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熙沉了沉气,看到门被拧开,淡道一声:“谢谢。”
    酒店房间的地毯漫上一股潮味,赵言熙一天就喝了点咖啡,绷着的神经在这股味道涌来时泛起一阵恶心。
    “言熙,坐吧。”
    房间只开了一盏灯,一张长桌上铺了绿色的桌布,是老式商务酒店的风格,她视线在昏白中聚在一道熟悉的面孔上:“部长,好不容易有假期,还喊我来工作啊。”
    林永嘉神色温和地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到面前的椅子上:“赶得挺急的吧,身上都带着雨了。”
    熟稔的关心,这要是以前,赵言熙大概是真心感激的,她人在外地漂泊,刨去利益,私下里也会把领导当长辈。
    只是现在,比起秋雨,心更寒了。
    “华信给生民药业做担保的评估文件我没有经手过,为什么海云银行里的风控资料会有我的签名?”
    林永嘉淡定地喝了口茶,听她这话没有惊讶,只道:“有你的名字,也只能你担下来了啊,我一个小部长,你跟我说也没用。”
    赵言熙脸色冷白,唇边浮了道冷嘲:“部长,您不知道谁造的假吗?”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赵言熙心头猛地一紧,回头,见一道矮胖身型的男人走了进来,抬眼对上赵言熙审视的目光,笑:“赵小姐可算来了,永嘉这个下属真是让我好一番等啊。”
    赵言熙疑惑地看向林永嘉,只听他抬手介绍:“海云银行的客户经理,管升。”
    “诶,我这名字好记,就是管你升官发财的。”
    管升坐到林永嘉身边,她这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管升……沈煜电话里那个对接华信金融业务的客户经理管升!
    不是说联系不上他了吗!
    “见证人来了,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林永嘉从长桌下拿出一份文件,指腹轻敲了敲,在赵言熙看过来时,说了句:“言熙,我们需要你把手机放上来。”
    这年头是法治社会,交出手机好比上交武器。
    赵言熙还等着项林的消息,自然不肯:“部长,我是您下属,不是阶级附庸。”
    林永嘉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看她:“就不想看看,李星衍都给我交来了什么?”
    赵言熙眼眸一怔,这是她今天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李星衍的消息。
    她视线凝在那份文件上:“从昨晚我就没办法联系他。”
    林永嘉面露微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把人推下悬崖,但他就这么做了:“你马上就要调回苏城了,跟他在一起没有结果的,女孩子在职场上本就很难,这些年,我对你也算有所照拂,这是部长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说完,一旁的管升从桌底下拿出了一个黑色皮夹,锁扣一解,笑:“赵小姐,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东西吧,这可是你的领导对你的照顾啊。”
    赵言熙双拳紧紧握着,指甲嵌入手心,痛感却已全无,只剩视觉的猛烈冲击,她看见那皮夹里放满了现金。
    海云银行的客户经理,取出了一笔现金,这样交易轨迹就会中断……
    赵言熙张了张唇,眉眼蹙起一道笑,看向林永嘉:“部长,怎么,华信付我的工资还不够我做事?”
    林永嘉的指腹敲了敲那份关于李星衍的文件,说:“手机交上来。”
    这是一场谈判。
    她也有要求:“我要见他。”
    林永嘉笑了:“他不过是华信招来的一条狗,谁出的价高,他就给谁卖命,你当我是怎么从他手里拿到这些东西?”
    赵言熙走了上去,指尖摸上那皮夹里的钱,管升那张油腻的脸笑道:“赵小姐,这笔交易很简单——”
    “啪!”
    忽然,一沓钞票往林永嘉脸上拍了过去!
    就在两人惊愕之际,赵言熙再次拿起一沓钞票甩到林永嘉脸上,刚才那副笑面虎的脸皮瞬间破裂出惊愕——
    “赵言熙你反了!”
    “啪!”
    赵言熙心里本就鼓着一股气,此刻被人拿着火引在雷区里蹦跶,她整个人都被点着了——
    “拿钱砸我?那么喜欢拿钱砸人?他妈的,我来给你们砸砸试试!本小姐家里几栋楼收租,住的市中心大别墅,他妈的稀罕你这些脏钱!林永嘉,他妈的,你说谁是狗你再说一遍!你才是狗!你这个资本家的走狗,你这个为了钱连脸都不要的走狗!”
    赵言熙把皮夹里的钱全扔到他们脸上,这两人在名利场混了一辈子,眼里只认钱一个字,这会急得护钱,赵言熙就趁这时候把桌上的文件抽到手中,下一秒抬腿就踹了一脚长桌,另一只手把钱全往天上散!
    “赵言熙!”
    林永嘉喝不住她,忙喊道:“来人!快来人!别让她撕钱!”
    就在这时,莲华间里的暗门被人推开,赵言熙还在奋力撕钱,她连这笔交易是什么都不想听,她脑子里只知道林永嘉说李星衍的不是,她就恨不得撕烂他嘴巴!
    混乱间,突然有人单手把她拦腰抱起,她正要挣扎,头顶落来一道沙哑的嗓音:“熙熙,是我。”
    赵言熙浑身一颤,那双通红的眼睛顷刻水雾漫起,这时房门被保镖从外拉开,还没弄清状况就被李星衍抬脚踹向心口,整个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赵言熙把手里的钱朝天上散去,有的人还在捡钱,而他们在漫天的纸醉金迷中逃了出去。
    “车,你的车在哪儿?”
    赵言熙来不及哭,紧紧搂着他,然而指尖却攀到一股湿淋淋的热,视线越过他肩头看去,却是一抹红色,她整个人猛地发抖颤起:“阿衍,阿衍,这是什么……”
    男人低头搂着她,嗓音沙哑着:“别看,闭着眼睛,我带你出去。”
    赵言熙睁开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对你怎么了,你的手在抖,阿衍你快放我下来……”
    李星衍恨不得把她嵌在怀里,心腔鼓鼓震着她:“赵言熙,你就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肋骨。”
    赵言熙愣了刹那,抗拒要落地的双手转而环在男人脖颈上,方才还是炸毛的兔子,现在乖得不得了。
    男人长腿迈上酒店大堂,这时有道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特助!”
    李星衍苍白脸上全是忍痛的汗珠,看见跑来的项林却是避开,项林跟在他身后,说:“您的车在酒店东边的草丛里,我们找到了!”
    赵言熙想下来,却感觉李星衍钳得她发紧,她只好抬手用嘎吱窝撑在他肩膀上,分散他手臂的重量,然而腰身一直,却看到他后背全是血:“阿衍……去医院,我们去医院……”
    她说话时,眼泪全砸在他脖颈间,整个人抖得害怕,一件米白色的开司米衫被血水沾染化开,夜色下的磅礴大雨拼命砸在身上,她抬手护在他的头顶,哭得泣不成声。
    项林在警方那儿提供了失事汽车的车牌号,再加上锁定方位,很快就摸到了这里,但他没想到赵言熙刚才是自己去找了李星衍。
    想到这他整个人后怕得冒起冷汗:“特助,您的车撞过不安全,用言熙姐开来的。”
    赵言熙一手挡在李星衍头顶上,一手从包里拿出车钥匙丢给项林,“快开过来!”
    赵言熙就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彼时大雨,李星衍抱着她立在雾中,如一道挺拔的松影,她现在所有的理智都被李星衍身上的血掩盖,一句话都问不出来,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睁着眼模糊地看他。
    男人的吻落在她眼睑上,一下又一下,她嘴角往下压,哽咽道:“你的手还在抖,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肯定很疼吧……”
    “本来不疼的,见了你就疼了。”
    赵言熙眼里的泪涌得凶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着急,额头被他隔着水雾落来一道潮热的吻:“这样,又不疼了。”
    赵言熙听了,攀着他的脖颈仰头,在他唇边啄了一道吻。
    这时,车灯自雨雾中照来,拥吻的男女仿佛一道浪漫剪影,没有人知道,他们背后鲜血淋漓。
    -
    医院里,赵言熙整个人缩在急诊手术室的门外,双手紧紧握着那串香灰琉璃珠,双眸紧闭,口中喃喃:“三清神仙,天官地官水官,太上老君土地公公,月老观音,佛祖菩萨,各路大神,希望你们保佑李星衍平安顺遂,度厄化难,长命百岁……”
    医院楼道的白墙上挂着一面钟,她却不敢看,因为不吉利,她就看手机上的时间,一直等了两个小时,手术门的灯才灭下。
    她一颗心几乎脱力一般坠下。
    “大夫,我男朋友没事了吧……”
    “手部肌肉有电击创伤,后背大面积因摩擦造成了组织破损,最严重的是头部,有脑震荡,病人手术后还在麻醉昏迷中,家属在这里签个字。”
    赵言熙魂都被抽走了,哪里还听得见医生说了什么。
    “吧嗒吧嗒”
    泪珠一个劲地往家属知情同意书上掉,项林站在一边忙道:“大夫,一会我们再签,让我姐姐进去看看。”
    刚才在手术室外她恨不得砸门进去,此刻站在病房门外却是一股近乡情怯,整个人抖得扶在墙上。
    “项林,刚才我在莲花间遇到了林永嘉和管升,他们现在肯定已经走了,你找到阿衍的行车记录仪,我要看他们是怎么撞的车,把人带走的。”
    项林红着眼睛,喉结艰难咽了口气,“明白。”
    她指尖紧紧攥着挎包,方才她在林永嘉那儿发疯,趁机把那份文件偷了出来,此刻就藏在她身上。
    “阿衍……”
    她刚才强作的镇定在看到头上包扎着绷带的男人时又哭了起来。
    “阿衍……”
    她真的很害怕,从昨晚他不接她电话开始,她就无法忍受这样的分别,此刻看到他躺在病床上,她才知道,比起生离更让她无法承受的,是死别。
    她坐在他旁边一个劲地掉眼泪,低声念阿衍,见他唇边泛干,低头就去亲他。
    就在她起身去找水时,指尖滑过他的掌心,被他轻拢了起来。
    赵言熙浑身一颤,转身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平日里冷厉的脸此刻眉峰刀削般深邃,对她柔声说:“怎么不亲了?”
    “阿衍,阿衍……”
    赵言熙不敢抱他,怕把他弄疼了,脸颊上的泪让一道粗粝的指腹滑过,堪堪接住,男人送到唇边,抿了抿,说:“咸的。”
    赵言熙手背抹泪:“当然是咸的,我去给你拿水。”
    “你喂我。”
    赵言熙这时候自然疼他,找不到杯子,就把矿泉水倒在杯盖里,刚要送到他唇边,见男人盯着她的唇看,想到他刚才说的,亲了就不疼了。
    于是把水送进唇腔,弯身四瓣相贴,把温热了的水送进他唇腔里,久旱逢甘霖,男人抬手就把姑娘往怀里压。
    “唔!”
    姑娘吓得双手撑在他身侧:“你身上有伤,不能压到!”
    男人嗤笑了声,“别哭了,这不算什么,轻伤而已。”
    赵言熙心里全是对罪魁祸首的仇怒,对他说话的语气则全是心疼:“头,手,后背,哪哪都是伤!”
    男人伸了伸脖子,食指朝她勾了下,示意她弯腰,把耳朵凑到他唇边。
    “也不知道我第三条腿伤到没,小姑娘,能给我查查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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