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小姐打来问我看不看电影。
    我正好没什么事,于是就赴约了。
    看得是刚上档的武侠片,主演是张震,刘诗诗。
    印象里,赵小姐一贯浪漫,我以为该看得是一部爱情片,例如失恋三十三天那一类的。
    问赵小姐,她坦荡荡的答:因为我喜欢张震。
    我说:我记得张震结婚了。
    赵小姐难得没形象的给了我一个白眼。
    她说:那又不妨碍我喜欢。
    我懂了。我看电影。
    电影比我预期来的好看。我挺喜欢武侠片的,这一部里头的招式打得漂亮,张震演技也不错。
    倒是,刘诗诗美则美矣,可整个人彷彿没有灵魂。戏中她苦恋一个陶公子,可爱得似乎也不怎么深切。
    看得我烟癮都犯了。
    一出电影院,顾不了还在公共空间,我即刻点了一支菸。
    赵小姐也是抽菸的人,并不在意,但周围时有白眼飘来,这个她可受不了,板着脸让我把菸灭了。
    我向来有绅士风度,只得惋惜的把菸按熄了。
    「我去化妆室。」
    赵小姐拋下这句,转身就踩着高跟鞋走掉。
    我两手插在大衣口袋,左右看了一看,视线落在前头的一个电影海报前。
    那里站了个人,也是男人,略长的头发往后梳,正微低头,按着手机看。
    男人比我高。
    比我…帅。
    用帅这个字比较通俗了点,在我心里,其实一直觉着那一张脸该以美来形容,所谓眉目如画,就是这样吧。
    但这样,有点肉麻。对方也不喜欢。
    今日天气冷,他套着一件长毛呢大衣,里头搭了件中领针织上衣,合身的休间西裤下是johnlobb的男鞋。
    不愧是赵宽宜,就算是看个电影,都一样讲究衣着。我欣赏了会儿才走过去,和他打声招呼。
    赵宽宜抬起头,要意外不意外的抬了下眉。
    「程景诚?」
    我笑,「你也来看电影?」
    「嗯。你一个人?」
    「当然不是了。」我轻松的说。
    他不语。这时有个人喊了他,是一个打扮翩翩的美女。
    「宽宜,我好了。」
    美女穿着长大衣,底下是套着牛仔裤的长腿。她一手拿了个爆米花,手指间夹着电影票。
    「走了。」赵宽宜未向我介绍,手一挥,挽了美女走人。
    我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和美女走入其中一间影厅。
    「看什么?」
    背后传来赵小姐的声音。
    我转头,对她笑了笑。
    「刚才碰到你的儿子。」
    赵小姐朝我睇来一眼。
    我自然而然的道:「他看见我了,不过没问我跟谁来。」
    「都看见是你了,还要问吗?」赵小姐不豫道:「你为何不要装作没看见他?」
    我想了想,笑了一笑,对她耸一耸肩。
    赵小姐那片擦着珊瑚色口红的唇瓣抿了一抿,,道:「走吧。我约了人在晶华下午茶,你送我过去。」
    我立即去挽她的手臂,笑道:「乐意之至。」
    说起来,我跟赵宽宜的相识,是因为赵小姐。
    但曾经的失和,也是因为赵小姐。
    赵小姐家世很了不得,据说她的爷爷跟老蒋总统是过过命的兄弟,作个高阶将领在党内可说呼风唤雨,就算退役下来,势力仍是摆在那里。
    赵将军娶了个英国太太,生下一双儿女,女的留法学艺术,男的留美学商。
    赵小姐的姑姑后来嫁在了法国,而父亲虽弃武从商,但仍娶了个将门之女,在军政方面的关係一直未断,甚至更好用。
    赵家可说是一门权贵。
    因为这样,养成了赵小姐的不知世事,以及骄纵傲慢的性子。
    但她的男人运不太好。
    第一任男友是高中同学,两人一起出国留美,可惜才出国门三个月,赵小姐就被甩了。
    按着时下的流行话,对方劈腿,劈得是个金发妞。赵小姐气不过,也去勾了一个洋男人。
    不过,说得精准点,对方是个混血。中法混血——当时赵小姐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淡淡的说了这四个字。
    而这个中法混血男人威廉先生,就是赵宽宜的父亲。
    是的,赵小姐跟他上了一次床就怀了。
    当时未婚怀孕可是一桩大的事情,赵小姐的父亲知情后气坏了,与妻子火速赶到美国,把她痛骂一顿,要她打掉。
    赵小姐原来也不想留下孩子,但她一向吃软不吃硬,中间闹了好一阵,便拉着男人跑到法国,找好公证人就註册结婚。
    事以至此,赵小姐的父母便不管了。
    威廉先生由于只差一步就要毕业,于是赵小姐跟他又回了美国,两人过了一段美好的小日子,可惜贫贱夫妻百日恩,两人价值观以及各种方面差得太多,鸿沟在孩子生下来后,越加深得无以挽回。
    赵小姐想带孩子回国,她父亲的条件是要离婚;她不犹豫的签字,给了前夫一笔钱就此断了关係。
    所以,赵宽宜在二十岁前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赵小姐把赵宽宜留在台湾,一个人去美国完成学业,中间经过赵父的朋友认识了个在美的台湾商人谈先生。
    这一次,赵小姐跟对方是正正经经的谈恋爱,两方家庭商量后,等赵小姐一毕业,两人就在当地宴客结婚。
    那时赵宽宜五岁,他被接去美国跟两夫妻一块儿生活。
    只可惜,此段婚姻生活只维持了两年。
    其实生意人也不是不懂浪漫,但放在实际利益前,浪漫都是个屁。
    再说赵小姐的性子,又作不惯家庭主妇,时常要往外交际,活动排场比谈先生还多。
    当然,花边新闻也比谈先生多得多。谈先生受不了,加上婆媳关係不睦,两方谈了离婚。
    赵小姐狠要了一笔赡养费,用那一笔钱作投资,倒也赚了不少。
    她回国,在台北租了间高级公寓,一个人养儿子,一个人在社会拼搏,然后不久,赵宽宜又有了第三个父亲萧先生。
    萧先生是赵宽宜的法文家教。
    虽然赵宽宜没有说过,但我觉得赵宽宜一定不喜欢他第三个老爸,因为比起来,他的法文说得比较没那么好。
    而即使已经是第三段婚姻,赵小姐一点也不将就,她请在了圆山饭店。
    到这里,就得讲讲我父亲了。
    我父亲叫程方,他祖籍在上海,不过他不会说半句上海话,我当然也不会了。我的母亲则生长在台湾,不过不是台北人,而是高雄人。
    父亲算是白手起家,事业做得也不错,娶了高雄望族的母亲,更发展的如鱼得水。
    我出生时,按族谱是诚字辈,所以按惯例该叫程诚,但母亲嫌喊两个字不亲切,外公也不喜欢,于是就加了个字,变成了程景诚。
    父亲无奈,随母亲的意思走,但他是想以后还会有孩子,到时再按族谱来取,哪知道母亲再无所出。
    不过父亲终究是遂了心愿的。
    总之,父亲跟萧先生是大学同学,两人关係很好,因此收到了喜帖。
    我便是在那场婚宴上认识了赵小姐,以及赵宽宜。
    我以为父亲的朋友娶得老婆,应该年纪也差不多的,没想到那样年轻,而且居然有个跟我同岁的儿子。
    十岁的赵宽宜,模样已经很好看。
    我这人从小就不怕生,在无聊的筵席上看到同龄的人又长得好看,立刻凑了过去。
    那时的赵宽宜啊,想起来,我真的怀念。
    虽然赵小姐在感情上有些不羈,但其馀方面可是一板一眼的,因次赵宽宜有良好的家教,说什么都是客气有礼,脸上掛着笑。
    不像现在,要理不理,冷冰冰的。
    那次认识后,我才发现和赵宽宜读得同一个小学,我俩功课都不错,很自然的玩在一起,后来也读了同个国中。
    直到高中的时候,赵小姐让赵宽宜去读美国学校。
    我进了当时的第二志愿,学校里男多女少,不过校风开放,倒也没什么不能玩的。
    不过比起来,美国学校才是真正的开放。
    去读了一个学期,撇去了传统教条的束缚,赵宽宜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印象里那样的规规矩矩了。
    赵宽宜让我看他的女朋友,是个中俄混血,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只记得他说,跟她已经进展到b。
    我问他什么是b?
    他俩笑成了一团。
    笑什么?我当时恼了。
    你以后就知道,他说。
    为何要以后?我现在不能知道吗?我瞪他。
    他女友跟他说了句悄悄话,他看着我,挑了一下眉,笑得不怀好意,忽然一把勾过我。
    他的唇擦过我的唇,快得我几乎没有感觉。
    他说:你不是想知道吗?这就是b。
    后面又说了什么,这么多年我早忘了,但就记得,那次回去后,我脑中不停浮现赵宽宜凑近过来的那一刻。
    他的皮肤很白,睫毛很长,他的唇…
    我没有感觉,但光是想像心跳就快的不像话。
    二
    近到圣诞节的週末,赵小姐按惯例在家里办聚会。
    她早不住在市里的公寓,搬去阳明山上的别墅区。到那里必须开车,但我的车正好送厂维修,便打算到时叫车去。
    那天下午,我先去了仁爱路上的一家红酒坊。
    这里时常举办小型品酒会,气氛高雅,我陪赵小姐来过,她平时也很喜欢这里进的几款酒。
    我在这里订了一瓶二零零五年份的chateauducedregcmarc。这是一款口味稍烈,不是酿製,而是蒸馏的葡萄酒。
    离开时,我正要叫车,一辆车子朝我按了按喇叭。
    我转头看去,那一辆车速度慢放,停到我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了张熟悉的脸孔,是叶文礼。
    我感到意外。
    「真巧。」
    「不巧,是赵小姐给我打了电话,要我载你一程。」叶文礼一笑,「我打你手机,你没接,正苦恼,才想到你可能会上酒坊来。」
    原来如此。我不客气的上车。
    车里播着歌,爱黛儿的don'tyouremember。
    路上,叶文礼跟我聊公司里的事。
    我们是同事,但不在同一个部门。
    是我介绍他和赵小姐认识的。我猜过,今日赵小姐会邀请他,但不肯定,没想到真的请了。
    在看见叶文礼时,我就知道赵小姐一定会喜欢他。叶文礼长相帅气,但不粗旷,带着一点阴鬱的气质。
    赵小姐喜欢的都是这个类型。比如张震。
    跟以往的选择没太大不同,就是年纪越找越年轻。
    赵小姐与第三任丈夫是在赵宽宜出国读大学的第二年分的。对方劈腿,对象是他任教大学校里的助教。
    赵小姐伤心了好一阵,赵宽宜跟学校请假,回来陪了好几天。
    那时,赵宽宜跟赵小姐感情还好,至少不像现在,如履薄冰。
    去到别墅,里头已经开始热闹。
    平时算宽敞的客厅挤满了人。男人们抽菸饮酒,高谈阔论,满口财经政经,女人们佔据了沙发,端着微笑,聊着近来的消遣。
    来的都是赵小姐亲近的朋友。
    我看到几个眼熟的,上前打了声招呼,才去找赵小姐。
    厨房里,不知在煮什么,一股子香,霞姐一边忙碌,一边看火,而赵小姐里边讲着电话。
    她挽着头发,穿了针织衫搭毛呢宽裤,很是休间,一手挟了菸,随着话题上下舞动。她脸上带着笑,似乎聊得很愉快。
    我站在一边等她讲完。
    好不容易,她终于掛了电话。
    「来啦。拿了什么给我?」
    「你最爱的。」我把装酒的袋子递过去。
    「gcmarc!」赵小姐把酒盒从袋子取出,惊呼了声,模样有些少女的娇俏。
    我不禁一笑。我挺喜欢看她这样的。
    赵小姐凑上来,用一手抱了抱我。
    「好了,去外边玩。」放开我后,她说:「我得去打扮了。」
    我端了酒,加入男仕的圈子。
    叶文礼也在其中。
    而我们都认识的一家公司董事也在场。叶文礼跟对方有过合作,我听他俩间聊,偶尔插上几句。
    一会儿,楼梯那里传来骚动。
    我望了过去,赵小姐翩翩的下楼来,穿着一袭宝石蓝的合身小礼服,头发放了下来,鬈发松散在半露的肩上。
    不管是男人或女人都齐声讚美。
    赵小姐优雅的与每个人问候过,招呼大家上餐桌。
    饭席上,少不了一番恭维,连霞姐煮得饭菜也被夸了。赵小姐让霞姐开了我带来的酒,好心情的与大家敬了又敬。
    叶文礼的位子在赵小姐旁边,两人时不时交换眼神。
    坐在我右侧的两个不知哪家的太太,相互的咬着耳朵。我听到了一点熟悉的字词,倒了一杯酒,与她们相敬。
    两人面露微笑,自然不过的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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