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苍白,眼神却像兽一样。
    他重复:“去怀明区。”
    司机哪里还敢多问,一踩油门驶上公路。
    庆幸现在是凌晨,加上大雪,路况还算畅通。
    贺以舟靠在椅背上缓了会儿神,伸手在身上四处摸索着手机,结果只摸到了空空荡荡的兜子。
    他忽然想到手机放在了车里,八成是随着车祸一起损坏了。
    贺以舟闭着眼睛。
    他要去见夏明月,要告诉她真相,亲口告诉她——
    你是无辜的。
    出租车一路绿灯。
    司机挂挡停车,看他半天没个响动,心里不太不安稳,害怕他在自己车上出事。
    “小伙子……”
    “不用找了。”
    贺以舟掏出皱巴巴的一百块钱。
    司机硬是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下车,拖着条伤腿走得飞快。
    运动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路灯昏黄,将他的影子拖坠进雪色。
    很快走进小区,贺以舟却发现前方嘈杂。
    明明是凌晨两点,楼下却围了一圈的人。
    同时,窃窃的私语钻入耳朵。
    “好像是自杀……”
    “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哩?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惜了……”
    “……”
    他们在议论,在指指点点。
    贺以舟宛如僵硬般静止在原地。
    他的内心深处猛然开出一颗名为惊恐的种子,迅速生长出缠藤将他全身裹紧。喉咙如同被堵住一大块巨石,使得呼吸艰难,胸口更像是轰然碎裂,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但贺以舟还是动了。
    双腿拖动着他早已麻木的身体,穿过道路,挤开人群,来到了最前面。
    女人倒在雪地里。
    她一袭白衣,黑发如瀑,身下摊开的大片血迹仿若绽放在白雪之中的殷红玫瑰。
    贺以舟一步一步接近。
    他走得很慢,事实上仅这两步就用了他这辈子的所有力气。
    “小伙子,这是你熟人?”
    贺以舟没有回答。
    他坐在冰冷的湿泞里,指尖轻柔而缓慢地拨开遮在她脸上的发丝。
    她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一样。
    安稳。
    没有对这世间的一点留恋。
    明月……
    夏明月……
    贺以舟听到胸膛里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往他骨肉里开了一枪。
    他说不出话,麻木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在一阵唏嘘声中把人搂在了怀里。
    她浑身似棉花般软,靠在他胸前没有一点回应。
    她的身体是那样冰冷,比雪还要冷。
    她那么爱美,此刻却浑身狼狈。
    她喜欢他,却再没办法睁开眼睛,笑着叫他一声贺以舟。
    [我的身边已经有另一轮月亮了。]
    [我希望,此后岁岁年年,你能陪我度过每一个今夕。]
    昔日誓言,言犹在耳。
    贺以舟箍着她,用力之大,恨不得把她揉入血肉。
    “夏明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我。”
    原来心碎是这样的。
    他就像飘在空中的一缕苍灰,连什么都感知不到。
    他失去了她。
    在暴雪结束之前,她被永远地留在了昨日。
    **
    夏明月死了。
    从十八层坠落,当场殒命。
    世人在狂欢,高呼着“报应”,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天降之喜。
    无数评论挤满她曾经的社交软件,留下“恭喜”,“活该”等种种言论。
    没人在乎。
    哪怕死去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夏明月的丧事是贺以舟和沈东阳一手操办的。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家人,葬礼也只是草草了事。
    贺以舟将墓地选在明月的家乡,一片临海处。
    刻碑时,工作人员问他:“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对碑文有要求吗?”
    贺以舟沉沉地想了一瞬,说:“就写……贺以舟爱妻。”
    站在身旁的沈东阳看了他一眼,短暂的惊愕后,神色归于悲恸。
    他转身走出屋外,估计是哭去了,从夏明月离世至今,他每天都在落泪。
    刻碑师面露难色:“碑文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写活人的名字。”
    贺以舟表情如常:“没事,就按照这个写。”
    刻碑师摇了摇头,但也没再僵持。
    墓碑很快刻好。
    贺以舟和沈东阳一起来到墓前。
    大雪之后气温骤降。
    山顶霜雾层层,更是寒冷异常。
    贺以舟端立墓前。
    上面是夏明月明艳漂亮的笑颜,还有几个字。
    [贺以舟爱妻——夏明月之墓。]
    [1997-2022]
    在沈东阳的注视之下,贺以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丝绒的小方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
    原本应该是一双,女士款已经跟着夏明月进了骨灰盒。
    他垂眸敛目,缓缓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沈东阳苦笑,“敢情我来给你当证婚人了?”
    贺以舟郑重地:“嗯。”
    沈东阳一噎,喉头又涌出酸水。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站在墓碑前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贺以舟没有哭。
    从夏明月离世到现在,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还想……想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呢。”
    接到明月去世的电话是在半夜。
    那时贺以舟声音平静,他迷迷瞪瞪地以为哪个不要脸的恶作剧。
    后来赶到火化场,发现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大厅。
    沈东阳那刻意识到,明月是真走了。
    “别哭。”贺以舟注视着墓碑上的遗像,冷风里的声音浅淡又温柔,“也别怪她。”
    沈东阳心有不甘:“我是恨!”
    “这么好的一个人,被逼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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