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昼白摇了摇头,没有。
    清晓有些诧异,又问:你不害怕?
    这样的路,就是叫几个女子来成群结队地走,都要有几分胆怯,更何况苏昼白是孤身一人。
    苏昼白垂下眼帘,坦然道:害怕。
    他跟随师父隐居山中,山下便是文人墨客笔下难如登天的蜀道,他自然在师父那里听说过蜀道的险峻,他独自走蜀道,心中定然是有几分害怕的,不过他既然决定要下山,就再无回头之路。
    他除了咬着牙拼命往前走,别无选择。
    清晓见树影下的男子身形单薄,她心中不免起了怜惜,她再一次拍着胸脯保证,如今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了,我会保护你的。
    师父说他虽是男子,却心性坚韧,心思澄明,即使身世坎坷,多受命数与容貌所累,但他日总有拨开云雾之时。
    苏昼白学习术数,也为自己算过命,他总是不信的,不信他有朝一日也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现下他抬头,看见女子笑容明媚,神情坚定,他居然开始相信,也许命运已经在眷顾他了。
    苏昼白用力点头:好。
    再好不过了。
    再往深处走,荆棘遍布,清晓一手拿剑,一手去拉苏昼白的手,两人都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清晓记挂着苏昼白是个柔弱男子,两个人的手拉在一起,要是出现什么危险,她也能够尽快反应。
    至于苏昼白,他本就倾心于清晓,能与心上人牵手,他心里总是欢喜几分的,哪里还记得什么男女之别。
    何况他们之间,男女之别从来都是有心惦记。
    虽是清晓走在前面,但路却在苏昼白心里,于是总是清晓开路,苏昼白指路,像是一对神仙眷侣,另外的心思悄然生长。
    苏昼白心里一阵恍然,分明出山时那样狼狈心惊胆战的他,现下却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的,因为有人拉着他,有人托着他。
    遇见溪流阻挡来路的地方,也许是这些日子刚刚下过雨的缘故,那溪水流得比他走时更凶猛。
    像是滔滔不绝、奔腾不息的江水。
    苏昼白俯身下去,挽起裤腿,想像出山时那样,一步一步趟过去,只是清晓却按住了他的手,又伸手将他已经卷起来的半截裤腿放下去。
    小腿白得发亮,他又瘦,清晓目不斜视,心中却在乱想,他哪里经得住这样急的溪水。
    我背你。清晓道。
    苏昼白捏着衣角微微红了脸,不用,我自己能走的。
    这水太凉,要是,要是你清晓难得词穷,她本想说要是你葵水来了定是要疼得死去活来的,可她又觉得轻浮。
    她分明是什么话都不会婉转直愣愣说出口的性子,此时却是难得地顿住了,苏昼白还在等她的后话,清晓的脸却也跟着红起来。
    苏昼白等了好久,清晓才搪塞道:总而言之,我背你。
    清晓已经蹲了下去,苏昼白只好上去,他心有忐忑,生怕累着清晓,但清晓反倒往上掂了掂他,苏昼白失了重心,只得环住清晓的脖子,清晓低着头在偷笑,但苏昼白不知道。
    清晓没发现,苏昼白对于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明面上说着不会再去,怕这个男子因此赖上她,可到最后,她还是走到了那家医馆前,任凭人家两个铜板就雇了她这个天子近卫。
    苏昼白要跟着她,她就安排他住进自己宫外的家里,她分明有那样多的选择,可却偏偏把苏昼白放在离她最近又最亲密的地方。
    青云殿后,多的是人去为苏昼白送东西,清晓主管长乐宫,长乐宫宫侍数不胜数,但她却要自己揽过这桩差事,即使是忙得脚不沾地,也还是要去见苏昼白。
    她是那样地想要看见苏昼白,苏昼白被她放在心上,但她不知道,不明白,她身在其中,又哪里窥得破玄机。
    她更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从怜惜开始的,她怜惜这个男子,心疼这个男子。
    为此她愿意牢牢拉住他的手,渡他过一切风雨。
    苏昼白师父住的地方,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搭出来的茅草屋,这草屋历经岁月和风霜雨雪,早已经残破不堪,四面透风,冬冷夏暖,有时候甚至连雨都遮不住。
    但师父不肯搬走,就算是连绵的大雪将他淹没在这座山中,这一隅草屋中,他也心甘情愿,只道是天命。
    天命如此,他愿意领受,可若是苏昼白能够留下来陪着他,他也会欢喜很多。
    可苏昼白走了,走了快好几个月了,他从初春骂到仲夏,就连今日苏昼白回去,还能听见他一边生火一边喋喋不休地骂苏昼白没有良心。
    师父再了不起,也是孤寡老人,话说得再绝情,也只是嘴硬。
    比如现在,他见到苏昼白回来,分明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可他开了柴门之后却把胡子一吹,根本不搭理苏昼白,还在跟苏昼白置气。
    看见苏昼白身后还跟着个陌生人之后,他则更加不喜。
    又是来求人的?他冷冷地问。
    是,师父,不过
    苏昼白想先劝劝师父,以免清晓回去无法交差,谁知道师父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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