被风吹得直晃荡,几片白色的雪花从门缝里逸出来,在天上绕了个圈儿,悠然落下。

    已经是腊月了。

    贺平安想起来,和哥哥说好的,过年便回家乡。算起来现在本来就该上路了……可是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陆沉、陆沉……

    被冻得一个哆嗦,贺平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不疼了。看东西也无比的清晰,连细细的雪花也能看得清。

    站起身来活动两下,身轻如燕。压抑在胸口多日的那股邪气不见了。

    转身,看见地上有一大滩黑血,贺平安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吐出来的了。

    难道是谢东楼给的那药起了作用?

    贺平安笑了,天无绝人之路。

    解了毒,便有心力想着如何逃跑了。手头什么工具都没有,他只好拾了一块木头,在地上磨成小木签,来挑开锁芯。

    看着锁在自己手腕脚腕以及脖子上的五重锁,贺平安叹了口气,没想到最后却是被自己亲手做的锁给困住了。

    剔了整整两天锁芯,才把手上脚上的锁给打开。但是脖子上的因为看不见锁芯依旧束手无策。贺平安已经整整五天没吃饭了,期间只吃了三颗药丸。

    捏着谢东楼给自己的最后一颗药,贺平安已经不指望有人能救自己了。

    继续想办法把脖子上的锁打开。饿得一个晃神,木签划到了脖子上,一道血印子划过。火辣辣的疼,索性躺在地上歇息。

    歇够了,到门边上捧一把从门缝逸进来的白雪。

    顺着门缝往外望,一片大雪白得刺眼。

    已经冻得牙齿打颤了,却还是强忍着,把自己手中的一捧雪给吃了下去。不然,他没饿死就得先渴死了。

    额头发烫,大概是伤了风寒。再捧了些雪按在额头上。

    眼睛四处张望,这间仓库好像真的没什么能吃的。最后,平安盯着糊在窗户上的窗纸看。

    他想,窗户纸能不能吃呢?

    第七十三章

    漠北

    陆沉坐在大帐里,看完手中的信,不禁皱眉。

    所有人都以为他战死了,李阖御驾亲征。

    出了大帐,找到林仲甫,陆沉道,“我要先回去。”

    林仲甫一愣,“王爷要去哪?”

    “回京城。”

    “啊?青原部还在向西逃窜……”

    “这些交给李阖便好。”陆沉道,“你处理好善后事宜,便也引军回京。”

    “如此皇上不会怪罪?”

    “他巴不得我死了,我的旧部也都散了。”

    陆沉仅带了十名近卫回京,人带的少,速度也可以加快些。

    一个月的路程,陆沉打算缩短至十天内。

    因为第十天,刚好是整整三个月。

    过了青海关,便跑死了一匹马。跨上侍卫的马,接着往回赶。

    这年的雪很大,大得纷纷扬扬,不停不息。

    陆沉伏在马背上,逆着风雪穿过这一整片北方的苍茫大地,连眉毛上也冻了一层白霜,只剩下鼻子呼出热气。

    三天三夜未睡,在晋城小憩一夜,再醒来时战马相继病倒,去马市买了马匹继续行进。

    一路跋涉,陆沉为了速度能快些,每当自己的马不精神了,他便和侍卫换马。侍卫的马跑死了,他从不等待,抛下人继续前进。

    漠北离京城相距万里,于是一日千里,十天赶到。

    到了京城的时候,侍卫全被落在了路上,陆沉孤身一人。

    京城也是一片茫茫冬日。昔日的红墙绿瓦全被白雪覆盖,即使天气严寒,街上却依旧热闹非凡,扫路人堆起两旁厚厚的积雪,店家纷纷挂上红灯笼。

    快过年了。

    陆沉跑回晋王府。

    还没进门,他便愣住了。

    王府门户大开,几个孩子在门前玩藤球、打雪仗。跑来跑去,边笑边跳好不热闹。

    王府昔日戒备森严,如今倒真是门可罗雀了。

    陆沉顾不得这些,跨进屋去。便看见一片白茫茫,地上的雪已经可以积到膝盖了,丝毫没有人在此生活的迹象。

    皱眉,自己走前明明布置了五十名侍卫。看来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便树倒猢狲散。

    进里屋,一片狼藉,早就被梁上君子光顾过了。

    把每个屋子都仔仔细细的找了一遍,没找到贺平安,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陆沉就去了军器监。

    他能想到可能找到贺平安的地方就剩下这里了。

    结果军器监也和晋王府一样,门可罗雀。

    好在军器监还有几个人在。

    陆沉刚想进去就被人拦住了。

    “你找谁?”

    陆沉看着拦他的小厮,一副不耐烦。显然没认出自己是晋王。

    其实陆沉原本就没来过军器监几次,即使来了见的也是贺平安罗升之类。于是这个如今还被留在军器监的小厮自然不认识他。

    “贺平安在这吗?”陆沉问。

    小厮摆摆手,“不在了不在了,你走吧。“

    “什么叫不在了?”陆沉皱眉。

    “他都死了半个多月了,你找他干什么?”

    须臾间,仿佛万千利刃劈头而下,汹涌潮水猛然涌入脑中。

    只觉一阵眩晕,天地都变得扭曲。

    “死了。”陆沉自语。

    “怎么死了?”陆沉定定看着那小厮。

    “中毒死了呗,也不知他自己在哪喝的毒药,拖拖拉拉半死不活了好久。”

    “他人……现在在哪里。”强压下胸中波涛汹涌的情绪。

    “还能在哪里?在阎王爷那里呗。”

    “……葬在哪里。”

    小厮不耐烦了,“你是他什么人?人都死了你管这么多干嘛?”

    陆沉抽出刀往那小厮喉头尖一指,“葬在哪里?”

    小厮差点没被吓得尿裤子,“我、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我找人帮你问问?”

    陆沉提着刀与那小厮走到军器监正堂。

    留在军器监的二十多人全都围在正堂烤火,等待着罗升调他们去军械所。

    陆沉一进门,所有人齐刷刷的望着他,一脸惊恐。

    一个老监令官忽然认出了他,大呼道,“晋、晋、晋王?!”

    京城的人都以为晋王已经死了,现在陆沉一出现,仿佛诈尸一般。

    “贺平安,在哪?”陆沉道。

    诸人从惊恐中渐渐恢复,开始窃窃私语。看上去都不知道贺平安葬在哪了。

    最后,老监令道,“好像……还在后院?”

    陆沉随众人到军器监的后院仓库。

    后院地势低,积雪已经没了腰。看起来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铲了半天雪,才能一点点的往前走。

    贺平安就在这种地方吗?

    陆沉咬紧牙。

    终于走到了仓库,仓库的门已经被风吹散了。没进去半屋子的雪。

    陆沉跨进去。

    四周张望。

    忽然,在一个小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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