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回到了她在江边的那幢小别墅,环境清雅宜人,极为安静,明霜独自住在这里,没有雇佣保姆,只是按时请钟点工,她不喜欢家里来多了人。
    洗完澡后,明霜几乎一挨枕头就睡着了,明霜相熟的朋友都知道她脾性和作息,休息日时上午从不联系她。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从窗帘缝隙钻了进来,明霜在床上睡着,忽然听到外头一阵敲门声,她懒得管,继续蒙头大睡,那敲门声却不但不停,反而越来越大。
    明霜刷的一下从床上起来,眸子里全是火气,她随便从衣柜里扯出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往房门口去了。
    女人站在晨光里,还穿着睡衣,松松披着一件薄灰色的针织衫,漂亮的卷发披散在白皙的肩头,瞳孔里却满是怒火,“谁他妈的在敲?是不是有病?”
    门口站着一堆人,望着她,都沉默了。
    最前的一个男人穿着正装,瞧着她漂亮的脸,小心翼翼问了句,“请问是明霜明小姐么?”
    “有事直接说。”明霜深呼吸了几口,怒火稍微平静了下,她起床气极大,视线扫过这堆男人,年龄参差不齐,二十到五十的都有,看气质也不像是什么盲流,倒是都像有头有脸的人物。
    “江如枞?”她一眼看到从不远处车上下来的男人,瞳孔里更加冒出怒火,“我说怎么一大清早来这么多人,江先生要替你弟打抱不平,带人来我家砸馆是不是?”
    黄集推着江如枞轮椅,来到明霜院门口,明霜单手扶着大门,没让一个人进去,“有事就在这说。”
    “江槐出事了。”江如枞言简意赅。
    明霜双手抱着臂,冷冷道,“出什么事了?死了?”
    人群里略微有些哗然,晨光铺洒在女人美丽的脸上,她是上天的宠儿,拥有得天独厚的美貌,眉眼鼻唇没一处不好看,而且是极有风情的美,鲜活又热辣。
    这样一个女人,漂亮的唇里,说出来的却是这样傲慢又残忍的话。
    “他脑子出问题了。”江如枞言简意赅,“不记得事了。”
    一瞬间的沉默,良久,明霜一扯唇,“江如枞,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熬夜看电视剧把脑子看坏了,觉得我是五岁小孩是吧,大周末早上这么大张旗鼓来逗我开心?”
    他身后的黄集是江槐的私人秘书,见明霜这种态度,有些着急,“明小姐,我们没开玩笑,江总身体一直不好,他这种症状持续好几天了,一直忍着。直到昨天晚上,我们才发现,他脑子很混乱,很多人他都不记得了,甚至把很多事情也忘了。”
    江槐记忆力超群,明霜记得,以前他看过一遍的数字和脸,都过目不忘。
    明霜说,“……”她冷冰冰地看着他们,显然全然不信。
    “您可以去我们公司看看他。”黄集一头一脸的汗,“现在林泉的董事会已经把这个事件封锁了,谁都不知道。”
    黄集背后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上前一步,对明霜说,“明小姐,我是江总的私人医生李青纹。”
    他给她看了自己的行医执照,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最上方放着的是江槐厚厚的病历本,和一份日期在一个月前的脑部ct结果。
    李青纹说,“实际上,江先生这几年的精神状况一直都不太好。”
    他给明霜递过他的病历本。
    明霜随手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越发紧锁。
    神经性头疼,重度抑郁……而且都从好几年开始,她扫过几眼,看到最后写着的是心因性失忆。
    “我们不知道江总最近是不是受过什么精神上的重大刺激。”李青纹说,“他很少很少和我们提他的私生活。”
    李青纹说,“他头部没有受伤,没有出现意外,但是有这种失忆的状况,我们初步诊断,只可能是心因性失忆。因为情绪极端波动,受到创伤,精神震荡过大引起的。”
    李青纹说的他症状开始的日期,明霜记得。
    就是她带江槐去皎月那天,她对他大光其火,说话极为难听,就差叫他去死。从少年时代开始,她对他倾注的情绪,无论是好是坏,江槐一贯是全盘接受的。
    他从不在意自己的感受,习惯内敛,压抑和忍耐,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水,她怎么投石子进去,似乎都不会有都波澜。
    明霜看向远方,“那你们找我干什么?回去该治就治呗,不至于找我借钱治病吧。”
    轮椅上的江如枞一直看着她,褐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沉沉的。
    江如枞轻声说,“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一交过的女朋友就是你。现在,他只记得你是他女朋友,你们之前吵架闹分手的那些他都忘了。”
    这事情实在是太过于荒谬,明霜觉得好笑,荒唐,难以置信,但是他们没一个人脸上有笑。
    黄集说,“明小姐,你知道江总现在对林泉有多重要吗?他现在这种情况,多持续一天,可能给我们带来几千万上亿的巨额损失,我们没必要炮制这种事情和您开玩笑。”
    明霜秀丽的眉紧紧锁着,“那你们找我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会治病?”
    江如枞说,“他很爱你,而且记得你,医生觉得他和你在一起,会对恢复记忆有帮助。”
    见明霜脸上露出讥诮的笑,正要说什么,江如枞补充,“而且,这也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
    “他过得一直很不开心。”江如枞坐在轮椅上,微微仰视着她,平静地说,“从小到大,没几天舒坦日子,在你身边,可能多少会好些。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明霜沉默了。
    “我们会提供补偿费用。”黄集立马说,“要多少,明小姐尽管开口。”
    “行,我知道你们林泉有的是钱。”明霜冷冰冰地说,“牛得很。”
    黄集不知道明霜身份,但是看她住的这块别墅区和这一身气质,一看也不是缺钱的主,他急的一头一脸的汗,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敢再多说。
    没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看着明霜,这美丽的女人,生就一副冰冷又残忍的铁石心肠,即使是说到了这地步,她甚至——都没有一丝松口的迹象。
    他们此刻已经毫不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爱过江槐了。这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对一个陌生人。
    “没事,不行的话,我把他带回去。”江如枞说话了,“放家里去,迟早能好。”
    “或者叫他住医院去吧。”江如枞说,“之后就由天了,可能这就是命吧,他命不好,该这样的结局。”
    “江先生。”黄集急了,又要过来求明霜,李青纹沉默着,却见江如枞已经自己调转了轮椅,往外走了。
    明霜抿了抿唇,“慢着。”
    江如枞顿住了轮椅。
    明霜说,“要住多久?”
    江如枞回头看向她,“最多三个月,不然接下来也瞒不住了。”
    他一摊手,“林泉的业务非常多,很多决策都要江槐来拍板,现在我们对外说他在休假,暂时还能撑过一段时间。”
    江槐一直是出了名的工作狂,眼下想给自己休个长假,旁人倒是也不会怀疑什么。
    “还要麻烦明小姐不要对外人说起这件事情。”江如枞说,“按照现在林泉的体量和小槐的地位,消息放出去了,股价波动我们承受不起。”
    江槐早已经成功证明了自己,真正成为了林泉的灵魂人物,他的决策,甚至在整个檀州财经界,都是一个重要的标杆。但凡他注资的公司,都有一大批无条件跟投者,不是看中那家公司的潜力,更看重的是江槐注资了的这个事实。
    明霜说,“最多两月,再不好,你们把他带回去自己治,我不是看病的,也对他没义务。”
    “够了够了。”黄集立马说。
    江如枞说,“行。”
    谈妥之后,几人都大大出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明霜说,“他人呢?”
    江如枞说,“还在公司。”
    李青纹对她补充了几句,“心因性失忆更多是心理上的问题,江总的童年少年时代可能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前段时间又受了刺激,所以才会有这种情况。”
    他顿了一顿,似乎有些为难,又说,“他自己的人生经历里,那些让他痛苦,折磨他的经历也都忘了。这是心因性失忆的一种类别,叫选择性失忆。”
    大脑很神奇,人类迄今为止,对大脑的研究其实都还只停留在一个非常浅层的地步。这或许是大脑对身体自发的保护,因为精神过于痛苦承受不了,所以选择性忘记了。
    “他的专业知识,社会常识,技能这些都没忘,心智也没有受损。”李青纹说,“只是遗忘了一些片段回忆。”
    明霜冷冷说,“等于就是说,还是个能自理的正常成年人是吧。”那倒是好,省得叫她服侍。
    “对。”李青纹说,立马解释,“但是,因为江总职业的关系,只记得专业技能也是不行的。”
    他每天要会见那么多人,和人谈话,做决策,但凡脑子混乱点,不记得什么重要人物或者自己签过的某个合同,造成的后果都会极为严重。风投很重要的一点是信任感,他们不能让江槐的这场病影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给林泉建立起来的口碑。
    因此,干脆对外界封锁了消息。
    江如枞说,“你这边没问题的话,我们下午,就会把小槐送来。”
    “就这里可以吗?”江如枞问,“这里环境很好,适合养病。”他眸光看望不远处的森林公园,湖泊和不远处的檀州江。
    这幢别墅是明立诚给明霜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自然是精心挑选。
    明霜挑眉,“你们倒是挺会给他安排的。”
    见她没有回绝,江如枞权当她同意了,离开前,他看着她,语气复杂,“小槐因为把自己的一些经历忘了,所以性格也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明霜说。
    江如枞说,“你自己到时候看吧。”
    ……
    明霜关门回屋,她这幢小别墅几乎没几个人来过,想到下午江槐会被送来,还是个失忆版的江槐,只觉得荒唐。
    这种事情,江槐?失忆?这两个词连接在一起似乎都很好笑。
    江槐在她印象里,是极端靠谱的代言人,交由他的事情,他从不会掉链子出错,也不会达不成,都会做的很完美。他从不会对外界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结果就是憋着?然后把自己真的憋出病了?
    明霜坐回床上,发现自己困意全无。
    下午,门口传来门铃声时,明霜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她随意趿拉了一双拖鞋,去开门。
    看到门口人时,她瞳孔略一收缩——门口站着的人是江槐,还是那张漂亮的脸,但是,明霜看着,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她有些僵,见他在门口等着,从鞋柜里翻找了一下,找出一双客拖,“你先穿着吧。”
    江槐换了鞋,他带了一个行李箱,里面是一些基本生活用品。
    男人身材修长,穿着浅色衬衫和长裤,干净柔软的黑发,白皙的皮肤,看着干干净净,明霜从盥洗室出来时,见他坐在沙发上,仰脸看着她,像个大学生。
    明霜沉默了,一瞬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江槐相处。
    她指着二楼外侧的屋子,“你这两月就住这间吧。”声音略微柔了些,没有之前剑拔弩张的意味。
    她想起那叠厚厚的诊断书。
    是一间靠着她的卧室。
    “你现在脑子不好。”明霜硬邦邦说,“少出去跑些,乖乖待在家里吧。”
    江槐也不介意她这么说,他漆黑干净的瞳孔凝着她,轻声说,“霜霜,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知道这个病什么时候能好。”
    江槐以前极少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他声线原本清润,这一句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亲近的意味。
    明霜,“……”
    她听李青纹说,江槐把所有让他痛苦的不好回忆都忘了,和她分手吵架自然也属于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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