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回家找奶奶,想如昔日那般靠在她身上,和她说说话,或者什么也不做,就那样挨在一起就好。
    可是所有人都恨她。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浑身冰冷。
    夏明月唇上最后一抹血色也褪尽了。
    她张了张嘴,“我清清白白,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堂叔拉起她往里面走。
    夏明月就如同一只破风筝,摇摇晃晃,被他强拉着进到屋里。
    堂屋还有人,夏晓曼看见她,有几分愕然,还没来得及叫人就被父亲一把推开。
    “来来来,这些……这些都是别人寄到寄家里的,你看,你自己看……”
    他把照片甩到了夏明月脸上,照片洋洋洒洒散的一地都是。
    有一张掉在她手上,其内容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夏明月知道那不是她。
    几张十秒拼接成的黄.图,轻而易举毁了她的一生。
    “别人之前说你在城里干脏活儿,我们还不相信,还四处说你的好。现在可好,别人每天往店里寄这些,小卖铺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夏明月,你让我们颜面无光啊!”
    夏明月手指缩紧,照片在指尖变得褶皱不堪。
    婶婶去拉他:“行了,你别说了……”
    “你奶奶被你害死了!你现在开心了!!”
    “……我要见奶奶。”
    “见奶奶?”堂叔冷笑声,唾骂一句,“你不配见她,你过去就是脏了她老人家!”
    夏明月抬起头,一字一句:“我要、见我奶奶!”
    “滚!从我们家滚出去,以后你和夏家没什么关系。”
    堂叔气急了,冲上来不住推撵着她。
    她不愿意走,可是抵不过力气,最后被强行推倒在院落中。
    周围人散开,没人敢过来搀扶。
    她的手中还捏着那张照片,露出的一角让旁人面露不屑,跟着冷嘲热讽起来——
    “你一个大姑娘,在城市里做点什么不好,偏偏做人小三。牵连你堂叔不说,还让你奶奶也去了。”
    “你快走吧,别再给我们老夏家丢人了。这要是让祖宗看见了,也要唾弃你。”
    说话的是远房亲戚。
    一张一张脸,她都记得清楚。
    众目睽睽下,夏明月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下颚线紧绷,窄小的面庞上只有一双眼睛漆黑。
    她扫向众人,面若冷霜:“丢人?唾弃?”像是听到此生最好笑的笑话,夏明月哂笑出声,“当初,你们一个个觍着脸来找我要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现在倒是嫌弃我丢人了?”
    “夏明月你……”
    “我光明磊落,没有愧对任何人!”她赤红着眼眸,“倒是你们,一个个口蜜腹剑说得好听。几年前我奶奶病重,你们身为血脉亲缘,有哪一个是站出来帮过我的?我奶奶能活,是我背着她一家一家去求,才求来的医药费。
    现在你们站在这里斥责我,你们配吗!”
    她高声责问,满院竟无一人敢站出来反驳。
    “还有!”夏明月转身看向堂叔,目光逼人,“若我没记错,这房子是我花钱盖得,就连你那小卖部都是我花钱给你开的。你让我走?我凭什么走!要走也是你们走!”
    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
    清冽冽的一双眸子里,只剩下尖锐的冰冷:“我要留下,哪也不去,你们要是不乐意,就都滚。”
    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我再说一遍,我要见我奶奶。”
    这回没人拒绝,但也没有人领着她过去。
    “晓曼。”沉寂之时,婶婶招呼来夏晓曼,“带你姐去看你奶奶。”
    夏晓曼木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
    老家这边讲究七日下棺。
    棺材暂且安置在柴房。
    不大点的柴房,一口褐色棺材就都全占满了。
    她站在门口盯着那副棺木,始终有种虚幻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奶奶根本没死,但是他们都告诉她已经死了。
    “要打开看一眼吗?”夏晓曼很小声地问了她一句。
    明月点头,两人合力把棺材打开小小一个口。
    奶奶躺在里面,穿着新做的红袄子。老太太生前爱干净也爱打扮,一头短短的头发梳得利整,白发并不多,只分布在两鬓,其余都是黑黑亮亮的,一点都看不出年纪。
    她就像睡着般眉眼安宁。
    夏明月一瞬不瞬盯着看,忍不住伸手进去碰了一下她的脸。
    “明月……”夏晓曼有点想要阻拦。
    她摸得是如此小心翼翼。
    可是尸体冰冷,到头来也没睁开眼叫她一声“囡囡。”
    在未见到奶奶前,她歇斯底里,痛不欲生,可真的见到了,内心竟平静到不像自己。
    哪怕奶奶的尸体躺在面前,她也还是觉得她没有离开。
    他们都在骗她。
    “关上吧,被大人看见要骂了。”
    夏晓曼重新合拢棺。
    “你是不是都没吃饭?你先回里屋,我给你热点吃的。”
    夏晓曼拉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顺从跟着她回屋。
    晚上,吃完饭的亲戚客人们都各自散离。
    夏明月和夏晓曼挤在一张床上,她背对着夏晓曼,这让夏晓曼也不知道她是睡还是没睡。
    有点尿急,她一个人不太敢出去,更不敢打扰夏明月,实在憋不出,拿着手电筒硬着头皮出门。
    村里的夜又阴又沉。
    院里黑黝黝地看不到半缕光,她努力忽略柴房的存在,迅速上完厕所往家里跑。
    倏尔,她看到大门外飘来一缕火星。
    像是有人在门口抽烟。
    夏晓曼停下脚步,犹豫叫了声:“爸?”
    门外无人响应。
    片刻,后面才传来一个清冽的男音:“我,贺以舟。”
    夏晓曼愣住。
    犹豫许久才过去开门。
    贺以舟手里夹着一根没有抽完的烟,星火在他的指尖忽明忽灭,映出一张疲倦的清俊眉目。
    他掐了烟,“明月在这儿吗?”
    夏晓曼点头,“今天回来的。”
    贺以舟抿唇,眼神闪烁两下:“她还好吗?”
    夏晓曼如实说:“睡着了。” 见他风尘仆仆,便问,“用不用我把她叫出来。”
    “不用。”贺以舟眉头舒展开,“她平安就好。”
    夏晓曼敏感觉得两个人是出问题了。
    别人的私事她不好贸然过问,可是这样干站着也有些尴尬,夏晓曼正想找点话题,就听贺以舟说——
    “我先走了,你不用把我过来的消息告诉你姐。”
    夏晓曼怔了一瞬:“你要回去?”
    “不。”贺以舟说,“我在村里借住一宿,你回去吧,省得她担心。”
    夏晓曼关门回屋。
    一缕月光破开乌云,清冷冷地打在他面前的木门上。他深深朝里面看了一眼,最后扭头,背影逐渐消失在黑夜当中。
    **
    村里的丧事没那么多说节。
    头七过后,死者安葬,再办个大席就算走完了整个流程。
    夏明月拿出所剩无几的存款来安置奶奶。
    整个过程她理智又冷静,直到棺木入土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堂叔和堂婶在葬礼上哭作一团,其他亲戚不管真心假意都跟着哭喊。只有她,平静地看着遗像当中老人的面庞。
    这张照片,还是夏明月当初给照的。
    村里人长舌。
    他们说她没有孝心,背地里骂她狼心狗肺,奶奶养她这么大连眼泪都挤不出来。那些话就在背后尖锐扎她,大声喧闹,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夏明月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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