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路虽然也在梧桐区,却少了几份小资。隐于闹市中心,寸土寸金,所以没有那些气派的小洋楼。
    尽是些老式里弄。住在这里的人羡慕豫园和北外滩那边的土着,都是老弄堂,为何那边的人那么命好,近来赶上了拆迁。
    而蜗居在这里,还要十几家人用一个电表煤气表,每个月为纠缠不清的水电煤气费撮和气。
    一楼尽头的北向房间,阳光基本照不进来。
    男人窝腰在窗外墙根下的水池子洗漱好,拎了毛巾趿拖鞋回屋,电话在桌上震动得转圈。
    瞥了眼号码,按开免提。
    “您是尾号8976的机主李放先生么,中国联通工号123提醒您上月话费128元请及时。”
    啪,季骞挂断电话。
    走到床头半人高的木架子前,掀开电饭锅盖。昨晚还剩了点粥,热一热凑合当做早餐。塑料勺子伸进去搅一搅,他本想盛起来一碗。
    稀饭粘稠,从勺子口往下垂落。
    “喵呜~”
    一只黄白相间橘猫从敞开的窗缝跳进来,轻巧跃到季骞脚下,蹭他裤腿讨食。季骞看看锅里的剩粥,从勺子尖甩下来一点到一个缺口破碟子里,又拧开一旁的玻璃瓶,挑一筷子牛肉酱拌在上面。
    推给橘猫。
    它喵呜喵呜扭过来收起尾巴,蹲在碟子前,伸脖子嗅嗅,舌头一卷舔食起来。
    “这十几天咱俩也算相依为命了。”
    季骞也跟着蹲下,摸摸橘猫眉心。
    回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疫情严重,他只想找个最安全的地方。他想过去其他地方,但是盘算下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儿他最熟悉,就算是与宋仁礼斡旋,也未必落得下风。
    于是,季骞下了一步险棋。
    他手里握了他老底,他不信他不留情面。
    后来季骞发现,宋仁礼何止不留情面,而是赶尽杀绝。
    忽而一阵风刮过,外面晾衣杆上的衣服被吹起。季骞起身拐出门,拾起掉落地上的衣服。抖抖灰尘,胡乱抱作一团,打了个喷嚏又跑回屋。
    橘猫已经倒地侧卧,四个爪子完全张开。他惊慌,用脚踹踹它。雪白的肚皮朝天,随呼吸急促起伏,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然后,像是突然紧绷的绳子断掉。
    断气了。
    季骞目光移到破碟子里剩的食物上。
    只一秒。
    马上关门落锁,掀开床垫。
    赫然几个笔记本和一些文件影印件,他从床下拿出手提包,把东西全塞进去。然后从桌子角摸出一顶灰白的假发。
    镜子里,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可怜男人。
    灰白黄叁色头发杂乱在一起,挡住半个眼眉,脸上肤色暗黄,泪沟深陷。
    他藏好鬓角的黑发,掖进假发,摘下眼镜扔进垃圾桶。提起手包,拉紧风衣。
    推门后,左右看看,从弄堂后面走出去,一路低头。
    弄堂里终日不见光,苔藓和木头腐败的味道夹杂一点酸臭,扑上鼻尖。他步疾带风,走到门口保安亭,那有出租车电招电话。
    打了电话后,不多时一辆蓝色新能源大众出租车停在面前。季骞从中指上的方形翡翠戒指后面抽出一根针,扣开卡槽,弹掉指甲大小的电话卡。再将手机顺回兜里,拎包开门上车。
    数据和人已经绑为一体密不可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行踪,他这次回来,尽量不触及APP使用,不留痕迹。现在看来,终于到了鱼死网破的阶段了,那么,一切都不需要了。
    南天远已经拎了小笼包早餐回来,舟若行还夹着被子会周公。
    听到推门声,迷离双眼问,“天气好么?”
    “风大。”
    他走到床前,用略凉的鼻尖抵触她温热的额,深吸一口。
    手机震动,舟若行慵懒翻滚身子,往身下床单摸索,“哪呢?”
    她本就没穿睡裤,松垮套着他的长T,赤裸着翘臀长腿勾被,在那里撩人却不自知。南天远从床下地毯上拾起手机,看到末尾号码,替她接了电话。
    “成铎,是我。”
    “……嗯……知道了。”南天远回头望了舟若行一眼,捡起被子重新包在她身上,转身下楼。
    舟若行彻底不困了,忙踩上睡裤跟着下楼,木质楼梯上脚步声一片。
    “糯糯,你今天去苗圃。”
    “我约了老板明天看花呀。”
    “今天。”
    南天远坐在餐桌前,剥了个茶叶蛋,自然滚落到她碗里。
    “成铎来接你。我开你的车出去。从苗圃结束后,你自己去彭妈那里送花。”
    舟若行明白了什么。她定定望向南天远,“所以,就是今天了么?”
    他不说话。
    “老公,最坏不过就是现在这样,对么?”
    他捻起旁边餐盘里的葡萄,低头一粒一粒剥皮。
    “如果不能……我也希望你是平安的。”
    舟若行抬手,放在南天远的手背上,“你有为父报仇的权利,我也有守护我自己幸福的权利。”
    “别乱想。”
    南天远静静剥完所有葡萄,将果盘放到她面前。瓷白的半深的杯盏,圆滚滚水润的翠绿葡萄拥挤在一起。她犹记得去年穿越的那个台风天。
    她进门,他也是喂了她这样一颗剥了皮的葡萄,然后两人拥抱在一起。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就无法像之前那样袖手旁观。”
    舟若行推开面前的碗筷餐具,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糯糯!”
    南天远大声,她已经转身。他看到她的背脊一颤一抖,软声叹气,“抱歉。”
    “你去陪陪彭妈,就是帮我了。”
    蓝色大众出租车越走越偏,司机问季骞,先生,你去火车站为何绕路。
    “按我说得走。”
    季骞叁不五时降下车窗探头回望。
    车水马龙已经逐渐甩至身后,所以,任何异样都难以隐藏。
    他不知道的是,一辆黑色卡罗拉在他前方两公里左右,一直稳稳领先。偶尔被落下,又超车向前。
    南天远开着舟若行的mini,给成铎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到了么?”
    成铎站在宋仁礼家楼下,看舟若行抱着几株花苗按单元门铃,低声道,“嫂子刚上楼。”
    “成铎,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猎人总会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南天远哂笑,自嘲摇摇头,说,“我要关机了。”
    按灭屏幕,手机扔进置物架,他抬头看后视镜,遥遥望向后方的黑色卡罗拉。
    季骞再次确认,他后面没有人跟踪。至少视线所及之处,一辆车都没有。行踪偏远,连环卫洒水车都不见。
    “师傅,待会从哪个路口去火车站?”
    “不去火车站了。”
    “辅路右转,去码头。”
    “那不是个货运码头?”
    没得到回应,司机询问的目光,抬眸,却对上后视镜里头发花白男人的凌厉眼神。顿时哑声。
    开在最前方的那辆红色mini,一直很稳,也转向货运码头。
    成铎,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早应该明白,跟踪的人,未必都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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