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眼熟,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 就是我们申城地方电台。”
    徐轻:“……”
    头越来越低, 干脆埋在碗里装鸵鸟。好不容易菜上了些,徐轻很快扒了几口就下了桌。申城酒桌文化相较于北方要不那么豪爽,桌上摆的大多是隔壁家酿的黄酒, 酒香清甜不那么厚重, 几个孩子互相嬉戏着喝的是椰子水。
    徐爷爷跟每桌都敬了酒, 一桌一桌下来,徐志回说什么也不让他喝了。
    “生日快乐,爷爷。”直到他来到后厨休息,徐轻才拉着顾明衍一同过去,拱了拱手给爷爷道贺。
    “得了啊。”徐爷爷笑眯眯地伸过手来,“这个是给丫头的红包——这个是小衍的。”
    “快接快接。”徐轻压低了声音,推搡他。
    “谢谢爷爷。”顾明衍伸手接过来,徐爷爷看了看徐轻,又看了看他,脸上的笑纹几乎堆砌不住,连说了几句“好”。
    今天小青小红也破例和大家一起吃饭,楼上没有什么人,徐轻带他来到天台,伸手指了一下:“这里吹风超级舒服的,我以前会趴在这个石桌子上写作业——那里,那里可以看到我的小学,你看到了吗?”
    她兴奋地垫着脚伸出手去指,顾明衍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眼层层叠叠的树荫从中隐约可以辨认出白色的低矮建筑,因为修筑在海边,所以层高都比较低,唯一一个有五层高的钟楼,表盘经过风吹雨淋已经褪去了原来锃亮的色泽,在日色下好像岁月的遗光。
    “后来我就不在这里念了,初中的时候,我就去了市一中读。”似乎是什么回忆被勾了上来,徐轻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迎面吹来的风撩起鬓角的发。
    顾明衍就站在她的身边,几乎全程都是徐轻在喋喋不休地说,把曾经的过往细数开来,好像有什么说不完的话。
    “你在哪儿读呀?我好像以前都没遇到过你。”一连串儿把话说完,她才有那么点空隙转过头去问顾明衍。
    “我以前一直在京都。”
    “呃……多大的时候去的?”
    “忘记了,可能小学。”
    他好像是真的忘记了,或者说不愿去回忆,徐轻把头转向他,目光依然离不开额头上的那道疤。
    “真可惜,不然我们可能认识得会早一点儿。”徐轻说。
    他们在天台呆得不久,因为是工作日大家还要上班,所以吃的时间也不算长。楼下熙攘的人声逐渐淡下来,徐轻围上围裙去收拾桌上的狼藉,推门就看见后厨水槽边男人挽起的白衬衫衣袖。
    “哎呀,顾律师,你时薪那么贵,还来帮忙啊?”徐轻把一摞盘子放在沥水槽里,歪着头看向他。
    此时后厨里正响着哗啦啦的水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徐轻问的时候眨了眨眼,眸里露出一分狡黠,却听顾明衍一边用清水洗净泡沫,一边面无表情只答了两个字:“少装。”
    “……嗤。”
    ╭(╯^╰)╮一点儿幽默细胞都没有。
    徐轻下午没有工作,二人帮忙收拾完就打算先回君恒大厦休息一会儿。这些天基本上两个人分别绕着工作连轴转,一笔事情歇下来就没有那么揣着心事难免了,一觉睡得很沉,再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天基本上都沉了下来,不过没有乌云,抬起头的时候偶尔可以看见天边格外耀眼的那几颗星。
    她推开门出去轻轻唤了几声,没想到顾明衍不在屋子里,茶几和桌上东西都排列得整整齐齐,连她那几双散开的鞋都已经被收拾好了。
    所以是只有她自己睡得那么沉吗?
    伸出手打了个哈欠,徐轻收到一条短信,是石文静发过来的,有一长段话,大概的意思是他没有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已经被停止两周处理了,但是还是想正面向徐轻道个歉。
    【徐轻: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别放在心上石头哥。】
    【石文静:真的吗?】
    【徐轻:呃,有点真。】
    【石文静:……】
    【石文静:那我一会儿把钱给你转过来。】
    【徐轻:什么钱?】
    【石文静:我刚才发的那段话里不是说了吗,这次算我的,你扣的那些奖金我补给你,/抠鼻/抠鼻。】
    徐轻:“……”她貌似并没有仔细去看。
    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徐轻还是同样编辑了一长段话发过去,转过来的钱也没有收,二人的对话就这么停留在互相一长串的客套话上,第二天石文静气鼓鼓地把一个红包摔在她桌上,甩头,随后并不是非常帅气地离开。
    “嗳石头哥!你真的不用给我。”因为她其实也有错啊,并不是说她是负责出镜的那个就完全不用担责了,毕竟大家都是这个小组的一份子。
    “这是钱吗?这不是,这是我属于前辈的尊严╭(╯^╰)╮。”石文静做了一次深呼吸,话锋一转,“呃当然也没有那么多,两百块,你当被动给我递个台阶。”
    徐轻:“……”
    ok,fine,没有问题,甚至还可以再攒两百去吃一顿烧鸡。
    “好了,各位,都过来,”虞莓拎着一个深褐色的公文包从门外走进来,“我们开个小会。”
    不出意外的话是批评大会了,一连两个现调任务都完成的不大好的徐轻悄默声走过去,祈祷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石文静和珍妮也好不到哪儿去,纷纷低下头,似乎地板上有什么金子似的。
    “做什么啊?我又不骂你们。”虞莓忍俊不禁道,“该处罚的都处罚了,该道歉的也都道歉了,何况我也不是没有错——石头,小薛总让你停职两周,没有工资你不是也还来了?”
    “呃……待在家里没有活干,我,我紧张。”石文静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粗黑的眉头堆叠成小山。
    “你紧张什么?”虞莓笑。
    “这儿可是申城,”石文静抬起头来,语调听起来很轻松,“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会担心自己哪天交不起房租了,会活不下去。”
    “可是你过来也没钱呀。”
    “没钱我也过来。”
    “为什么?”
    “我,我紧张。”
    虞莓:“……”
    “好了,”似乎并不愿意把这个苍白且无聊的问题进行下去,虞莓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开始安排接下来他们需要进行的任务,“珍妮,你还是负责后期剪辑和设备处理,其他的有事我会叫你;arna,你先负责一下晚间的专访,接下来还有几次专访要出镜,还是那句话,情绪千万不要被影响,公众的记忆里比鱼还短——至于石头。”
    “mei姐,我可以两周不拿薪水。”
    “我明白,但我也没办法给你安排工作。”虞莓轻“啧”了一声,手指蜷缩放在下巴上略一摩挲,“这样吧,我家有个小朋友缺营养师,你平时得空了去给她泡泡咖啡。”
    “你,你结婚了吗?什么时候生的?”石文静瞪大眼睛。
    “……别瞎想,就一个小妹妹,房租到期了,最近就暂时住在我这儿。”
    虞莓理了理女式西装的领口,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好了,各自忙去吧都!——arna你过来一下。”
    徐轻点了点头,二人走出门外来到茶水间,虞莓弯下腰来一面泡茶一面道:“我打算让你接石头的班。”
    “我?”徐轻抿了抿唇,“mei姐,我不行,于情于理都不大行。”
    “别紧张,接班而已。”虞莓抬起眼对她笑了笑,“其实你在媒体这方面做的经验也有几年了,只是现调流程不大熟,其他工作都完成得相当出色。”
    “就算是这样,我也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并不是我在推脱。”徐轻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诚恳解释道。
    “我明白,”虞莓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但我先前跟小薛总也说了,她认为你比石头合适。”
    “为什么?”
    “他三十五了。”
    只是回答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徐轻在原地愣了一下,面前虞莓已经端着菊花茶走出了门,她脚步停滞在门里,没有立刻去跟。
    记者,听着不像是模特网红这类吃青春饭的行业,但确确实实也有属于它本身的潜规则。就像新兴的it,无论年轻的时候成绩多么好多么光鲜,只要没有迈过管理层这个门槛,就容易被客客气气地请下位。
    徐轻明白,但她还是觉得胸口有点发闷。
    大概过了不到半分钟,她捧着开水出去,隔间的毛玻璃缺口处可以看到石文静那显眼的眉毛和黑框眼镜,徐轻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这么端着还冒着热气的水回到位子上,桌上还摆着刚才他递给自己的红包。
    伸出手去打开——里面厚厚的,一共有一千。
    指尖隔着杯壁有些烫,恍惚间撒出来了一点儿,立刻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擦拭。
    抬起头的瞬间,她看向面前这个依然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和她刚来的那天一样,却也好像不一样。
    没有人会留在原地等你,社会不管伪装成什么样,也还是个一刻不停的大筛子,将它认为所有不适合的人默声淘汰。
    作者有话说:
    第三个案件《诸神降人以贪》因为听室友们提到校园贷相关,很触动所以想写,但是依然没有特定的真实事件原型,是我查阅了很多校园贷的实例设置的一个全新的校园贷案件过程,书中提到的一切人物,包括他们各自的经历和性格全是我自己杜撰的,千万不要有任何的代入!因为校园贷它本身的模式就是这个样子的,不管怎么包装,底层逻辑都一样,就是资本利用人性吃人,希望大家一定擦亮眼睛,能多提防一点就多提防一点qaq没有实例原型啊没有,如果一定要有,那么所有社会上目前的校园贷都是原型。
    第42章
    “宝儿, 所以你是觉得,类似这样的事太不公平了是吗?”附近的蓝调咖啡厅内,黄莉莉把自己女儿牵到身边来, 让服务员送来一个香草味冰淇淋递过去,抬眼看了看徐轻。
    “我不是觉得不公平,而是,嗯, ”徐轻抿了一口面前摆的咖啡,略一斟酌道,“各种感觉都有吧, 遗憾也有, 同情也有, 不单单是在同情别人, 也是在想自己,不努力就会被淘汰, 我到了三十五岁依然会面对这种境遇。”
    “你可不一定。”黄莉莉对她笑了笑,“上回佳宜妹妹和她前男友一同出镜的专访我也看了,你知道弹幕都在说什么吗?三分钟, 他们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我——”徐轻刚要开口,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几个轮回,“不是在说这个。”
    “你就是在说这个, 公平不公平有什么好抱怨的。”
    旁边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女孩儿把冰淇淋盖子掀开, 附议道:“就是,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说这不公平那不公平的,其实最不公平的就是我们的出生。”黄莉莉把勺子给她拆了包装递过去, “除了特别幸运的那百分之一, 其他我们也都是些普通人。所有人都是在不公平的前提下出生, 去不公平地竞争资源。你领导觉得你潜力更大,于是不公平地选择你——这种不公平,也才造就了现世目前的‘公平’。”
    “就是,”小女孩儿说话间牙齿透风地点头道,“就才造就了现世的‘公平’。”
    “所以啊,别去总想着别人,多想想自己,不然有点太圣母,你会被读者骂的。”
    “就是,不然也太圣母了。”小女孩儿斯哈斯哈吃得很美味。
    徐轻:“……”
    她们班长这是完完全全生了个自己吧!
    “到时候我再看看吧,毕竟也不是完全确定了的事儿。”
    徐轻见女孩子嘴角吃得脏兮兮的,伸出手把餐巾纸递过去,小姑娘颇为正式地把冰淇淋摆在桌上,双手接过,90°鞠躬说了句“谢谢”。
    “嗯,很好,起来吧。”黄莉莉满意道。
    徐轻:“……”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既然加入不了那就转移话题。
    “我今年四岁。”
    “你叫什么名字?”
    “叫黄晟楠。”
    “小名叫楠楠吗?”
    “叫楠楠也可以,但是我妈妈一般不会这么叫我,”楠楠摇了摇头,回答道,“我小名叫晟楠,因为我妈妈想让我胜过所有男人,所以我叫胜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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