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槐却没允,司机见他不松口,也没停下来。
    明霜看向江槐,皱着眉,在他面前一挥手,“干什么?”
    男人面色有些苍白,明霜说,“我想下去看看。”
    她穿着裙子,亮亮的高跟鞋,裙下露出一截白皙无暇的脚踝——她一直是这样,在云端上娇养出来的玉人,从小到大没有受过委屈,众星捧月,什么时候去过这种脏污的地方。
    江槐松松握着她手腕,垂着眼,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好看的。”
    明霜缓缓看着他,“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江槐睫毛颤了颤,只说了一个字,“脏。”
    他视线看向她裙下白皙的脚踝,“会弄脏。”
    明霜不解,“弄脏了就洗呗,大不了扔了换一身。”
    她打定主意做什么,便不会改。江槐抿着唇,车在路边停下,明霜准备拉开车门下车,江槐却已经先从侧门下去,旋即,他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挑选了一块干净地界,轻轻放下。
    明霜搂着他,轻笑,“江槐,你真娇气。”
    他不语。
    已经是晚上了,菜市场早已收摊,很快,断断续续有人出来摆夜市,夜市看着也不怎么干净。明霜亲眼见一个炒粉的摊主,伸出一只脏手在粉盒子里抓了一把,直接开始炒,漂亮的眉直接皱了起来。
    江槐漠然看着远方的这一切。
    这里,曾经是他童年深陷的泥淖,无法自拔的梦魇,都过去了,他本质和这里一样的低贱与肮脏,却学会了掩盖。
    明霜也在看着江槐。
    夜色里,男人肤色白皙如玉,干净的黑发,气质清冷洁净,明霜难以想象他以前在这里生活的岁月,像是荒原和泥淖里开出的一朵一尘不染的纤秀的花。
    “江槐?”一个穿着黑外套的老年男子过身,视线仔细凝在江槐脸上,有些迟疑地叫出声。
    “你认识?”明霜问他。
    “我是你以前的数学老师。”李育才还不太敢认,见明霜确认了,才敢说,“你变化太大了呀。”
    江槐淡淡应了声。
    “老师好。”明霜倒是很有兴趣,“老师,他以前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夜宵摊旁,李育才吃着一碗炒粉,看着对面一对漂亮的年轻男女,谈兴来了,“那是相当优秀,小江是我教过的最聪明有天赋的孩子。没想到啊,小江,当年你考上檀附果然是跳出笼子了,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真是太对了。”
    “……以前你的同学,很多初中念完就没读了。”李育才擦了把嘴巴,“你能有今天这样,老师看了很高兴,对了,你妈妈——”
    李育才话没说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话音卡在一半,面色很是尴尬。
    江槐一直没做声,明霜看着李育才,又看看江槐,眉头微皱。
    “江槐,你不是爸妈离婚了?”回去的路上,明霜越想越觉得奇怪,“有什么说不得的?”
    离婚了,江家会让自家小孩来上这种条件的学校吗?
    江槐老师说起他妈的事情干嘛这么尴尬?明霜觉得离婚没什么,她觉得以前喻殷早点和明立诚离婚,可能结果会好得多。
    江槐摇头,眉宇间有淡淡的厌倦,“很多记不清了。”
    他忽然靠过,吻在她唇上,要她回应,有些急迫,似乎想确认什么一般。
    江槐总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很好闻,明霜靠在他怀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了。
    回家后,她觉得有些疲惫,洗完澡就睡了。
    江槐房间浴室灯亮了很久,晚上没找她来自荐枕席,入睡之前,明霜竟然觉得心里有些不爽。
    这几天她竟然已经有些习惯了和江槐一起睡,他睡眠习惯好,身上香,而且很乖,会忍着,由着她随意折腾,这已经成了她睡前的一大趣味。
    明霜不太高兴地入睡了。
    周一是他们无人机试飞的日子。
    明霜刻意挑选的天气,风和日丽,蓝天白云,他们小团队五个人都到齐了,忐忑紧张地等着试飞。
    “起飞了!”卢思佳格外惊喜,看着天空,抑制不住激动。
    那是他们这么久汗水的结晶,眼见所有努力都有了回报,由不得不激动。
    “操作,发指令。”明霜示意陈鹤轩。
    无人机在空中急速上升,旋转,下降,完美地执行指令,大家脸上都带了笑——直到,无人机机体忽然急速下降。
    “降速这么快干什么?”明霜皱眉,问陈鹤轩。
    陈鹤轩鼻尖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明明刚才他发出的上行指令。
    下一秒,无人机径直坠落在了地面,巨大的撞击声后,摔得面目全非。
    场上一片安静。
    明霜脸色很不好看,勉强笑了笑,拍了拍手,“看来这次失败了,把样机带回去,继续调试,找出问题来,反正还有时间。”
    现在十月中旬,她和江槐签的合同里,截止日期是12月31日,还有一个多月时间。
    失败很正常,他们开发速度提高了这么多,第一次就成功了,那他们得全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应该是姿态控制不稳定,旋翼控制精度不够的问题。”明霜仔细回想了下刚才无人机的运动轨道,“我再多调试几次。”
    “至少可以起飞了。”明霜尽量活跃气氛,弯唇笑了笑,“还是很不错的。”
    卢思佳嗯了声,陈鹤轩脸色也终于也不再那么难看。
    明霜回家时,是傍晚六点,感觉一身疲惫。
    吃完饭,江槐看着她,轻声问,“有什么不高兴的?工作不顺利吗?”
    明霜,“……”
    江槐似乎完全忘记了合同的事情,对如今脑子不清楚,而且莫名其妙爱她爱得疯魔的江槐而言,她对他提什么要求,他应该都会答应。
    明霜盯着他。
    她不会这么做,她会履约。
    那是她和江槐的比赛,她绝不会认输。
    明霜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给我拿过来。”她懒懒对江槐说。男人修长的手指一勾,给她把手机递到跟前。
    竟然是明立诚。
    “你回国那么久,不告诉我?”明立诚那边的声音显然压着火气。
    “告诉你干什么?”明霜说,“我又不是五岁小孩,还需要你天天管饭。”
    明立诚,“……”
    “你还在弄你那没用的公司?”他说,“我告诉你,你别搞那些莫名其妙的,要上班回自家上。”
    明霜,“你管我那么多?我创业花了你的钱了吗?”
    确实没找明立诚要钱,都是她自己攒的,大学时代明霜随着明萧整了一家小公司,攒出了原始启动资金——然后最大头的技术专利开支变免费的了。她视线瞟过江槐,心想等到时候江槐想起来了,她这段时间给他治病,在家服侍他照顾他,江槐是不是还得倒贴钱给她。
    “明天你回来一趟。”明立诚听得出在深呼吸,“有个人给你见见。”
    “谁?男的女的?”
    “林家小儿子。”明立诚说,“你以前小时候还见过一次。”
    “哦。爸是在给我挑选相亲对象了?”明霜轻飘飘说,她饶有趣味看向江槐,却见他别开了视线。
    就是不知道明立诚晓不晓得,她现在正在和一个男人同居。
    “明天回来。”明立诚也懒得和她多贫,“再不挑,你还想玩到几时?”
    挂了电话,明霜似乎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惜另一个人不这么觉得。
    “你要出去相亲?”江槐凝着她,“有我,不行么?”
    明霜轻飘飘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要再找新男友,那也是我的自由。”
    “我们为什么会分手?”江槐睫轻轻颤了颤,他一直没有放过这个问题。
    依旧是这般,一切似乎都走上了相同的轨道。
    “因为失忆前的你,不乖。”明霜懒洋洋说,“不听话,和我闹。”
    他沉默了,垂着眼,别开了视线,不说话。
    陡然,他轻声问,“……现在呢。”
    明霜想了想,“现在还行吧。”
    那么假若他一直维持这个状态,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明霜会不再抛弃他了吗?
    明霜翻了个身,忽然说,“近期可以不找,看你表现。”
    说实话,失忆后这个江槐,还是挺对她胃口的,不对她刨根问底,乖顺,温柔小意,那个疯狂又难以控制的江槐,似乎已经离她的记忆很远了。
    她手陡然被紧握,男人已经将她紧紧抱入怀中,把她的手递到唇边吻着……压抑不住的热情,江槐这么主动地迎着她,明霜仰着脸,享受他这少见的热情,懒洋洋分神想,红颜祸水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等他都记起来了,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耻辱。
    晚上明霜睡着得很晚,第二天却还要早起去公司,脾气就格外地坏,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反复模拟那次摔机的事故。
    门被敲响,明霜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了不让人过来。”
    “江,江总来了。”卢思佳小心翼翼说。
    现在林泉和江槐可是他们债主。
    每次见到江槐,卢思佳都觉得有点压力,他的性格实在给人距离感,太好看了,气场也不一般,加之身份放在这里。
    男人穿着纯黑衬衫,袖扣整洁系起,看着清冷又斯文,见惯了他在家的模样,明霜陡然看到他再度换上正装,盯着看了几眼。
    其实江槐最招人的时候,学生时代,是他穿校服的样子。现在,则是他穿正装的模样,穿的越多越严越好。
    地上扔了一地零件,显示屏和示波器都亮着,明霜很不耐烦,“赶紧回家去,别打扰我工作。”
    卢思佳倒吸了一口气,忙看江槐,他倒是没见很介意的样子。
    这话信息含量太大了。“回家去?”卢思佳认识明霜这么久,没见她允许男人回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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