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掺杂些许冷淡和索然。
    顿了顿,他弹断半截烟灰,“哥们儿的女朋友。”
    字句里是明显的降调。
    几乎一出口,男生们的猜疑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望洋兴叹“啊”,“这样啊”,“没意思”。
    再后来,宋枝蒽什么也听不到。
    她扯下那张点菜单,脚步轻飘地送往后厨。
    好似有关那桌的一切,都随着她的远离渐隐在市井喧嚣中。
    -
    祁岸这顿烧烤一直吃到晚上十点。
    这个时段,小店的客流量依旧高居不下。
    客人一桌桌的落座,宋枝蒽有些忙不过来,以至于他们什么时候结的账,她都不知道。
    只是忽然瞥见原本停着昂贵跑车的位置,不知何时换了一辆简陋轿车。
    下意识朝街道两边望去。
    不算繁华的街道浸在墨黑夜色里,偶尔几辆车影零星掠过,却没有任何关于那辆跑车的蛛丝马迹。
    祁岸没和她打任何招呼就走了。
    仿佛在用行动证明,这场骤不及防的相见,就真的只是一场单纯的邂逅偶遇。
    默默收回视线。
    宋枝蒽把眼前这桌菜点完。
    差不多十二点,营业结束。
    舅舅把烧烤店关了,一个人收拾后厨。
    舅妈杨春芝则忙着算账,一面跟宋枝蒽说,“枝蒽啊,今晚回家住,我给你留了排骨玉米汤,是你外婆起早去市场买的鲜玉米排骨炖的,可好喝了。”
    宋枝蒽整理收银台上的杂物,“就知道她病一好又要折腾。”
    “老太太嘛,岁数大了闲不住的。”
    “最主要是她真惦记你,总说你太瘦是因为在学校吃不好。”
    宋枝蒽解释,“学校的饭菜不错,有空我也会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去改善伙食。”
    朋友两字让杨春芝想起什么,“对了,今晚有一桌客人是不是和你认识?”
    宋枝蒽手一顿,半犹半豫地说,“是有一桌……”
    杨春芝扬眉,“就开豪车那桌是不是,为首的男孩儿长得特别帅。”
    “特别帅”三个朴实无华的字,一下就让宋枝蒽想到祁岸那张既贵气又有距离感的俊脸。
    神色划过一丝不自然。
    宋枝蒽点了下头,然后就听杨春芝说那桌结账的时候,祁岸多给了钱。
    “他们一共消费446,我说给他抹个零,算他440,结果他直接给我扫了五百,我当时都傻了,”女人说得绘声绘色,“这么多差价我哪好意思收啊,就喊他一声,要把钱给他退回去,谁知道他跟我说不用找了,都是熟人。”
    两句话被祁岸说得淡泊随意。
    当时杨春芝没反应过来,茫然啊了声。
    祁岸朝正给客人点菜的宋枝蒽扬了扬下颚,略显冷淡的面色,声线却磁沉温煦。
    “就当给她捧场了。”
    杨春芝以为他们认识,便没再推辞,再后来笑呵呵地送他们一伙人上了车。
    听完描述。
    宋枝蒽略有些失神。
    心底生出止不住的局促和惶然。
    杨春芝追问,“你跟舅妈说实话,那小子是不是你的追求者?”
    “……”
    宋枝蒽回过神,语气有些诧异,“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杨春芝骄傲得理直气壮,“我们枝蒽上的是名牌大学,年年拿奖学金,长得还这么漂亮,那小子再帅不也是个男人,怎么就不能有心思。”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就算那小子再拿人,你也别忘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何恺虽然平时不着调,但高三那年他没少照顾你,你们也谈了这么久,可不能像李桃桃那样朝三暮四。”
    李桃桃是杨春芝的独生女,宋枝蒽的表姐,大学刚毕业。
    为了拿到在帝都的高薪工作,李桃桃和谈了六年的男朋友分手,和大她十来岁的上司交往了。
    为这事,杨春芝气得一个多月都没搭理她。
    宋枝蒽知道她的用意和担心,只能说出实情,“他跟何恺是朋友,我们三个以前在同一所高中念书。”
    “何恺的朋友啊。”
    杨春芝诧异之后恍然,“那怪不得。”
    一切找到合理的解释,她没再说什么。
    后来舅舅李堂亮收拾好后厨,三个人便一起关了店门,打车回家。
    到家时已近凌晨。
    外婆早早睡下。
    宋枝蒽透过门缝看了她一眼,而后才去洗澡睡觉。
    或许是受杨春芝那番话的影响。
    宋枝蒽即便脑子累得像个运转到极致的陀螺,可一闭上眼,还是不自觉想起今晚再度见到的祁岸。
    几年过去,男生外貌并没因骨骼生长而变化,皮相和骨相依旧处在颜巅,出类拔萃。
    气质却褪去青涩,历练出沉稳凌厉的痞气,和满分拿人的蛊惑。
    也不怪舅妈多想。
    像祁岸这样的天之骄子,但凡是个正常姑娘,都会忍不住多花痴几眼。
    正因如此,宋枝蒽才没跟杨春芝说实话。
    那就是,在何恺和祁岸之间,她先认识的人,其实是祁岸。
    那是高二那年的夏天。
    十七岁的宋枝蒽因家庭变故,随着在城里做保姆的外婆,在雇主家别墅的阁楼安顿下。
    盛夏里。
    烈日当空,葱蔚洇润。
    刚从淋浴房洗好澡出来的宋枝蒽就在阁楼门口,第一次看到了祁岸。
    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深蓝色制服长裤,肩宽腿长,蓬勃清爽,十分闲散地靠坐在她那张旧椅子里。
    浓长的眼睫低垂,修长指节漫不经心地翻着她那本已经旧了的习题册。
    金色日光被枝叶剪碎,透过玻璃洒在他立体精致的侧颜上,勾勒出一圈暖茸茸的光晕。
    和初来乍到紧绷局促的宋枝蒽相比,他显然恣意放纵,又骄傲任性。
    宋枝蒽怔然站在原地。
    想说话,却又因为怯懦而不敢开口。
    如同等待一场漫长的审判,直至少年视线停留在习题册的扉页。
    似乎早就知道她在门口,祁岸不疾不徐地撩起眼波。
    深眸内勾外翘,他波澜不惊地看着眼前披着湿漉长发,眼尾处长着暗红色胎记的女孩,一字一顿开口,“宋,枝蒽。”
    被叫名字的宋枝蒽仿若哑住。
    男生却轻扬冷眉,音色磁朗地问,“梅姨接来的外孙女?”
    轻飘的语气里,几分顽劣和谈不上友好的窥探,让人很容易产生不安。
    “……”
    宋枝蒽生涩回了一个“是”。
    说完,她垂眼抿唇,不再吭声。
    像一只受了惊又没底气抢回自己地盘的兔子。
    似乎觉得有意思,祁岸淡扯着嘴角,把书撂在一边,抄着口袋走到她跟前,“不好奇我是谁?”
    “……”
    宋枝蒽抬眸看他。
    眼前少年高眉深目,个子比她高出一个头,吊儿郎当地站在那,挡住整片明媚日光。
    偏湿润的空气里,缱绻着属于他身上清爽好闻的皂角香。
    见她不说话,祁岸干脆倚在门框,要笑不笑地盯着她,“问你呢,哑巴了?”
    不算友好的字眼,被他说出一种招猫逗狗的语气。
    宋枝蒽哪里见过这阵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我认得你。”
    乌黑的瞳眸仿佛盛了一汪清泉,荡着怯生生的涟漪。
    少年挑眉。
    听到宋枝蒽用很小的声音说,“你是这家的……”
    似乎在脑中寻找合适的词汇,她眼睫颤了颤,蹦出几个字,“雇主的儿子。”
    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闹了半天是这么个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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